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坚持(1 / 1)

落日逐渐没入地平线,晚霞将一片嫣红泼洒向整个大地。

远处,激烈的枪声再次传到国军阵地,李欢望着那片刺眼的红霞,表情激动,身体隐隐发抖!

阵地上,一直等待着的国军官兵此刻都在呆呆地望着,烦躁地听着。**如同一股股暗流般不断地涌动着。

“妈的,大家都是中国人,都是吃军饷的。凭什么人家在打鬼子,咱们在晒太阳?”

“窝囊啊!咱爹死在南京城城下,咱娘生生的叫鬼子剖开了肚子!咱在干啥,在他妈隔岸观火!”

“连长,你跟长官请战去,让我们上火线。宁可战死,不在这干耗!”

渐渐地,谈论中,许多官兵不由自主地将灼热的目光刺向李欢,感受着四周射来的热辣辣的目光,李欢与他们对视一会儿后,深深点了一下头,大步走进帐篷。

“呼叫长官部,我要跟他们说话!”看着报话员目光呆滞地坐在电台旁,李欢立刻大声命令道。

报话员一惊,连忙呼唤起来:“洞腰洞腰我是洞拐,请回话,请回话!”

眼见李欢的表情带着愤怒和坚毅,身边的参谋长连忙快步来到李欢面前,低声劝阻道:“师座,请你慎重。我十分了解你此刻的心情,生死相逼,荣辱两难。更当慎之又慎啊!”

李欢斥责道:“哼,我已经慎重够了!再这么慎重下去,将士折腰,国破家亡!”

参谋长大急:“师座千万不能这么说话。长官部让我们原地待命一定有他的理由的。”

李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什么理由?日军正在围攻新四军,人家在血战,我们在待命。日军根本不可能再从津浦线进军,这么明显的事,长官部竟然看不出来?!”

参谋长苦笑:师座啊,你以为长官部不知道么?我想,他们对战局非常明白,他们知道的清清楚楚。待命就是让我们按兵不动,坐视新四军灭亡!”

李欢一惊,神色顿时沉默下来,过了良久,才缓缓抬头看向身边的参谋长道:“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吧?或者说,从战斗计划构策之初,你就已经故意策划着进行如此行动了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吴大疤拉也是你通知的,将新四军分成两个部分潜伏,更是计划中关键的一步,我们五十五师从开始就被安置在一处根本不会有人来的潜伏阵地,却让新四军被当成五十五师承受攻击,参谋长啊,我真看错你了,看来你的战役策划与构思能力显然并不低啊,不但不低,相反却很高明,高明到连我都被骗了。”

听到李欢的猜测,参谋长神色一动,过了良久后,才真诚地说道:“师座啊,你是从西洋军校毕业的,我可是从勤务兵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干起的!论打仗我不如师座,如论揣摸人情世故、理解长官意图,师座恐怕不如我,有很多事情,并不是简单的当兵打仗,我们当的不是国家的兵,是委员长的兵,我们要效忠的也不是国家,而是委员长,我虽然没您那么高的学识,但是我知道,如果不揣摩好委员长的意思,那么,无论我们有多大的能力,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师座,你现在迫切的想得到施展抱负的机会,想要报效国家,这本没什么错,但是,前提是你仍然在五十五师,仍然在指挥领导着我们,如果这条都保证不了,那么所有一切都是空谈啊,我的师座……”

恰在这时,电台再次传出声音:“洞拐洞拐,我是洞腰。”

听到回叫,参谋长紧张地盯着李欢,期盼着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李欢犹豫了片刻,毅然转向报话员道:“请顾长官通话!”

参谋长大惊,颓然坐回到座位上,表情绝望地看着下定决心的李欢。

稍顷,电台传出声音:“顾长官正在开会,我是许参谋长。李师长有事可以跟我说。”

李欢抓起话筒,正色地说道:“报告参谋长。厚冈方向新四军与敌激战竟日,双方损伤巨大。此时,正是我部绝佳战机。如坐视不顾,后悔晚矣!此外,枪声在耳,军情**,官兵纷纷请战。此情激切至极,也请长官考虑!”

电台里缓缓传出许参谋长地询问:“请李师长直说吧,你想怎么办?”

李欢有些激动,声音迫切地说道:“我请求,亲率166、167 两团并山炮营,火速攻击敌军侧翼,定能重创敌军,取得突出战果。如此,上不负党国培养、军人天职,下不负官兵心愿、及联合作战之本意!”

“不准!你部继续原地待命!”许参谋长的回答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敢问为什么?”李欢愤怒地询问道。

电台那边,顿时沉默下来,整个指挥部内,也随之一同沉默着,空间中,除了电台发出的电流声外,一无响动。

看着一脸倔强的李欢,参谋长犹豫着走到他身边,伸手捂着话筒,贴近李欢耳朵,颤声说道:“他们在商量。我估计顾长官就在边上。”

终于,电台里再次传来声音:“李师长?”

“职下在!”

“我干脆把话说到底吧。第一,联合作战方案是国共双方共同商定的,我们有理由坚持。而且,坚持方案就是坚持国共联合!第二,目前情况不是我军造成的而是日军造成的。新四军被困也不是因为我们毁约,而是新四军自家轻率所至。第三,你是党国军人,须知总座的宏图大略。日军虽然是党国大敌,但共军更是党国天敌!现在,长官部请你慎重考虑,五分钟后,再听你的用兵方案。”那边,许参谋长的措辞明显强硬了很多,在恩威并重地说了一番话后,电台被咔地一声关闭。

“许参谋长是什么意思。五分钟后再听我的用兵方案?”李欢犹豫着转头向参谋长问道。

参谋长苦笑一下,警惕地朝周围看了看,大声命令道:“都出去!”

在将篷内众人都驱逐出去后,参谋长才大胆说道:“师座啊,你太幸运了!长官部给了你最后五分钟,也就是给了你一个表明忠诚的机会!如果你再坚持,你的前程立刻葬送。而且,长官部仍然不会改变战局。”

“师座,你再想一想,这联合作战怎么来的?是美国人逼出来的啊!小日本早晚会垮台,长官部为何要在这时候损耗军力?五十五师是战区精锐部队,留着将来有大用啊!也就是说,师座的前程大着哪!”见李欢没有反应,参谋长索性挑明道。

李欢颓然坐下,虽然明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是,一旦真从参谋长嘴里证实后,却仍然让他心头一颤。

没有等到规定的五分钟,李欢忽然转身,迫不及待抓过话筒亲自呼叫道:“洞腰洞腰,我是洞拐,请回话。”

“我是洞腰,李师长请讲。”许参谋长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欢严肃地说道:“报告参谋长,职下坚决服从长官部命令,坚决执行总座的治国方略,坚决坚持原先的联合作战方案!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本部所有官兵,一定会在原地待命,准备伏击东进的日军!”

五十五师不会出现了,陈大雷也不会支援了,敌人不再需要牵制,原本的阻击战早已经失去了意义。

不过此刻顺溜等人却不知道,仍然在为刚刚取得的胜利而欢呼着。

眼看着坡下的伪军连滚带爬地逃命,三道湾阵地上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狗日的又垮了。哈哈,我还没打过瘾呢!”

“我数了,我最少打掉了四个敌人!”

可在欢呼声中,顺溜却平静地收拾枪弹,接着掏出一块大饼,狼吞虎咽地啃吃起来。同时,他傲然地,甚至有些不屑地看着那些小胜即喜的同伴,问道:“水呢?!”

听到他的呼唤,立刻有个兵给他递上一壶水。接过水,顺溜大模大样咕咕喝着,忽然停止动作,眼睛望向远方!

渐渐地,原本寂静的远方忽然响起引擎轰鸣,公路上,有几辆大卡车载着满满的日军逐渐由小变大。

欢呼声在引擎轰鸣声中逐渐沉寂下来,眼看着增援而来的日军,排长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看,鬼子来了,是松井联队吧?”

“不是让我们打伪军吗,怎么鬼子也来凑热闹了?”身边,众人眼见此状,不由得疑惑起来。

听到战友们的疑惑,顺溜使劲咽下一口饼子,不屑地说道:“怕啥?告诉你们,鬼子比伪军好打。伪军怕死,缩头缩脑的,不好打。鬼子敢冲锋,打着才方便。待会儿,看我的!”

身边的排长听到顺溜的话,立刻鼓励道:“二雷同志说得对,三道湾阻击战现在才算是真正开始,战斗中你们要多向二雷同志学习。好了,大家赶紧加固工事,准备战斗!”

借着刚刚胜利的余威,战士们纷纷忙碌起来,唯独顺溜跟爷似的端坐着不动,张望着,大声叫道:“嗳,谁还有饼子,给我再来一张。”

之前在战斗中独守一面的顺溜,显然在士兵中建立了一定的威信,听到他的话,立刻有个兵递上一张饼子。

顺溜接过,继续大吃着,同时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我那个射击位置,你们也给加固一下。”

岭上岭下此刻都在忙碌着,山下瓜棚周围,败退下来的伪军长吁短叹地哀告着,呻吟着,而在瓜棚内,吴大疤拉则伸着一条光膀子,正在裹伤——刚刚的冲锋让他膀子上中了一弹,疼得吱吱抽冷气。

在他身边,新任的副官在旁边禀报道:“司令,几仗下来,弟兄们已经阵亡二十来个了,受伤的更多。这倒没啥,关键是惧敌呀!他们宁肯被司令您毙喽,也不敢再往上冲。还有,军心也不稳当,有人背地里瞎说八道,还是那条标语——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吴大疤拉瞪了他一眼,无奈地说道:“不打又怎么办?松井的枪口在后面逼着呢!”

副官微笑着在旁边建议道:“咱们可以想法拖延哪。打还是要打的,但可以不要那么拼命,似打非打就行,跟共军耗着。等皇军那边战斗结束,让他们来处理。”

两人正说着,一名伪军匆匆入内报告道:“报告司令,皇军的大卡车来了,满载部队。”

吴大疤拉听到报告立刻慌乱起来,连忙询问道:“这么快……带队的是谁?”

“好像是坂田队长。”

吴大疤拉顿时脸色一变,沉思片刻后,一把推开正为他裹伤的部下:“别裹了,别裹了,我自己处理。”说着,跳起身,两三把就将已经裹好的绷带撕掉,亮着那条血淋淋的胳膊,朝瓜棚外奔去。

公路上,车队已经停稳,坂田面色铁青,按着腰间指挥刀,从车上下来一步步朝伪军集结地走去。

眼见坂田走来,新任副官扶着吴大疤拉迎面走上去,在副官的搀扶下,吴大疤拉仿佛受了致命重伤一般,拖着那条血淋淋的胳膊,步伐踉跄地朝坂田迎上,用日语动情地叫道:“苍天开眼,坂田太君啊,您终于来了!”

话音刚落,吴大疤拉忽然身子一软竟然跌倒在地,昏迷过去。

副官见状急忙大喊道:“军医快来!报告太君,吴司令亲自带领弟兄们冲锋陷阵,身中两弹还不肯下火线,我拖都拖不下来!司令,你快醒醒,坂田太君要慰问您呢!”

坂田没有理会眼前两人的表演,只是冷冷地看着吴大疤拉。

稍顷,在军医的帮助下,吴大疤再度苏醒过来,挣扎着站起身,声音痛苦地说道:“坂田君,岭上的新四军虽然厉害,但关键还是我无能,我一直没拿下它。坂田君您远道辛苦,您先歇着。我再带弟兄们冲锋!”

坂田冷声制止道:“慢着,吴司令,我只问你一句,陈大雷在不在岭上?”

吴大疤拉保证道:“在!”

“你确定?”

“千真万确!坂田君,我带队攻击去了,劳你在后面压阵!”说完,吴大疤拉抓起驳壳枪,朝坡岭方向冲出去几步,却摇摇晃晃,再次昏倒在地。

坂田冷冷地打量着吴大疤拉,轻蔑地向那个副官命令道:“叫你们的人让出阵地,我们来!”

虽然听不懂日语,不过这句话副官竟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连忙大声回答道:“遵命!”

瓜棚四周,得到命令的伪军一扫之前的萎靡,迅速整理好队伍撤出阵地,眼见伪军的不堪,坂田再次流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站在山坡上,他举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山顶新四军的阵地,而在身后不远处,日军则正忙碌着架设山炮。观察了良久,坂田放下望远镜,对炮兵军官指点目标道:“看见那处弯曲部位了吧?它后面就是敌军的隐蔽阵地。机枪够不着它,必须由你的山炮消灭。”

“明白。”军官躬身回答道。

坂田沉声说道:“我要你打破常规。在我冲击的时候,你必须连续炮击,一刻也不要停止,一直打到我攻上山头。”

军官大为惊讶,连忙提醒道:“那怎么行,炮弹炸到你怎么办?”

坂田断然命令道:“这你就不要管了,我会紧贴你的炸点攻上去的。”

正在两人对话间,吴大疤拉气喘吁吁地赶来:“坂田队长,坂田队长!有个事我要特别报告您一下。”

见吴大疤拉没人搀扶就快步走过来,坂田立刻揶揄道:“吴司令,你的伤好像并不太重嘛。”

吴大疤拉没在乎坂田的讽刺,连忙出言提醒道:“岭上的新四军有一个神枪手,枪打得特别准,而且专挑长官打。所以,坂田君要特别小心在意。”

坂田一笑,再次讽刺道:“所以,吴司令换上了士兵的服装。多谢提醒!”

吴大疤拉看了看身上仍然穿着的士兵制服,大窘着说道:“嘿嘿,兵不厌诈嘛。”

“好了,这不是你为你的怯懦寻找借口的时候,攻击开始的时候,你的部队扼守侧翼,不准放跑一个敌军!”没兴趣再跟吴大疤拉纠缠下去,坂田冷着脸命令道。

“是,是,下官一定遵命。”吴大疤拉神色一凛,点头回答道。

“此外,我也有个事要特别提醒你一下。上一次我想砍你的头,但没有成功,我对此十分后悔——后悔不该手软!这一次,松井队长授权给我,只要发现你有一点儿避战嫌疑,立刻枪毙!”叫住准备离开的吴大疤拉,坂田开口提醒道。

吴大疤拉勃然变色,抛去之前献媚的伪饰,愤怒地直视坂田,冷冷地说道:“多谢提醒!”

丝毫没在意对方的不满,坂田高声朝日军下令道:“十分钟准备。炮声一响,立刻跟我攻击。”得到命令的士兵轰然允诺,排列着整齐的队形向前包抄过去。

“日日!”天空中骤然响起迫击炮那尖利的呼啸声,随后隆隆的爆炸声接连在山头响起,整个岭上顿时被笼罩在一片烟尘之中。

正忙碌着挖战壕的战士们,在炮弹炸来的同时,都拼命卧地,躲避着纷飞的弹片。

隐藏在角落的顺溜,却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一切一般,仍然抱着自己的狙击枪,蹲在战壕里,看都不看坡下。不时抖一抖头脸,抖掉溅上来的土石碎块……突然,一个牺牲的战士滚到他身旁,那人胸膛已被弹片击穿了,血涌不止。

顺溜呆看了那战士片刻,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合上他微张的双眼,随后拽下他腰间两颗手榴弹,放到自己身边。再抓过那战士的枪,抱进自己怀中。

炮弹仿佛梅雨季节那没完没了的雨水一般,不断地在头顶响着,原本陡峭的山头在不断的爆炸下,改变着形状。阵地上,之前因打退伪军的进攻而积累下的士气和喜悦,在敌人没完没了的炮击下,迅速被消磨掉了。

士兵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炮火的间隙,探出头去,断断续续地放上几枪。可惜,这零星的反击对敌人根本毫无作用,在炮火的掩护下,坂田迅速地指挥着部队向山顶发动起新一轮的进攻。

“嗒嗒!”机枪清脆地响起,发起还击的阵地立刻被笼罩在弹幕之下,子弹打得土石迸溅,破碎的石屑将人脸擦得生疼。

被石头擦得有点恼怒的顺溜,小心探出身子,将山脚下仍然在疯狂转动着枪口的敌机枪手套入瞄准镜中,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枪声在战场嘈杂的环境中并不引人注目,只有机枪手旁边的助手才在枪响之后惊讶地发现身边的战友已经一头摔倒在机枪旁,额头上赫然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匆忙中,没人注意到山顶那完美的伪装后面的狙击手的存在,在迅速的更换了一名机枪射手后,停顿的枪声再次响起。

可是,顺溜没有让敌人的机枪得到发挥作用的机会,再一次枪声响起,替补的枪手与自己的前任一样,再次倒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连续几次精确的射击,迅速地消耗掉敌人的机枪手,看着面向自己这方的机枪最终哑了下来,顺溜满意地缩回身子,再次警惕地注视着在炮火的掩护下迅速逼近的敌人。

“打!”眼看着敌人顶着炮火冲入阵地,一直在炮火的压制下无法还击的排长终于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大喊道。

听到他的喊声,战士们纷纷探出头去,将仇恨的子弹瞬间倾泻向冲到最前方的敌人头上。众人中只有顺溜没有开枪,仍然静静地卧在自己的战位上,冷静地注视着逐渐逼近的敌人,寻找他心目中最有价值的目标。

狙击手所瞄准的目标,永远都是最有价值的。

此刻,山本卧伏于隐蔽处,他的瞄准镜紧紧追踪着陈大雷。但是挥刀的陈大雷的身体迅速地来回移动着,让他怎么也瞄不准目标。

前方陈大雷挥刀劈敌的动作忽快忽慢,紧凑有序……他的刀法像美丽的舞蹈,迎战他的一名士官在刀光闪过之后,胸膛顿时喷出如盛开的喷泉的鲜血。

眼见战友被杀,山本心念一动,随手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子弹贴着陈大雷身体飞过,却不小心击中了陈大雷身边一个日军。

见自己失手,山本愤恨地咒骂了一句,再次细细瞄准,并再次扣动扳机,但是这一次子弹却又从陈大雷头边飞过……

前面,陈大雷挥舞着大刀再次冲下阵地,山本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第三次扣下了扳机,枪声中,前方一直舞动跳跃着的陈大雷整个人一下子跌飞出去,鲜血也在同时从他头部迸出!

凝视了良久,躺在尸堆上的陈大雷一动不动,见此情景,山本微笑着迅速收枪,快速转换了自己的射击位置。

疼痛是在倒地后才清晰地传递过来的,热辣辣的感觉伴随着黏糊糊的**逐渐从耳边辐射出来。忽然飞来的一颗子弹击破了他的耳朵。子弹的冲击力让陈大雷顿感天旋地转,一时间整个人都失去了方向感。

躺在地面,剧烈地呼吸着,眼见着敌人和战士们不断在他身边奔来跑去。此刻他的心情却异常平静,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无法形容,或许该是超越了生死之后的从容。

稳定着自己已经混乱的感觉,陈大雷尝试着抓起身边的大刀,连续十余个小时的激烈战斗,让体力过分地透支,只不过算是轻伤的伤口却造成如此巨大的连锁反应。

身边,战士们的身影越来越密集,在勇猛的反击下,敌人疯狂的冲锋再一次被打退。在数倍于己的敌人面前,坚持了这么长时间,陈大雷自觉已经了无遗憾了。

“司令员!你受伤了?”身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喊声,陈大雷回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三营长已经站在自己身边。

“拉我一把,让我起来,娘的,小鬼子这颗子弹准头不大,但是力量不小啊,一下子给老子推了个大跟头。”见三营长出现,陈大雷立刻轻松地说道,随后在三营长的搀扶下,迟缓地走回到阵地内。

天空,晚霞已经彻底褪掉那灿烂的颜色,变得一片乌黑。战斗因为天黑的缘故,被迫暂时停止下来,可是迷蒙的星光中,陈大雷却站在崩塌的战壕里,亲自执锹加固着自己的工事。

前方,三营长带着一个战士顺阵地缓慢地巡视着,并沿途收拾牺牲者和被杀的鬼子的枪支——巨大的消耗,让弹药已经出现了些许困难,虽然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但是对于明天的战斗到底能否支撑下去,谁都不敢保证。

战壕内,有些牺牲的战士仍然紧握着枪身,三营长费了好大劲才把枪从他们的怀里拽出来,之后,利落地为枪压满子弹,交给旁边的战士。

在身边战士的帮助下,三营长简单地拖起牺牲的战士放到安全角落,随后为他们抹掉脸上的尘土,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然,甚至在做这些时,三营长的表情平静得接近于冷酷。

陈大雷加固好了自己的工事,把铁锹狠狠一插,点燃一支弯曲的烟。

战壕那头,三营长和那个战士,每人肩上都扛着大捆的枪支,沿着战壕走来。他们在每个仍然幸存的战士的射击位置上都放下一两支枪。原本并不宽裕的生活此刻忽然变得阔绰起来,每个活着的战士面前此刻都有三、四支枪了。

当经过陈大雷身边时,陈大雷忽然低声要求道:“剩下的都给我!”

三营长一弯腰,把肩上剩余的七、八支枪全部排放在陈大雷的射击位置上,跟那把大刀搁一块儿,沙哑地说道:“全都上了膛。”

默默地点了点头,陈大雷拿出烟盒递给身边的三营长。

三营长接过烟,默默点燃,深吸一口,叹息道:“这一夜,长啊!”

陈大雷沉声说道:“天一亮,就是我们最后一战。待会儿,我想把所有战士们召一块儿,让大伙挨着过夜。”

三营长疑惑着问道:“哨呢?”

陈大雷摇头说道:“不用放哨了。我想鬼子不会冒险摸上来夜袭,他们只会在山下严守,防备我们突围,等天亮再收拾我们。所以,大伙可以过个平安夜。”

三营长点头,苦笑了一下,声音愈发沙哑地说道:“司令员啊,天一亮,我怕是顾不上你了!”

陈大雷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老伙计,天亮后,我俩谁也不必管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各自只顾自个儿痛快就行!”

黑夜中,三营长口中的烟头一闪一闪,映出眼中闪亮的泪光。

很快的,在三营长的召唤下,幸存的战士纷纷聚集在仅有的一盏行军灯周围,昏暗的灯光下,众战士衣衫褴褛,大半带伤,他们身体挨着身体,默默啃食饼子,两只水壶则在众人黝黑的双手中缓慢地传递着。

目光巡视了众人一圈,陈大雷声音沙哑地说道:“太阳跳出山冈的时候,鬼子就会冲上来,我们这些兄弟,都要革命到底了。我陈大雷作为你们的司令,跟大伙战死在一条战壕里,是我这辈子最过瘾的事。现在,我想给大伙最后一道命令。这道命令说完,我就跟大伙一样,不是司令了,是个兵。”

听到他的话,战士们呆呆地看着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陈大雷忽然语塞。

虽然不忍心,但是经过良久的思虑后,陈大雷最终还是声音发颤地说道。“天亮后,打起来的时候,大家谁都不要管谁。哪怕你身边的战友负伤了,战死了,你看都不要看他一眼。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理睬!你只管盯着面前的鬼子,一枪一枪的射击,直到把自己所有的子弹全部打光!那时候,你也可以歇着了。”

这仿佛预告自己未来一般的宣言,让所有人都不禁沉默下来。突然,一个战士哽咽了几声,忽然抱头痛哭。

听到哭声,旁边的战士立刻不屑地骂道:“哭个屁,熊包!”

陈大雷连忙纠正道:“不!能活到现在,我们大伙没一个是熊包,他只是忙得没工夫哭。现在,谁想哭几声,哭就是了。”

听到陈大雷的掩饰和托词,哭泣的战士狠狠拭泪,止住了哭声。

“想家了吧?”

“嗯。想!”

“那就睡一会儿,梦里头靠家近呵。”

那战士老实地答应了一声。稍顷,脑袋一歪,真的昏睡过去了。看到他睡着了,其他人也觉得眼皮愈加沉重,困意仿佛被传染了一样,逐渐流转开去,疲惫至极的战士们很快的,个个东倒西歪地入梦了。

眼见着身边的战士们迅速进入梦乡,毫无困意的陈大雷眼望星空,喃喃自语道:“唉,三道湾那边怎么样了?二雷还活着么?”

微弱的星光下,顺溜提枪在崩塌的工事里摸索,急声呼唤道:“排长、班长!排长、班长!你们在哪啊?”

四周一片死寂,寂静中,喊声显得那么生冷和突兀。

没有得到回答的顺溜开始一具具摇晃起战友的尸体,“牛二、小四、吴松山……妈的你们怎么都死啦!”

“排长、班长,我是二雷啊!你们在哪?有谁活着不?”摸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顺溜逐渐紧张起来,眼见着整个阵地一片寂静,他不禁再次呼唤道。

失望中,本以为得不到回应,却哪想,忽然从前面传来嘶哑的喊声:“陈、……陈二雷?”

听到喊声,顺溜兴奋地朝那个黑影扑去,一把抱住他道:“排长,你还活着?真活着!”

排长挣扎着站起身问道:“同志们呢?”

顺溜示意周围,悲愤地说道:“好像……都死了。没一个儿搭理我!”

排长大声反问道:“你说什么?”

顺溜有点恼怒地回答道:“死了。都死逑了!”

无奈,排长仍然不明所以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顺溜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排长,喃喃地说道:“都死逑了……排长你怎么了,听不见我说话?”

排长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伸手使劲掏起自己耳朵,先掏出泥土沫子,继之掏出一丝血痕。再后来,耳朵里忽然流出鲜血。排长呆立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我聋了……妈的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顺溜伤心地一把抱住排长安慰道:“排长,没事……你有我呢,我帮你听。”

排长感动地拍了拍他,继而看向周围战友的尸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严肃地说道:“二雷,看来战斗还没结束。司令员叫我们狙击四十八小时,现在还差二十四小时呢。”

顺溜使劲点头道:“明白。”

“敌人就在冈子下头呆着,天一亮他们就会攻击。所以,咱俩得死顶二十四小时,就是一整天。然后,司令员肯定会来接咱们回去!虽然我耳朵听不见了,但眼睛还好使,我还能打!”眼见顺溜点头答应,排长连忙安排道。

顺溜鼓励着说道:“你肯定能!”

可是稍一思索,排长忽然悲伤地说道:“就有一条,我听不见动静。打起来后,听不见动静就会犯呆,一犯呆就死得快。二雷你记着,我要是先战死喽,你自个儿坚守冈子。一定要顶到明天天黑!”

顺溜神色一黯,随后使劲点头道:“放心吧排长。”

满意地看到顺溜点头答应,排长再次关切地问道:“伤着没?”

顺溜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后,摇了摇头。

“今天你打得好,勇敢。明天还要继续努力。”见顺溜没受伤,排长欣喜地夸奖道。

顺溜得意地说道:“啥明天?我天天都这样!”

可惜排长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仍然自顾自地命令道:“二雷。现在的任务是,你要保存体力,睡一觉。不然明天没法战斗。现在你就睡,我盯敌情。”

“你啥动静都听不见!怎么盯敌情?”

“你说什么?”

“我说——你睡,我来盯敌情。”

“你说什么?”

见排长根本听不见自己的话,顺溜无奈地头一歪,自言自语道:我睡,盯敌情归你了!”

排长哗拉打开枪膛看看,推上子弹,叮嘱顺溜:“我眼好使,你只管放心睡。看,你睡那边去,那边安全。”

顺溜一翻身滚入排长指定的土坑,随口顶撞一句:“我睡?我不放心也照睡?”

阵地四周一片黑暗,眼见没有丝毫异常,排长表情渐渐放松,开始教育起顺溜:“二雷,你要是睡不着,咱们聊两句,以后可能没机会了,我再不给你提个醒,不行了!二雷啊,你这同志优点很突出,毛病也很突出。什么毛病哪?第一是散漫,组织纪律性太差,你把山沟沟里的坏毛病都带到部队上来了!”

顺溜失笑着反驳道:“屁!排长你在放屁!”

排长什么都没听见,仍然继续教育顺溜道:“第二,你骄傲自满,你仗着司令员喜欢你,全分区你谁都瞧不上!同志们意见可大了,你这样绝对不行!”

顺溜打着呵欠继续顶撞道:“排长瞎说,就你意见大,我就是瞧不上你!分区里我最佩服司令员,再就是翰林。他什么事都知道,什么字都会写。”

“哦,我举个例子,比如分区满月那天,咱们外出伏击吴大疤拉。目标出现时,闹不清他是司令员还是吴大疤拉,当时我并没有下令开枪,是你不听从指挥,擅自开枪的,对不对?”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排长数落着顺溜的不是,可是他却没看见,顺溜此刻早已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