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琼池还没有走出宅院所在的长街外, 便在一处拐角处遇了参拜归来的白珊和姜雨善。
白珊大概是瞧中了周围铺子里新鲜出卖的水果,正在店里大快朵颐,而姜雨善受不了水果甜腻的香气, 抱剑站在门口。
见晏琼池经过,原本脸上还挂着不满的姜雨善迎上去, 问:晏师弟, 你怎么出来了,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同门中师兄汇合, 尽量了解西京城中的布防。”晏琼池好脾气地回答。
“那我也要跟着去!”
姜雨善来劲了, “咱们快去快回,今夜还能一起去看灯会呢, 风化及那小子和黎含光……”
晏琼池笑笑, 说:“抱歉了,师姐。”
“怎么?”
“今夜有约。”
姜雨善一下子警惕起来:“谁?”
买完水果占了座的白珊回头一见晏琼池, 也警惕起来:怎么回事?!
晏琼池没有说话, 斩开扇子却面故作害羞腼腆:“故人。”
“故人?”
姜雨善疑问:“晏师弟在西洲王城内居然还有故人么?我不信, 我也要去看看!”
“不行哦, 师姐。”
晏琼池露出来的眼睛笑了笑,说,“你和白道友好好玩,我先走了。”
说罢, 他自顾自地离去。
被拒绝的姜雨善看着他完全油盐不进的背影,那是一个恨得牙痒痒。
“哼, 我又不是非得喜欢你。”
姜雨善到底是骄傲的掌门之女, 身边从来不发献殷勤之辈, 无论是看在她的美貌还是看中她父亲能带来的隐性资源, 从来是别人巴结她。
她真不明白, 为什么晏琼池每次都对她那么冷漠……可恶,嚣张什么啊,她又不是非得喜欢他!
对啊对啊。
白珊应和,这才是嘛,又不是非得他才行。
“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原地懊恼一会的姜雨善回身进店,坐到白珊身边,气恼地问,“我倒要看看,能入了晏琼池眼的到底是何等美貌?”
白珊:……
“你,你给我描述一番。”
“额……她长着一张圆脸,但不是很圆,脸上有点婴儿肥,眼睛也大,眉毛弯弯的……”
白珊吃一口桃子,对着记忆里鱼阙的相貌进行描述:“大概比你矮半个头……头发总是梳上去,喜欢穿着最基础款式的灰蓝色道袍,你见过吧,就是外门弟子常穿的那种,背着的剑看起来破破烂烂。”
“就这?”
姜雨善闭上眼睛很努力地去感受白珊嘴里描述的女子相貌,可左右没办法说服自己。
“反正就是长得乖乖的,但脸上不怎么带着表情很少会笑,但笑起来像……呃,”她吃了一口桃子,说:“像蜜桃!”
“……”
姜雨善还是察觉不到自己情敌有多美貌多吸引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肯定是个长得可爱了些的死矮子。
不爱笑,那就是跟门中那些师姐一样,又凶又不愿意搭理人。
晏琼池原来喜欢这种女孩子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会放弃的。”
姜雨善摸了摸自己明艳漂亮的脸,跺跺脚,“不就是可爱么?我也能做到!”
白珊无语:恋爱脑能不能去死啊!
“晏琼池怎么可能在西洲有什么认识的故人啊?他一个东洲人,平时只待在仙门上,有什么故人能令他趁着夜色去拜访呢?”
“我也不知道。”
原著剧情里,在主角来到西洲后反派的戏份不多,所以白珊真不知道晏琼池要做什么去。
现在系统被屏蔽了,没有人逼迫她去作死,她才不要管这些破事……“咳咳!”
“怎么,吃份水果奶密还把自己吃呛到了不成?”姜雨善没好气道。
“没、没事。”
白珊想到自己上次在驿站里看见的画面,不由得想到晏琼池这家伙会不会可能去会见鱼阙去了?毕竟鱼阙很可能会出现在西京之内。
啊!两个反派聚在一起,能说什么好话么?
她忧心起来了。
姜雨善摸出一块锦帕丢给白珊:“擦擦吧,真是的,仙林宫弟子都像你一样笨手笨脚的吗?”
“才不是。”
“快些吃,吃完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自己能回去的,你要是不愿意你跟着我干什么?”白珊小声嘟囔,“我自己有腿。”
“我还不是怕你这家伙光顾着吃,万一把肚子吃破了怎么办?”姜雨善凶她,又说:“西京现在魔气那么浓郁,你修为这样低且警惕性差得要死,万一叫魔修掳走了怎么办?”
大小姐还蛮傲娇的嘛。
等到白珊慢吞吞把水果吃完后,姜雨善同她一齐回到风家的宅院,只说了一句早点睡没别的事情不要到处跑,就出去了。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说罢,给白珊喂了块糕点后,提着裙摆出去。
作为青鸾阙的掌门之女,姜雨善要处理的事务繁多,她决不在没用的琐事上消磨。
白珊嚼着那块羊奶味道的香甜糕点,心想大家怎么都那那么忙碌……唉,真是愁煞人。
不知道晏琼池那家伙去做什么。
鱼阙呢?
鱼阙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白珊搞不懂。
她想了想,反正还有时间,于是摇摇头,回房间呼呼大睡。
*
西京之内的灯会是为了纪念的女战神达幕瑞斯,这位人族的女战神来自西洲之西的拉达邦。
尚且在祖洲时代时,祸蛇大乱西洲,这位女战神为保护家乡挺身而出,与祸蛇搏斗,捍卫了故土。
达幕瑞斯的形象是一手短剑一手莲花灯,坐于金豹之上的年轻女性。
她没有成功杀死祸蛇,但为故土和家乡拼搏到了最后。虽说西洲保留了对祸蛇的信仰,但也歌颂决绝的人族英雄。
晏琼池独自穿行在汹涌的人群之中。
他自那个雨夜离开后,为躲避追杀的晏氏势力进入人世,在人世之中,他也多次一人混迹在热闹的人群之中。
夜晚很好,风中有人欢笑起舞,也有人相爱,灯火千盏,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处。
红衣服的少年生得美貌,虽说面上带着浅浅的笑,但眼底还是寂寥的
“少主。”
陪在晏琼池身边的四四口中衔着一块奶糕可劲的嚼,“夜色真好啊。”
“是啊,夜色真好。”
今日西京城内的五道十街都会开放,装饰上来自拉达邦的灯笼,金豹、莲花与祸蛇的灯笼,把城中照得亮如白昼。
夜色确实很好,西洲的乃是多个民族聚集之地,今夜都换上了骑马装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晏琼池想把这一幕记录下来,待到日后观看,但想起来苍容符已经送给了另一个女孩。
他只得作罢,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四四早就习惯了自家少主到处走,只管美滋滋的吃奶糕。
不知道是谁告知了那个老道,用麦粉圈把极渊之蛇环住的术法。麦粉圈几乎是唯一能击退祸蛇的东西。
四四为了克服麦粉,所以喜欢吞食面食点心,吃得肚圆尾粗。
它吃饱后,边做一只肥猫趴在少主的肩头上,爪子耷拉着,晏琼池见状把它托着,远远看上去竟像包了个大孩子。
一人一猫混迹在热闹的人群中,着实是和先前说的正经事完全不同。
西洲的女孩是真的很漂亮,绿色的眼睛在灯火下闪闪发亮,辫子一段段用红绳扎了垂到脚跟,腰身柔软,镶着金边的裙摆在满城灯光之下旋转如同散开的花。
女孩们十分大胆,她们向过路的少年人送出西洲独有的花以示爱。
晏琼池对每一份邀请都礼貌地拒绝了,用扇子掩住了脸。
即便是这样灯火通明的夜晚,落在他眼底还是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西京靠近王宫的地域有几道凌空搭建的长长的朱雀桥,朱红的桥如同遮天蔽日的虹,在远处望着,像是空中楼阁。
“少主,要进宫去看看么?”
肥猫懒洋洋地耷拉在肩头,说道。
“去做什么呢?”
“王宫之内说不定更漂亮呢?”
晏琼池轻轻地叹气,“算啦,我可不敢……”
一人一猫说话,但不知道从哪里匆匆跑出来一个人,两人相撞。
冒冒失失跑出来的人跌在地上。
岿然不动的晏琼池低头去看。
只见此人虽说穿着男士衣袍,脸戴面具,但从身形来看分明是女子。
跌到地上的这家伙一边着急起身嘴里一边道歉,但抬起头看到晏琼池的脸时,她停住了动作,站住了。
“晏公子?”
晏琼池认出了这个声音。
“我是桑知岚。”
桑知岚解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的眼睛藏着惊讶和几分惊喜,“晏公子你也来看灯会么?”
“是的。”
晏琼池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表示尊重,好似路上遇见认识的一般礼貌地询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桑知岚马上又把面具戴上,耳边听到响动,忙向一旁的暗角躲藏。
于是晏琼池就眼睁睁看着一队小厮从自己面前过去,而躲着的桑知岚朝他比划了一个嘘,看起来很是窘迫。
小厮没找到人很快四散而去。
猜到缘由的晏琼池笑了笑,不说话。
待桑府家丁远去后,桑知岚又在原地蹲了一会,才从暗处讪讪出来,走到晏琼池面前,解释:“方远公子死了,我爹娘担心我,所以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来。”
“真是如此吗?”
“好吧……其实是府上的庶妹说我还未出嫁就死了未婚夫晦气,我气不过打了她一巴掌,被爹娘罚跪祠堂。”
桑知岚小声嘟囔一句,“我觉得我没错,那死丫头心肠歹毒且口无遮拦,现在不教训以后怎么办?”
晏琼池哈哈地轻笑两声,说:
“桑姑娘实在豪气,可打人不对。你现在这副打扮,是要去做什么呢?”
“我打算出京去投奔姑姑,银子我也带好了!”
“甚好,还请桑姑娘千万小心。”
晏琼池点点头,并不关心她即将做什么,只是路上遇到了闲聊两句后就要离去。
“晏公子要做什么?”
桑知岚站在原地看红衣少年转身欲走,莫名其妙出声喊住了他。
“我么?我打算在西京城内逛逛。”
晏琼池抱着他的猫预备开溜,被叫住还是一脸温和地回头说话,“既然桑姑娘已有去处,那么,就此别过吧。”
桑知岚看着他往肩上送了送贪吃的肥猫,低头敛眉的模样实在温柔,想了想,说:
“我看了那符里的内容,很漂亮很热闹,都是晏公子亲眼见到的么?”
晏琼池嗯了一声。
“那些景色真是温柔啊,公子一定很喜欢夫人,才愿意为她记录这些吧。”
桑知岚向前几步跟在他身边,像是放弃了投奔的计划,“从什么时候拍的?我看里面春夏秋冬都有……公子和夫人分开很久了吗?”
“是蛮久了。”
“哦……”
晏琼池叹气,像是无可奈何:“我们更少时不得已分离,现在也是,人生总是聚少离多,我能做的,是留存一些我看到的景色给她罢。”
就算现在不需要了。
桑知岚心里一沉,但还是出声好奇道:“晏公子是怎么和夫人分开的?”
“分开的原因有很多,总是不得已的。”晏琼池又叹:“浮生皆梦,聚散成空罢了。”
“哦……”
晏琼池肩上的猫冲桑知岚喵喵叫,像是不满她跟过来。
她跟来做什么?
“桑姑娘不走了么?”
晏琼池问,“现在不走,被抓到了怎么办?”
“反正他们也蠢得要死,我嘛,晚点再走就是了,今夜的灯火和月亮都那么美好……”
桑知岚说,“反正追我的人也走了,恰好我很久没有大大方方地出来逛过灯会,晏公子也是一个人,不介意和我一同游灯会吧?”
晏琼池礼貌地笑笑,正打算开口拒推辞,旁边伸出来一只长满着汗毛的打手,举着一盏酒,颇为豪气道:
“陈年米酒打折,一杯只需一文钱,今日大酬宾,买一杯送一杯!公子需要来一杯吗?”
街边酒家正在促销酒水,打断两人的谈话。
西洲有当街饮酒的风俗,尤其是这样好的节日里,人们都喜欢边走边喝酒。
“晏公子,你喝酒么?”
西京内的酒铺子卖的酒水味道都不错,桑知岚喝过,她一边询问一边伸手去买酒。
听说酒水是女战神的赐福,很多有情人都会选择在灯会上对饮。
“多谢,不过在下不胜酒力,还是罢了。”
晏琼池不会随意和别人喝酒,况且他不胜酒力。尚且在青鸾阙时,师兄师姐都喜欢拉着他去喝酒,因为大家都想把小师弟灌醉。
他的酒量是真的很差。
“喝点吧,听说今日在长街之上饮酒会获得酒神的祝福,那我便祝福晏……公子?”
她将一杯递与一旁的晏琼池,但晏琼池没有接,他的注意力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去了。
于是桑知岚也顺着晏琼池的目光向上看去。
高高的朱雀桥之上,涌动有形形色色身穿绮罗的人们,此刻都高举着灯笼。
但人群里依旧有穿着看起来是国师教众的黑色衣袍,混迹在彩衣之中,像是混入绮丽鸟儿之中的乌鸦。
桑知岚对国师的党羽教众很是厌恶。
可她转头,发觉晏琼池极黑的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光突然之间亮起来了。
她又再回头定睛再看,混迹在人群里的是乌衣人是鬼魅一般的侍卫。
他们在拱卫着什么人。
高高的朱雀桥之上,唯有这两人气度不凡,一个冷若冰霜,身穿一丝不苟的法袍,怀中抱着拂尘,目视前方,并不在乎其他。
一个魁梧高挑,整个人身上弥散着慵懒傲慢,举止投足之间是贵气。
桑知岚赫然发现相伴而行的正是本朝新帝和乌衣国师。
“是新帝和那个女人——国师!”
“哦?国师?”
“就是她——祸乱朝纲的奸人。”
桑知岚从父亲和街头巷尾的议论里得知国师所做,几乎对她没什么好感。
谁不恨她恨得牙痒痒。
但晏琼池止住了前行,站立原地仰望。
而后低头摸出一块灵石,从粗犷的大叔手里买了一杯最好的水酒。
“这样好的夜晚,确实该喝些酒。”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未有丝毫惊讶,可他这时候竟然想喝点酒了。
女战神会赐福在灯会上举杯对饮的爱侣。
*
“国师来容朝也有三年了罢?”
“是,陛下。”
棠溪衔青和国师并肩徐徐而行。
夜风一同吹动他们的衣袍,两人的谈话地点不知不觉转换到了西京的流朱雀桥之上。
他们今日扮做普通青年男女一同混迹在盛典之中的人群里,边走边聊。
聊什么都可以。
往日国师只和棠溪衔青说国事,很少会和他谈论一些私人的事情。
棠溪衔青虽说自诩对国师还算了解,但对于她的身份和自己莫名依赖的感觉还是产生怀疑。
“国师此前是哪里的修士。”
“不是。臣此前一直跟随着师父修行,并不是修士。”
“是么?”棠溪衔青点点头,不逼问,只是说:“有如此神通的国师为何一定选择来朕的西洲效力?”
国师依旧面无表情:
“臣生于西洲,自然会效忠西洲,陛下何苦发问?可是对臣起了疑心么?”
“不,只是很好奇罢了。”
棠溪衔青说:“朕少时去过中洲,也结识过许多中洲的修士,只是觉得国师某些方面和修士颇为相似——大概道人都是如此罢?”
“臣少时也对修士起了钦慕之情,与师父修习后,也以修士的要求严苛自身。”
国师一一回解了新帝的疑问。
事实上这些都是假的。
不知道新帝怎么的又起了疑心,难道是边知夜不在身边的缘故,法术减弱了么?
“国师总是这样。”
棠溪衔青说:“国师骨子里没有对朕的畏惧。”
“臣惶恐。”
国师低眉道。
“好啦,只敬不畏,朕也欢喜的……还是赶紧休了话题罢,今夜是西洲盛大的灯会,国师可曾来过?”
“不曾。”
“为什么?”
“国事为重。”
“这话倒是显得朕无用了,竟然将国事的压于国师一人身上。”
“臣不敢。”
“好啦,别总是臣不臣的,在朕面前便自称我就是了……灯笼可爱,国师可有喜欢的样式?”棠溪衔青转头去看看周围各式各样的灯。
“朕给你买一个吧,难得今夜放松呢。”
国师看也不看那些制作得可爱的灯笼,只说不需要。
“还是买一个罢,国师喜欢兔子还是狸奴的?”
他也不管国师是不是真的想要,便自顾自地问。
“……”
“那便是兔儿的了?”
棠溪衔青玩心大发,要给国师买一个小灯笼,让她在此等候片刻。
被留在原地的国师被汹涌的人潮隔开,许多人擦着她的身边走过,都是携家带口欢声笑语,也有私会的男女。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于千万灯盏里回眸遥望,但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站在一个红衣服的少年。
少年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子打扮的姑娘。
两人站在一起,要是有多心的会臆想出这是一对活泼大胆的情侣。
少年手里举着一杯酒,见她看了过来,举杯——像是在遥敬她。
暖黄的灯光和天上挂着的月都不及他眼眸里的光芒漂亮。
国师无言,她招手唤侍者过来。
侍者端上了一大杯银制酒杯的酒水。
国师也举杯回敬他。
两人隔着涌动的人群对饮。
但眼睛都不曾离开过对方。
一个含笑,一个眼底藏着凶光。
他们向对方展示喝空的酒杯。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敬酒动作,向对方展示喝光了的酒杯,表示尊重。
西洲人的规矩是这样的。
国师喝光了酒,把杯子一抛,随即冷下脸对侍从下令:“把那贼人抓起来。”
“用幡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