自从抓了近千个生番回来,东方商社的人手一下子充足起来,各方面的工作同步展开。
在淡水城内外,李肇基规划了住宅区,驱使泰雅人配合工匠开始修筑房子,而房子还只是在打地基的阶段,就已经分配了出去,只有十二套留给了商社的高层,其余全都给了有功之臣,就连远在广州的陈平,李肇基都给他留了一套,就在自己家的旁边。
而砖瓦窑、石灰厂之类产业也因为大规模的基础建设而开始选址建造。
李肇基放下了刀,拿起了纸和笔,每日与工匠来往,规划着淡水的一草一木,现在的他无比忙碌,只是偶尔询问一下鸡笼一带的战事,每当听到荷兰人攻城不顺利,李肇基都会满意点头,然后俯身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鸡笼,圣萨尔瓦多城外。
如果说这个时代的西班牙与大明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话,那擅长筑造城池肯定是第一项。
圣萨尔瓦多城是马六甲以东的东方最大的棱堡之一,其规模可以看到当年西班牙人在东方的野心,比之荷兰在大员的热兰遮城要大的很多,而且设计的也更为专业。
天色昏暗,又是一阵秋雨落下,湿气弥漫了整个战场,让所有人身上都黏黏糊糊的。
保罗和卡尔行走在积满污水的壕沟里,缩着脖子,让自己可以尽可能少的露出身体。西班牙人的火枪打的很准,一些倒霉蛋会因此脑袋上多一个洞,变成倒霉鬼。
忽然,前面的人停下来了脚步,保罗也紧跟着停下,当安静下来的时候,保罗这位荷兰总督也明白了为什么大家停下。
轻微的海风带来了圣萨尔瓦多城里的音乐,那是西班牙人在做弥撒,作为一个新教徒,保罗当然不会做弥撒这类天主教的宗教仪式,但这种音乐让他对曾经的生活有些陌生。
他已经忘却了庄严的牧师和高大的教堂,眼前只有凶狠的士兵和肮脏的壕沟。
“不要管,继续前进。”卡尔怒声说道:“那些都是一些异端,教皇的走狗,上帝会把他们丢进油锅里的。”
有人附和笑了笑,但也有人面露凶恶,而保罗看向这些人的时候,他们又扭过头,躲避保罗的视线。
卡尔这才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他没有说什么,恶狠狠了骂了几句脏话。
在十七世纪,荷兰仍旧是航海的中心,却也因此用于远洋航海的人力成本很高,因此荷兰人会雇佣其他国家的人来东方活动,毕竟别说七个省之一的荷兰,哪怕算上其他的省,整个尼德兰联省共和国都只有二百多万人。
而越穷越乱的地方,越容易为荷兰东印,度公司贡献人手,这其中主要包括了经历三十年战争的德意志地区,航海业落寞,水手失业的意大利地区,而这些地方或者是天主教的地盘,或者新教和天主教杂处,导致荷兰东印,度公司和现在保罗的手下,都有不少的天主教徒。
围困战进行了一个多月,双方疲惫到了极致,保罗筹备发起新一轮的进攻,因此带着卡尔前来慰问士兵,他希望可以激发士兵的斗志,让其在关键的战斗里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卡尔显然起到的作用是相反的。
在壕沟里继续走着,一直到了前沿,朦胧的雾气之后,可以看到圣萨尔瓦多城的的城墙,而最精锐的士兵也布置在这里,但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前沿没有干净的水,没有新鲜的食物,半品脱的啤酒是唯一解渴的饮料,老鼠和面包里的象鼻虫是新鲜的食物,每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有些人在前沿呆了半个月里,浑身上下散发着臭气,就像是在泥塘翻滚过的瘦猪。
围城战实在是太折磨人了,西班牙人偶尔的炮击全都选在大家困倦的夜晚和午后,当松懈的时候,里面也会有人出来袭击,把一些疏于防范的家伙刺死在壕沟里。
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对双方都是折磨,但西班牙人显然补给更为充足,也不用花费力气挖掘工事,倒是荷兰人,补给时断时续,让每个人承受的苦难都在加倍。
保罗已经想尽办法劝降了,他告诉守卫在里面的波尔的里奥,只要投降,所有人都可以离开,会把他们送去马尼拉,但一开始皮特罗对荷兰人的屠杀让波尔的里奥不敢相信如此宽松的条件。
保罗用尽一切手段让其相信,包括发誓,签署条约,把俘虏的西班牙人送回去,在一开始取得了一些成效,但现在,即便波尔的里奥相信,他手下那些经验丰富的军官也不会相信。
士兵们很清楚,荷兰人在臭烘烘的壕沟里受了一个多月的折磨,积攒的太多的怨毒和恨意,这些东西都会发泄出来,屠杀是必然的,保罗是一个军政长官,而非军队的直接领导,他控制不住军队。
从放回的俘虏那里,西班牙人也知道,荷兰人的军营里缺少提供服务的壮劳力,也没有妓院,酒水也很缺乏,这些都会让荷兰人很难过。现在荷兰人所经受的痛苦,在破城的时候,都会施加在守军的身上,那结局无疑是悲惨的。
当保罗和卡尔抵达前沿后,远处的山岗上,隆隆的炮声传来,几乎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因为那是己方的重炮在炮击山顶的圆堡,但细细听了一会,大家又失望的坐在地上,没有了刚才的兴奋。
因为炮声很熟悉,是军舰上卸下的九磅炮,而非是真正的攻城炮,这种炮已经证明无法破坏圆堡。即便是打下圆堡,也不会伤害到圣萨尔瓦多。
保罗看着周围士兵失望的眼神,一时语塞,因为这是他精心安排的,准备在一轮齐射之后,发表一场演讲,但现在看来,炮击完全取得了相反的效果。
“大人,我已经跟您说过了,这个时候,一碗鲜肉汤都比那些形式的东西管用。”一个军官在保罗耳边说道,这是格莱德少校,原本驻守热兰遮城,在过去征讨土人的战斗中积攒了大量的声望。
但军官们损失太多后,保罗不得已让他乘坐郭怀一的船抵达,但面对眼前困境,格莱德少校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卡尔抱怨说道:“郭怀一的船却总是失期,这一次还有一艘损失在风暴里。明国人不可信,那些戎克船更不值得信赖。”
“你能说一些有用的话吗?”保罗受够了卡尔的抱怨和无能,呵斥说道。
卡尔摊开手,他对这次远征已经失去了信心,而耐心也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已经绝对和保罗分道扬镳,因此说道:“好吧,总督大人,我耽误您表现自己的演讲才能了,现在,舞台交给您。”
咚咚咚。
勺子敲打木桶的声音传来,伙夫抬着食物走来,开始分发这一顿的饭菜。
豆子煮的咸肉算是唯一的汤品,主食可以在黑面包和干面饼里选择,调整人口味的只有咸鱼,这是充足的,因为东方商社那里开始盛产腌制的鱼类,但吃多了这玩意,配给的饮料却不够了。
“培根呢,为什么今天的汤里没有培根。”
“就连咸鱼都只有半条了,还有为什么只有干面饼,没有面包?”
“上帝啊,这块面饼上的霉厚的像是抹了一层果酱。”
一阵阵的抱怨声从领到食物的士兵那里传来,士兵们喧嚣起来。
卡尔和保罗都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大喊了一声:“没有啤酒,连半品脱的啤酒都没有了,这是什么?”
“呸,这是水,从河里打上来的,还有水草和泥沙,我们的啤酒呢!”另一个人附和。
“全都闭嘴,酒水只有晚上供应,没有啤酒了,只有朗姆酒。”格莱德高声吼道,用大嗓门压倒了所有的士兵。
所有人都认识格莱德,这里很多人吃过他的鞭子,也被他救过性命,每个人对他又尊敬又畏惧。
格莱德见所有人暂时闭嘴,他低声对身边二人说道:“总督大人,卡尔大人,你们先离开,这里的氛围开始不对,不满的士兵什么都能干出来,皮鞭是控制不住现在的场面。
我留在这里,另外,晚上的朗姆酒不要发,这个时候,发一杯兑水的朗姆酒,效果比不发还要糟糕。”
“你可以告诉士兵,是郭怀一没有保护好装满酒水的船。”保罗起身后,对格莱德说道,他不希望自己这个多年好友在属下面前为难。
但卡尔却环视一周,看到的是躁动的士兵,他坚持说道:“格莱德,随我们一起走吧,你不要呆在这里。”
“如果我也走了,士兵会暴动的。”格莱德说。
卡尔握住了他的手说:“可是如果你不跟在我们身边,我担心根本走不出去,他们似乎要撕碎我。”
格莱德无奈,只能对士兵们说道:“今天的饮食出现了问题,我立刻回去解决,半个小时,你们忍耐半个小时,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
说罢,格莱德带上二人,忙不迭的离开了。
“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能解决,为什么给我们这样猪都不吃的东西。”有人直接把饭菜摔在了地上。
“啤酒没了,培根没了,面包没了,我们还有什么?”有人疾呼。
而回答他的人,语言上充满了阴阳怪气:“至少敌人还很多,他们还有大炮、炮台和越来越多的仇恨。”
也有人说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担心我们去总督大人那里,会看到满桌子的煎蛋和鱼子酱。”
“还有威士忌,那是必须的。”
“是吗,我们去看看吧,如果我们吃着猪都不吃的东西,他们却吃着煎蛋和威士忌,我想我手里的火枪就知道瞄准谁了!”刚才摔碗的士兵高声说。
出于对格莱德的畏惧,只有十几个士兵参与了这次抗议活动,大部分人选择了袖手旁观,但当他们抵达后营,对那里的士兵说明来意的时候,立刻就有上百人参与进来。
原因很简单,这里的士兵提前半个小时吃了饭,而现在,很多人出现了腹泻和呕吐的情况。
士兵们涌向码头,对海牙号形成了半包围。
为了表示与士兵们在一起,在一个月前,所有的荷兰人都驻扎到了鸡笼岛上,只不过保罗等人多住在船上。
“这些贱民,竟然想要叛乱!”回到了海牙号的卡尔刚才在工事里的畏缩,而是举着一把华丽的刀,大喊大叫,他疯狂吼道:“立刻开炮,把这群贱民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