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圈套(1 / 1)

司令部内,大司令焦急地来回踱着步,不断询问着:“陈大雷有消息没有?”

站在地图旁边的政委抬头回答道:“已经超出预定时间三个多小时了,陈大雷一直没有报告情况。”

“不报告?那就是出事了!其他方面有什么情况?”大司令担心地说道。

“三分区来电说,听到南阳镇方向有枪炮声。由于距离太远,具体情况不明。”听到他的询问,一名参谋连忙回答道。

“李欢的五十五师呢?”大司令再次追问道。

“联系过了,三战区长官部说他们早已进入伏击阵地。”参谋看了一眼手中的电报稿后,迅速地回答道。

身边,政委担心地插嘴道:“陈大雷深入日占区近百里,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啊。”

可他的话音刚落,一名参谋就匆匆入内,大声报告道:“三分区来电,说昨天夜里,有人发现淮阴城日军朝南阳镇方向运兵,兵力上千。此外,据民兵报告,康庄、卡子口等地的日军也都朝那里开进。”

大司令惊讶地凝视着对方,追问道:“怎么,日军没朝定淮路去?”

“定淮路方向没有消息。”

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惑一下子被解开了,大司令焦急地走到报话机旁,急声催促道:“命令陈大雷脱离战场,立刻设法撤回来。”

“电台一直在呼叫,但是和陈大雷联系不上。”听到大司令的命令,报话员为难地说道。

“继续联系!政委,陈大雷被敌人包围了。”大司令神情一滞,对身边的政委说道。

“唉,陈大雷真是……短短时间内,两次陷入重围。”政委长叹了口气,低声埋怨道。

身边,一直不懈联络的通讯终于被接通,可是就在通讯员准备对话时,一阵阵激烈的枪声率先传入众人的耳朵,随后伴随着一声猛烈的爆炸,原本并不流畅的通讯再次陷入沉寂。

“我的意见是,直接跟三战区长官部联系,直接跟顾祝同交涉,严正要求他们履行联合作战职责,命令李欢的五十五师立刻向日军主动进攻。非如此,不能解陈大雷重围。”通讯的中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此刻六分区已经陷入苦战,在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政委建议道。

参谋紧张地看大司令,大司令却沉思着……稍顷,他终于微颔首道:“试一试吧。”

政委赶紧对身边的参谋长命令道:“快去叫通三战区长官部。直接请顾长官说话。”

参谋应声掉头出门,而这时,大司令却突然怒叫一声:“回来!”

“怎么了?”政委惊讶地问道。

“我决定了——不跟他们联系,我不信任他们!”大司令严肃地说道。

政委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劝道:“可是,司令员,陈大雷身陷绝境啊。目前只有五十五师靠的最近……”

大司令沉声说道:“这我知道。但我不相信国民党军会帮助我们解围!他们哪,恐怕期望我们把更多的部队陷入日军重围!”

“司令员呢?政委呢?!”正犹豫间,一阵急躁的喊声忽然从门外传来,伴随着喊声,一分区司令刘强大步走进司令部。

“刘强,你怎么来了?”见刘强出现,大司令立刻奇怪地问道。

没等回答司令的询问,刘强却先抓过桌上的茶碗咕咕狂饮,之后粗声说道:“我带了一个主力团。我请战,坚决请战!”

“瞎胡闹!没有命令你就动部队?你应该先来个电话!”听到刘强的请求,政委立刻严肃地训斥道。

刘强竟然顶撞道:“没用的!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把陈大雷扔那儿不管了!”

“刘强,说话留神!”大司令听到他的话,立刻愤怒地呵斥道。

刘强声音颤抖着说道:“司令员,我跟大雷两个是从长征路上爬过来的啊,我俩筋连筋、命牵命!虽然平时我俩爱争个高低,但我最佩服的还是这小子,我绝不能坐视大雷牺牲而不管!我请求带部队奔袭战场,杀入重围,援救陈大雷!”

“不行!你的心意我理解,这方面我和政委也跟你一样。但是,陈大雷孤军深入敌境,四面皆敌。激战至今,现在可能已经阵亡。而且,日军对我们的援军已有防备,你去也是送死。打仗头脑不能发热!”虽然刘强说得动情,但是大司令仍然冷酷地拒绝道。

“司令员意见完全正确,打仗不能光靠勇敢,要讲科学。今天这笔账,早晚加倍叫鬼子偿还!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考虑重建六分区的问题了。”身边,政委插嘴道。

面对两位老上级的态度,刘强却一反常态地大叫道:“不,不不!大雷还活着,我相信他一定活着,这家伙命大着呢,小黄庄他都没死成!政委你重建什么六分区啊?有大雷在就有六分区在!司令员,政委啊,你们让我去吧,我一定能杀入重围。我们绝不能看着大雷孤军奋战啊。”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

“砰!”枪声在嘈杂的战场上,瞬间被掩盖,冲在敌群里的陈大雷却在枪声响起的同时,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眼看着对方一头摔倒,埋伏在战场角落处的山本,得意地一笑,收起手中的步枪,迅速扯掉伪装,撤出了战场,对方死没死并不重要,甚至对于他来说,寻找敌人的指挥官已经不再是首要的任务了,因为,在刚刚的观察中,他发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秘密。

战场上,一头摔倒的陈大雷,翻滚着倒进旁边的弹坑中,子弹巨大的冲击力从手中的大刀处猛然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

本能的全身上下巡看了一圈,却发现,刚刚的一枪仅仅只打在了刀背上,坚固的刀身在子弹的撞击下,凹陷进去一个手指大小的坑洞。

“妈的,什么枪这么厉害?”心中寻思了一句,陈大雷猛地窜起身来,挥刀扑向靠自己最近的一名日军,手起刀落,对方的脑袋骨碌着从肩膀上掉落。

这凶狠的一幕,似乎成了战斗的终结,当看到自己的同伴被利落的砍下脑袋,身边的其他日军,纷纷胆寒,交替掩护着向后退却着。

见此情景,陈大雷不再犹豫,果断地抽出驳壳枪,连续几发点射,轻松解决掉了残余的几名日军士兵。

“撤!”眼看着剩余的鬼子飞快地向山下撤退,陈大雷豪爽地一笑,大声向身边战士们命令道。

炮火和枪声终于停止下来,在搏命般的反冲锋下,敌人最终因无法抵挡,而无奈地败退下去,此刻,阵地上是一片激战后的遗迹,战壕里倒着许多战士,山坡上更是敌尸纵横。

陈大雷一脸杀气,沿着倒塌的战壕巡视。尽管他一言不发,可每当他走到哪位战士身后,那战士立刻振作精神,奋力修筑起被炸毁的战壕。

已经连续打退敌人四次进攻了,但是这却并不代表着完结,很可能接下来还会有第五次、第六次,狠辣的松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可直到现在,陈大雷却仍然没弄明白这场既激烈又古怪的战斗是因何而起的。原来那臻于完美的作战计划哪儿去了?兵精将广的五十五师哪儿去了?

此刻,没人能回答陈大雷心中的疑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坚持,再坚持。

前面,三营长一跌一歪地走过来。“情况怎么样?”见此情景,陈大雷关切地问道。

三营长沙哑地低声回答道:“阵亡超过三成,大半战士负伤。我这个营,还能战斗的不到一百人了。弹药还算充足,多亏了军区给的装备。”

“我是问你,你怎么样?”见三营长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陈大雷连忙解释道。

“没事,被小鬼子的三八大盖咬了一口,子弹这边进,那边出去了,问题不大。”三营长笑了笑,回答道。

“那就好。鬼子也打惨了,他们的下次进攻会在一小时后展开,我料松井肯定想在天黑前结束战斗。所以,只要能顶住下次进攻,我们就能坚持到明天。”微笑着拍了拍三营长的肩膀,陈大雷判断道。

“明白。”三营长点头认同道。

“战壕加固后,让战士们抓紧时间休息,吃干粮,补充消耗。干粮要是不够,吃死去战友的。血战之后,一般人会恶心,反胃,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这可不行。传令下去,命令所有活着的人,包括伤员都必须吃饱肚子!”陈大雷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是。”

陈大雷想了一下,再次命令说:“哦,待会儿把老班长们叫我这来。我跟他们说两句。”

一切正如陈大雷预料的那样,虽然血腥的战斗没有难为住众人,此刻在战壕内,经历了死亡考验的战士们却艰难地吞咽着干粮和饼子。看着手中饼子上沾染着的血迹,几名战士犹豫着放在嘴边却又干呕着拿了回来,但在身边战友的鼓励下,最终又塞进口中。

几个班长在得到命令后,迈过崩塌的废墟进入陈大雷的指挥部。

眼见对方一个个灰尘覆面,全身焦黑,陈大雷心酸得差点掉泪,“怎么……就剩你们四个了?!”

领头的班长看了看左右,声音沙哑地说道:“嗯,就我们了。”

“都吃了?”

“吃了。”

“找地儿坐一下。”陈大雷巡视了一下四周,将几人向里面的平坦处一让,众人围着陈大雷坐在废墟上。

“感觉怎样?”压抑住心中的悲痛,陈大雷关心地询问道。

“还行吧。就是烟不够抽!”听到他的询问,一名班长调皮地说道。

陈大雷赶紧摸索着自己的口袋,从身上掏出揉成一团的烟盒。那班长赶紧接过,小心地掰开,抽出里面弯曲的烟卷,一人发了一支,贪婪地吸着,顿时,他们原本灰暗的脸上渐渐显露出一丝生机!

突然,那班长举着手中的烟盒惊叫道:“呀,这不是老刀。什么牌,水牛?”

陈大雷笑骂道:“屁!那是骆驼,美国的骆驼牌香烟。那个那个罗什么总统,抽的就是它!”

班长惊讶地说道:“真呀,美国总统抽的烟!乖乖,怎么落你手上了。怪不得味道不一样呢!”

“味道怎么样?”

“香!过瘾!”

陈大雷得意地笑了笑,“过瘾就多抽几支!抽完,一人拿上一盒。”

班长们大为兴奋,笑着,深深地吞云吐雾:“司令员,援兵什么时候能到?”似乎香烟提醒了几人,抽着手中的烟,一名班长小声询问着。

听到询问,顿时,陈大雷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他狠狠地将手中的烟吸掉大半,才嘶哑地说道:“我不瞒你们,依现在情况看,我估计不会有援兵来了。”

“为什么?小黄庄的时候,一分区部队不是冲进来了吗?”听到陈大雷的话,几人立刻惊讶地说道。

“这里跟小黄庄不同,小黄庄在我们根据地边上。这里,我们孤军深入敌境近百里,而且叫鬼子四面八方包围了。跟你们说心里话——我如果是军区司令,也不会派部队来援救。为啥?因为来一个赔一个,那是犯傻啊!而且,鬼子肯定还有部队在附近埋伏着,准备打击援军。我估计,也就明后天吧,我们就要革命到底了!”陈大雷苦笑了一声,如实说道。

这个结局似乎早在众人心中隐藏着,一直到被陈大雷揭破,众人才最终看清了现实,一时间,所有班长们先是愕然,继之一片沉默。

“怎么?怕吗?”见众人默不作声,陈大雷低声询问道。

“怕管啥用?不就是个死么?知道也好,老子死之前多宰他几个!”

“跟司令员一块儿战死,死得也痛快!”

“嘿嘿嘿,身边倒下那么多弟兄,早该轮到我了。”

“杀了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了,老子刚才机枪一响突突了一排,怎么算都不赔……”

“我再加一条,咱们几个谁都不能做俘虏!谁要是叫鬼子擒下了,阎王殿见面时,我也饶不了他!”凝视着几人坚毅的面孔,陈大雷忽然大声说道。

听到他的话,班长们立刻齐应道:“放心吧!”

“那就好,不过我可得给你们分派个活,鬼子的下一波进攻,可能是今天的最后一波。顶住了,今夜大家就能睡个好觉。待会儿,我给你们几个安排阵地。”说着,陈大雷站起身来,领着四人鱼贯走出指挥部。

阵地上,他领着班长们踏着废墟,四处巡视,亲自替几人安排着战斗位置。

在一个坡角上,陈大雷指着那个被炮弹炸得粉碎的位置,说道:“这地方我早就看好了,是个要害。在这,可以从侧面射击敌人。别看这块儿已经被敌炮打烂了,下次攻击时它可能最安全。二班长,你守在这。多备些子弹和手榴弹。”

二班长笑道:“是,我就呆这。这土软,死了就地一埋,舒服!”

陈大雷又领着班长们来到另一处,指着残破工事道:“好好看看这位置,它是我们防御阵形的支撑点,就像龙爪,厉害无比。我早看过,战斗中这个位置击毙鬼子最多。一班长,三班长,你们各带一挺机枪,守在这,彼此呼应着。相互距离要始终保持在十几米开外。”

两个班长大声应道:“是。”

陈大雷又领着班长们走向下一处。他边走边说道:“八班长你的位置在北边,那儿不光隐蔽,也便于机动,还能看见大半个战场。因此,你在那儿还得担负点指挥任务。你的枪朝哪个方向射击,周围战士都看得见,都会跟着你射击。好地方啊,长精神哪!”

八班长兴奋地点头道:“我也带挺机枪,守在那了!”

安排完几人的位置,陈大雷得意地吹嘘道:“你们几个班长,跟我走上这么一遭,在作战素质方面,个个都能达到连长水平。将来,你们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听到他的话,一个班长失声嘿嘿笑了几声说道:“司令,你的话我信!问题是……明后天就得战死了,将来什么的,管啥用。”

陈大雷一怔,沉吟了片刻说道:“哦,这倒是个好问题。我这么跟你说吧,我爹死的前一天,他还撑着重病到地里去种豆。我娘气得骂他,‘老不死的你干吗呢?你又看不到收豆的光阴了,还不快歇着!’我爹说,‘我是种地的嘛,死归死,豆还是要接着种,不能叫地荒喽!’明白了吧?我爹是种地的,他人可以死地不能荒!我们是当兵的。当兵的死归死,作战素质还是要积攒下去。你没将来,你的亲人有哇!”

众班长表情肃穆答应道:“是。”

陈大雷正声地说道:“告诉你们,只要你们几个人的位置不丢,鬼子即使突破了我们阵地,他也站不脚,还得给老子滚下去!”

“让鬼子滚下去!”哀兵必胜,原本因为注定的结果而趋于平静的班长们再次因这番话而激起冲天的雄心斗志,喊声中,众人纷纷站起身离开指挥部,向自己的岗位走去。

“支那人有句成语,叫做哀兵必胜,可是我们在连续承受了四次失败后,却仍然没有拿下敌人的阵地,我真不知道诸君是否已经习惯了这莫大的耻辱!我们联队自从杭州湾登陆,六年多来,打下过上海、南京、徐州、蚌埠,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天却趴倒在一座小小的山冈下面。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石原将军来电了,问我作战情况怎么样?我没脸告诉他,我只想告诉你们,将军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过问这种小战斗的!还有,将军说了,要不要换我们下去休息休息,让徐州的第五联队接替我们?你们知道这话的意思吗?”同一时间,日军指挥部内,松井神色凛然地看着对面立正站立的几位队长,愤怒地说道。

面对松井的质问,没人回答,连续四次的进攻受挫,已经让所有托词和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众队长此刻深深垂首,纹丝不动,死一般沉默着站在那里。

“下去休息,就意味着华中第一联队的威名彻底完蛋!我松井身败名裂!你们呢?很可能也会被调到太平洋某个小岛去,去跟美国人玉碎作战!我告诉你们,瓜达尔卡纳尔岛阵亡率是百分之六十三,你们愿意去那种地方吗?!现在,离天黑还有三个半小时,二十分钟后展开攻击。日落之前必须拿下敌军主阵地!诸君没有疑议的话,就请执行命令吧。”来回在几位队长身边巡视了一圈后,松井再次命令道。

难挨的境况终于随着松井的命令而宣告结束,满脸愧色的众队长,在得到命令后,纷纷转身离开指挥部,策调着部队准备发动新一轮进攻。

“田中啊,我有个不好的预感,岭上的敌军太熟悉我们的战术了,他们不像国民党五十五师。因为,五十五师从没跟我们打过仗,再厉害也不至于此!照这样下去,即使拿下那座山岭,我们伤亡也太大了!”目送着队长们离开,松井严厉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疑惑,转头对身边的一位参谋说道。

“联队长,很简单,你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山上的不是国民党军,而是新四军。”一个声音忽然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松井回头一看,立刻发现山本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

“你有什么根据?”松井惊讶地反问道。

山本一言不发地径直到桌前,抓起水壶大口灌下,然后开口道:“很简单,因为我从狙击镜中清晰地看到,山头上的部队身着的军装并不是国民党部队的军装,而是新四军的军服。”

松井听到山本地话,先是一愣,随后立刻醒悟过来,浑身颤抖着嚎叫道:“明白了,是陈大雷!是六分区!肯定是他!”

山本喝够了水,回头询问道:“联队长,你说的那个陈大雷,是不是有把大砍刀?”

“是的!”松井不由得点头道。

“刚才我差点击毙他!”山本立刻报告道。

松井闻言立刻大叫道:“那你为什么不杀掉他?妈的,陈大雷根本不在三道湾,不在津浦路,他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围攻了这么长时间,到现在才明白敌人是谁。真是可耻呵!哈哈哈哈!”

“对不起,阁下,我虽然是个狙击手,但是我的使命告诉我,一定要将最重要的情报率先传达到指挥部,所以,我才会放弃对陈大雷的狙杀。”听到松井的质问,山本严肃地回答道。

松井忽然悲喜交集放声大笑,颤声着说道:“没有人责怪你,山本君,你做的很对,尤其你传达了这个情报,让我感到非常的高兴!多年的死对头终于又落入我掌中,陈大雷这次即使插翅也难飞了!”

眼见联队长如此失态,身边的众人正准备出言相劝,可松井却忽然大步冲出指挥部。

指挥部外面,几个队长此刻正蹲身于地,围着一副作战地图指指划划,彼此愤怒地抱怨着——“这里是敌军火力支撑点,我在这伤亡惨重。炮火覆盖过它几次都没它消灭掉,松下你怎么搞的?!”

“炮弹只能打掉敌人工事,并不一定能消灭敌人。你们冲上去时敌人又从别处补充过来。我能朝你们头上开炮吗?”

“松本君,把你部的机枪都集中给我。下一次我带人冲锋,你跟在后面!”

“你放屁!刚才我已经攻上山岭了,是你到得太晚!”

就在几人争论间,突然,一双巨大军靴猛然间踏在那副示意图上。众人疑惑地抬头看去,登时望见面色铁青的松井站在他们面前。

“你们知道被围的是谁吗?不是国民党军,是陈大雷!是陈大雷啊!!”看着众人一脸愕然的样子,松井忽然开口说道。

听到联队长的话,众队长脸上顿时显露出一片惊骇的神色:“陈大雷……原来是陈大雷呀!”

松井此刻已被怒火烧红了眼,声音烫人地说道:“我儿子南太郎就死在他手上!佐佐木,你的兄弟俊秀不也是死在他手上吗?还有松下你,想一想两年前你的队伍是怎么垮的?!”

说着说着,松井开始高声朝远处整装待命的日军士兵怒吼道:“六年多来,陈大雷所部打死过我们联队两百多人,你们每个班、每个小队都有战友牺牲在他手里!他凶恶,他狡猾,他可恨,他是我们的死敌,是我们全联队的耻辱!是大和民族的天敌呵!现在,他终于落到我们手上了。他就在岭上,就在一千两百米处。他已经插翅难飞!我命令,日落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攻下山岭,杀死陈大雷!”

松井的话,仿佛兴奋剂般瞬间点燃了所有日军士兵心中的怒火,刹那间,四周响起震撼的怒吼声:“嗨!杀死陈大雷!”

满意地看着周围群情激动的士兵,松井解下颈间一只碧绿的玉牌,高高举着它,颤声说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圆道牌,传到今天刚好六百年。我是从儿子南太郎尸体上解下来的,现在我把它挂在这里,你们谁杀死了陈大雷,这圆道牌就是他的。这件奖品不代表军部,它只代表我,代表一个父亲!”在众人地注视下,松井伸手从一个士官腰间拔下刺刀,嗖地一声插在旁边枯树上,大声嘶喊道。

一向严肃的联队长忽然表露出如此情绪化的神态,顿时感染了周围所有的士兵,有些日军甚至已经哽咽起来,更多的则咬牙切齿地凝视着远方仍然不断传来炮火声的战场。

“把我的命令传达到每一个士兵,告诉他们,陈大雷就在面前,消灭他!”眼见众人群情激昂,松井再次大声命令道。

“陈大雷被包围了……联队长把圆道牌挂在树上……命令天黑前消灭陈大雷……”命令伴随着新的消息不断地在日军中传达着,因连续进攻失利而出现的气馁情绪,在这消息的刺激下,再次被鼓舞起来。

山坡阵地上,日军一边整装备战一边厉声传告道:“陈大雷在山上,联队长命令,天黑前必须拿下山岭,消灭这个死敌!”

伤兵帐蓬里,一些伤兵听到这命令也纷纷抓起枪,挣扎起身,彼此传告着:“山上是陈大雷,是他妈的陈大雷呵!”

不断有伤兵沉默地从怀里掏出白条幅,就着血水在上面端正地写下两个红字“血战”!然后紧紧地绑在自己的额头上。

指挥部内,松井此刻正麻利地扎好绑腿,检查手枪,束好指挥刀,随后抓起一支步枪朝门外走去。

眼见松井如此,身边的军官立刻冲到门前挡住他,正声劝告道:“联队长,你不能参加攻击!”

松井大声斥责道:“让开,我必须到第一线去。我在那里,战斗肯定结束得更快!”

军官并没有让开,而是再次阻拦道:“不行啊,你是联队长,你必须坚守指挥部。”

见对方不让路,松井大喊着威胁道:“我是联队长,但我也是南太郎的父亲,我要亲手砍了陈大雷!让开,否则我砍了你!”

军官固执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仍然执拗地说道:“砍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出去!联队长啊,请你冷静想一想,如果山岭上不是五十五师而是陈大雷,那么,五十五师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迟迟不出现?所以,你必须坚守指挥岗位!”

松井闻言剧震,顿时清醒过来,在犹豫了片刻后,默默回身望着地图紧张思索起来。

见两人停止了争执,一边的山本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沉声说道:“联队长,我要走了。”

松井大惊,反问道:“战斗没结束呢,你要回淮阴?”

山本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要上山了。”

松井一愣,瞬间明白了山本的意思,激动地说道:“上山……你想亲手击毙那个陈大雷?”

山本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是。我不要你的圆道牌,我只要陈大雷的命!之前我不知道他就是陈大雷,所以放了他一马,这次,无论如何那个家伙应该归我!”说着,转身走出指挥部,再次向山上走去。

山本带回来的消息,彻底激爆了战场上的气势,在锋线上,漫山遍野的日军不断发出阵阵怒吼,声音巨大得超过了炮弹的爆炸声——“八格!陈大雷……八格!陈大雷……冲啊,砍了陈大雷……”

新的一轮进攻,就在这一面倒的气势下再次拉开序幕。

血般夕阳,似乎不忍目睹这即将开始的战斗,渐渐将自己的身躯沉入地平线下。眼前,一片血红色将整个战场包裹其中,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暮色,哪里是鲜血。

厚冈上,所有幸存的战士们此刻都杀红了眼,面对敌人悍不畏死的冲锋,激烈地反击着。

阵地各处,几位班长都在陈大雷安排的位置上殊死激战,如同一颗钉子般钉在那里,让敌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是,虽然密集的火力如同死神镰刀一般不断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但是敌人在疯狂的信念驱使下仍然越逼越近。

眼见如此怪异的情景,陈大雷立刻举起望远镜观察。不料他刚刚望出去,一排排头缠白幅的伤兵就忽然扑入视野!虽然受伤在身,但是对方仍然端着枪疯狂地叫喊着什么,不断地挣扎着拼命往上冲锋!

他不敢相信地再朝两边望去,却发现,相同的一幕在两边的阵地上重复着上演,“鬼子发疯了!”眼见于此,陈大雷不由得惊叹道。

太阳快落山了,众人原本以为日军不会再发起攻击,没想到数次攻击被打下去后,他们却会如此迅速地再次组织起新一轮的进攻!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一次,攻击的日军完全不讲战法,完全是所谓的“玉碎”作战!从他们身上,看到的不再是老练和狠辣,而是喷射的**,是刻骨的仇恨,是炽热的疯狂!现在,他们全然不像那熟悉的松井联队了,更像是史前恶兽!他们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这到底为什么啊?

很快地伴随着敌人不断的逼近,陈大雷终于明白日军为什么会如此的疯狂了。

“杀了陈大雷!击毙陈大雷!冲啊!”

断断续续的喊声让陈大雷彻底惊呆了!敌人竟然在喊他的名字!他们喊着他的名字在发起冲锋!让漫山遍野的日军如此疯狂的竟然是他自己!陈大雷不知道敌人怎么发现的他,他只知道,敌人如此疯狂恰巧是对他最高的赞扬和褒奖!作为一个军人,此生此世,还有什么比这更自豪?更过瘾?!

日军逼的更近了,“陈大雷”的呼声不绝于耳,耳听着对方的叫嚣和疯狂,陈大雷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挥着大刀跳出战壕,横刀怒吼:“老子在这!老子就是陈大雷!你们来呀!”说着,奋力挥刀劈向一名刚刚冲上来的日军士兵,银光闪处,对方顿时倒地身亡。

他的行动鼓舞了身边的战士们,眼见司令率先冲出阵地,所有人都纷纷跳出战壕,吼叫着与日军展开殊死决战。

所有一切可以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被用上了,枪托、刺刀、牙齿、拳头,趋向于疯狂的敌人此刻却遇见了比他们更为疯狂的对手,面对敌人悍不畏死的进攻,战士们显露出比敌人更加顽强的战斗意志。

时不时的有战士与敌人搂抱着倒在地上,刺刀没了就用牙齿、拳头、石头,以及身边一切可以用来伤害对方的东西,即便有些战士在被对方不幸刺中后,仍然挣扎着爬起来,拉出怀里最后一颗手榴弹大喊着冲向敌人密集处,在一片火光中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没人能简单地用语言概括,这些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甘于献身的战士,显然绝非可以用简单的名利污染的。

陈大雷自问,这是他这辈子所经历的最惨烈的战斗。但同时也是最自豪、最痛苦的回忆。眼见着身边的战士、班长、排长们,一个个倒下去,此刻他的心如同滴血般痛苦。

但是,这是无法阻止的,也是无法避免的,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但是却是每一个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