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阙睁开眼睛, 看向面前法阵里的小葫芦,她起身用拂尘扫了扫自己的衣摆,莲花冠上的逍遥巾垂下来盖住长发, 她看了看拂尘,而后连同葫芦也一并收了起来。
回房后, 径直躺在了屋内巨大的傀儡女像的怀抱之中。
傀儡女像是鱼阙记忆里对妖母的复刻, 她用从涂山学来的白骨生肉之术堆砌了它,重新获得了妖母的怀抱。
妖母的怀抱从来都那么温柔。
屋里没有点起烛光, 夜色笼罩, 唯有小桌上的莲花小炉里透出微弱的火星,袅袅的烟雾流岚似的弥散。
扯去了外衣扯去莲花冠, 长发披散, 只剩内里宽大的袍子,鱼阙就这么仰面躺着, 看着木梁。
在微微敞开的雪白领口里, 是一大片蔓延的诡异青紫脉络, 正在向上爬, 像是一棵植物正在寄生。
这是比被诱骗吃下去的四旋悟金丹还要凶恶的宥丹。此丹能把人变作麻木且保留自己意识的傀儡,是她那位好“母亲”为完全控制她而设下的丹阵。
若不是要表现出绝对和完全的忠诚和归顺,她怎么会吃下那种卑鄙的药,只靠每月供给的解药苟活?
丹毒一层叠加一层, 从一开始就结下了隐患……更别说最后还有药王谷的掺和。
药王谷。
鱼阙想到药王谷一阵恶心。
先前按下此前恩怨不表,控制了她的药正是由药王谷的密宗配置的。
此人很早之前就和涂山有勾结, 也等同于和魔洲有勾结, 鱼斗繁若是和那家伙交好, 魔洲想必也知道了他制造出来的鱼珠……魔洲一开始就想要御海腾蛟之术。
鱼斗繁临死前说过, 要把什么东西献给那位大人。
若真的是魔洲拿走了鱼斗雪和鱼斗繁的尸体, 他们一定会用魔洲的术法将两人的记忆提出……不,魔洲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了。
被诡异脉络烫得难受的鱼阙想起来药王谷,把手搭在额头上,心里咒骂,但仍然不肯吃药。
看来烦忧国师的,不仅仅是容朝国事问题。
莲花小炉里燃烧的是安神的松风熏,那女人知道鱼阙会思虑很多事情,送了她很多曾经是师尊亲手炼制的熏香给她用于安神。
一道白色的雾影从外飘进来,落地化为一个清瘦小公子的模样。
他见了鱼阙乖乖躺在妖母怀里很是惊喜,一下便扑倒在她身边,说:“小国师,在等我吗?”
边知夜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还露在外面,他似乎拿捏到了冷面的国师大人背地里喜欢可爱事物,就喜欢挂着耳朵,蹲在鱼阙面前,一手支颐,笑嘻嘻地看着她。
“怎么?”
鱼阙对边知夜还是冷漠,不太想理会他,但抵不住这厮总是用狗看着骨头的眼神看她,开口问。
自从三年前回到涂山和边知夜重逢过后,他更喜欢黏着她了,像是一只大狗叼着喜欢的娃娃,去到哪里必得跟着。
有时候还会无理由的大闹,变成大白狐狸扑倒她来一个自卖自夸……说是务必要跟他生孩子,他来生也无所谓的浑话,赖皮的程度比晏琼池还要重。
今夜实在没有力气去应付他的闹腾。
不是让乌衣侍者告知他不要来惊扰他么?
“我去了一趟衔枝山,因为怕小国师在宫里受欺负都没有留下和狐狸长老吃饭就赶回来了,没想到小国师是这个态度,真真气煞狐狸也——”
“你不必赶回来。”
鱼阙不看他那双总是眯着笑的狐狸眼睛,生怕这家伙魅惑她,或是使什么计谋。
狐狸都是喜欢魅惑人的。
但边知夜的魅惑,惑到了铁板上。
“那可不行,小国师不老实,狐狸藏着的宝贝要是一朝被蛇卷跑了,叫我怎么办才好?”
边知夜依然蹲在她身边,支着腮看她,心情还不错,
“你如此匆忙离去,怎么,衔枝山出事了吗?”
“啊,倒也没什么大事,过会告诉你……咱们还是先来解决当前的事情吧,国师大人,听说你在今夜西洲的灯会上当街抓了修士?”
边知夜把她的问题忽略,听说了国师在大街抓了一个人,问:
“你看,把正义的修士都吸引来了,我就说你不放走那些青鸾阙的弟子必然会引来更大的祸端,怎么,是对他们有什么怜悯之心么?”
“你不该放走他们。”
“现在发生当街抓人之事,原本就不好的风评会急转直下呐,还会引来修士的注意,我说,小国师,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边知夜的耳朵竖起来,这个动作通常代表警觉。
他一直不太赞同鱼阙对七脉弟子手下留情。
留着他们的性命无疑是隐患。
但更加隐患的是,会把那个人引来。
青鸾阙弟子,晏琼池。
这个总是习惯对他人温和笑笑的少年人很危险。不论是从他曾经靠着一把乾坤尺打上涂山十二境还是威胁恐吓堂主,令如今两位大人对忌惮他……况且他背地里做了很多事情,却一直不曾被正道察觉,这才是他的心机之处。
他若是也被放走的青鸾阙弟子吸引来了西洲,那事情将会麻烦很多。
因为不能让涂山那方知道鱼阙放走青鸾阙之人,他做了很大努力,为了保全她。
和他私交甚好的鱼阙会如何呢?
边知夜是知道这两人关系匪浅。
晏氏二子相残的丑闻盖过了其他一些琐碎的消息,大白狐狸却知道他心爱的葡萄是和一条恶毒的毒蛇一起长大的。
他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
所以知道鱼阙面对对涂山、对他们这一方来说非常危险的晏琼池会心软,即便是她不再是此前的鱼阙。
大白狐狸必须警觉。
但该来的总会来。
鱼阙果然还是和晏琼池对上了。
“本座并非是故意要放走那群人。”
“你的理由我听了都不信,小国师在撒谎这方面还得进修啊……那么,你是把你曾经的好朋友们都抓起来了么?包括你的竹马,晏琼池?”
鱼阙皱眉。
她从未在边知夜面前说起过有关晏琼池的事情,就算他一直在她面前较真吃醋,她都不曾开口说过。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了……这些狐狸都狡猾得很,到处是他们安插的眼线,他们非得打听什么事情,还能打听不到么?
“不对,他才不是你的竹马!”
边知夜见她表情微微松动,撒泼说:“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他怎么能算?不能算!”
大白狐狸很生气,“你把他们关了起来,为什么没有马上杀掉?”
“他们是修士,在人世里不能杀,况且无辜杀死他们会令我们惹上祸端……你好端端地怎么又生气了?”
“我生气,还不都是因为你!”
边知夜才凶一句,耳朵便垂下去:“反正离东西到手没多久,我们把他们杀了,制造他们还活着的假象掩盖几日不就可以了么?”
“不,修士和仙门中的命灯绑定,一旦死亡命灯也会跟着灭掉,瞒不住。”
“我不管,必须把他们都杀掉……这几个修士太危险,姨母也不会允许他们活着。他们在哪?把他们交给我。”
“在诏狱。”
“晏琼池也在么?”
“……嗯。”
边知夜这才笑起来,说:“把他杀掉就好了,剩下几个不足为惧,没有人能阻挡我们的计划……小国师,对吧?”
这家伙闹起来是真的闹。
此刻原本是清隽的脸上突然凶光毕露,像是一只暴怒的狐狸决定趁着夜色去咬断群狼的咽喉。
“不可。”
鱼阙沉默了一阵子,开口。
“怎么?小国师还是心疼他么?”
“不。现下城中聚集最多的便是青鸾阙弟子,若是把他杀了……”
“你就是心疼他!”
边知夜的狐狸眼不悦,也不和她撒娇了,开始闹起来:“为什么你总是偏心他,因为一起长大的情分么?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不是。”
自从她回到涂山后,大白狐狸真是闹得一次比一次凶,这回看起来闹得都快掉眼泪了。
鱼阙虽不耐烦,但只得解释,说,“虽说很快能将尊古神殿打开,本座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
“不杀修士是为避免烦忧,并不是因为私情。”
“真的?”
边知夜果然好哄,“真是这样么?”
“自然,敢挡本座的路,必然杀无赦。”
边知夜为她的话鼓掌喝彩:“说得好,真不愧是我们的小国师。”
他由蹲改为跪,两手搭在膝盖上,歪歪头,狐狸耳朵一动一动,问:“既然如此,小国师什么时候把我睡了?我愿意为小国师献身。”
鱼阙:?
这家伙。
边知夜对于让鱼阙狠狠地睡自己有一种莫名强烈的执念,不止一次**过她,还说什么不管瓜甜不甜了,管饱就行。
为什么呢?
鱼阙百思不得其解,就像不知道为什么涂山小公子在他们一见面就那样自然不掩饰地对初次见面的人倾述自己的爱意。
难道是涂山那边催的么?
涂山在堂主的蛊惑下,确实有撮合两人是意思。
边知夜将头枕在鱼阙的膝上,闭上眼轻轻说:“葡萄啊葡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狐狸在树下等得好着急。”
“你就那么喜欢他么?不肯尝试我的身体,还是你讨厌狐狸?”
边知夜嗅了嗅自己,他身为天狐自然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相反倒是有清甜的果木香气伴随周身。
他沮丧道:“我觉得我的美貌和晏琼池比起来也不赖……我哪里差了我?”
他为自己始终蛊惑不到鱼阙感到失落。
“本座一开始就应该告诉你,本座最讨厌狐狸。”
“这样啊……可你明明说过很喜欢我。”
“本座不记得了。”
“赖皮!小国师好赖皮,明明是你说过的话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你让仍然记住誓言的我怎么办?我不管我不管!”
边知夜撒脾气,又执意不肯仔细描述到底发生过什么。
大概是不及时地表白,才让这个坏家伙的爱意像瘟神一般叫人避之不及。
鱼阙沉默,没有正眼看他,只问:“这些不是必须回答的事情,本座且问你,衔枝山发生了什么?”
“小国师还是那么会避重就轻。”
边知夜把脸从她的膝盖上抬起来,他坐直了身体,说:“姨母让你想办法打开尊古神殿,拿到缥缈宝树,不能再磨蹭了。新帝要你做他的中宫娘娘,你答应就是。”
鱼阙冷哼一声。
她已经拒绝过新帝要她成为国母的请求。
决定辅佐棠溪衔青开始,他们便说得清清楚楚了,她要成为国师,而非后宫里娇柔的花朵。
娇柔的花朵撑不起来他们的野心。
“还有,你身上的丹阵,药王谷派了一个人来专门为你控制,你总是不按时吃药,恶化得越来越严重,这样下去不行。”
确实,鱼阙身上的丹毒因为不按时吃药恶化了,压制不住的脉络便是证明。
“谁?”
她厌恶地皱眉。
“药王谷密宗,药司玄。”
原本还不屑一顾的鱼阙顿时僵住。
【作者有话说】
快速过剧情
糟蹋大白狐狸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