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
西京, 黄金台。
国师派出去的仪仗归来,浩浩****地的一队人化作了几只纸人挂在墙上的符阵之中。
得知要出去露面变作盛装打扮却铩羽而归的边知夜面上带了不满,倚在国师的书桌边上, 一双美丽的狐狸眼瞧着坐在书案前的国师。
国师穿着中洲人世古板修士才会穿着的古板道衣穿在这样一个妙龄的女子身上,生生把她脸上的稚嫩压了下去, 更是严肃端庄, 不容侵犯。
明明已经整装待发,但路才行至一半国师突然打道回府实在令人不解, 于是他问:“国师大人, 怎的突然又不前去赴约了呢?”
“可是很多人在翘首期盼你的到来,你若是不去, 岂不是扫了很多人的兴?”
小公子说:“到底怎么了?”
身披乌衣头戴逍遥巾的国师在看送来的文书, 头也没抬:“本座查阅了宾客名单。”
“嗯?那又如何?”
“发觉了其中多了些不怀好意之人。”
“噢?不怀好意的人?”边知夜摸了摸下巴:“你是说突然之间多出来的那几个修士么?”
“还是单指一个晏氏少主?”
国师并未说话。
她正在例行查阅处理教中的事务。
国师作为西洲国教之首,自然有义务每天处理西洲各地送来的折子, 有时候她也会看从新帝和丞相处扯下来的奏折, 以知晓当前容朝所发生的事件。
折子上多的是近些日子西洲各地频繁出现的魔修伤人或者屠村的调查结果。
国师把控西京的国教势力, 但偏远地区的教众远离纷争, 依旧在为国事奔波。
“真的是因为他,你才不愿意出席的么?”
边知夜对俗世的事情兴致缺缺,一直在观察国师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歪头凑近她,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怎么, 国师大人当着我这新欢的面不敢说实话么?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但说无妨。”
接着又酸溜溜道:“只是别让咱们的新帝知道才是, 不然, 凭借小皇帝对你的爱意, 知道了国师大人的往事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
作为传说里国师大人身边妖妖艳艳的男宠,他还蛮苦恼的:
“扣在国师头上的帽子那么多,连带着我也一起污遭多亏啊,国师大人一次也没有宠幸过我,我怎么敢说是正儿八经的男宠,还是陛下更有竞争力一些罢。”
“唉,想我边知夜的皮相,足够被乡间话本的穷酸秀才写入话本里做一直魅惑的狐狸,在国师大人面前,连个男宠都混不上,要是传回妖洲,我多委屈呐?”
小公子又开始伤春悲秋地说话。
默默听着他发牢骚的国师把手里的文书合上,估计也是觉得他烦了。
“国师大人怎么这个表情呢?”
边知夜嘴里的话还在继续,“真让人伤心,国师总是对我那么凶。国师大人,若有其他原因还请告诉我呐?”
国师乃是一介女流制霸朝堂深得新帝信任的宠爱,自然会有政敌抹黑泼脏水,污蔑最厉害的还是国师身边养着许多男宠。
他们说国酷爱貌美男子,甚至一般的人族少年已经不能满足她的□□,更是养着好几个妖洲来的小白脸。
又说国师私生活极其残暴,一如她在朝堂之上的表现,不然为何她的后院里总是会有男子幽怨的哭泣和哀嚎。
但这种谣言源自于谁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朝中有几位大臣不明白地因各种原因暴毙,生生刹住了男人们的舌头。
但街头巷尾以讹传讹,越发离谱了起来。
被造谣的国师和她的男宠本人深感无语。
由其是男宠小公子本人。
他义正言辞道:不是,国师为人正直,怎么会是那种人?
她都没有睡过我!
“并非是这个原因。”
为止住边知夜的无理取闹,国师面无表情道:“西洲皇室里一直保留着飘渺宝树,若是让有心人知道,那么他必然会想尽办法来抢夺,届时再做提防就晚了。”
“我们必须得抢在他之前拿到飘渺宝树。”
“哎呀呀,想不到国师尽力辅助新帝,原来打的是这个好主意。”小公子还是阴阳怪气地啧啧两声,“那小皇帝知道了,估计会很伤心罢?”
“……”
“不过我觉得比起飘渺宝树,有心人更想抢的是你的呢,国师大人。”
小公子还是继续酸溜溜地说话。
“……”
“前些日子王城发生了些一桩杀人案,死者是一对母子,据说是被一道黑雾抛上空中如此反复几次活活摔死的,现在西京里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件事,更是有说书先生将此事大肆渲染,弄得百姓人心惶惶,继而使得矛头指向国师削减西京的侍卫上……”
边知夜嘻嘻一笑,道:“现下街头巷尾都在谣传是不是京中混入了魔修欲图害人,又揣测国师削弱京中侍卫是否别有用意,再说,那对死去的母子竟然是国师第一拥护府上妾室的娘家人呢……国师怎么看此事的呢?”
确实,西京发生了这种事,首当其冲被怀疑的自然是国师,政敌们也会不顾一切地抓住能抓住的东西动摇国师的根基。
“自本座坐上这把椅子开始,朝中内外想将本座拉下马都人很多。”
国师当然知道这个计谋是朝她来的。
陷害对手不就是先朝对方泼涨水么?
有意中伤她的人多了去了。
“哦,还有呢,自你传信不去赴宴后,苏府府中传出来方将军家中独子方远小公子溺毙夜壶的消息,这可不得了哦,国师要是处理,你让那些在黑暗里蠢蠢欲动的豺狼抓住了突破口。”
诚然,此事不能解决的话,必然会造成方将军的离心。
国师自上任以来,辅佐野心勃勃的新帝向外征战,自然离不开方将军戎马相助。
方将军作为老臣,位高权重,自古功高盖主皆为皇帝和谋士忌惮,尤其还是方将军正欲与朝中左右将军之一的桑将军结秦晋之好。
若是叫他们两家结合,那么西洲容朝新帝的地位会面临着巨大的威胁,兵权的威胁。
但国师没有干预此事,新帝也没有阻止。
如今方将军的独子一死,矛头直指苏萧缅与国师,以及国师背后的新帝。
此事一日不水落石出,猜疑就会加重,这份猜忌河愤怒会不会将征伐的剑尖调转向皇室还真的不好说。
制造混乱的人就是针对她而来。
就像是故意搅乱她所布局好的一切,想看她手忙脚乱的模样。
或者又更加顽劣?
“任由他们去吧。”
但国师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依旧风轻云淡,“我们的目标不是这些。”
“真无情呢,国师大人要看着自己维持那么久的成果被一只苍蝇破坏么?”
边知夜撅嘴,“真的不在意?大家现在对你的评价可不高欸……奇怪呢,明明这个破烂得要死的国家是你在力挽狂澜,但这群愚蠢的家伙并不买账呢。”
“本座从来不在意他人的评价,也不在意他人的死活。”国师依旧冷漠。
“国师难道是因为对方是旧情人才不打算和他对弈的么?”
“不,只是没有那个必要。”
“没有那个必要么?可他们是站在仙门那边来追查讨伐我们的欸,他们是正道我们是反派,困兽犹斗,你这样说没必要岂不是放任隐患扩大?”
“你想说什么?”
国师终于从折子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倚在一旁的边知夜,不冷不热地开口:“为什么是这个语气。”
“什么语气呀,国师大人?”
边知夜装作不知道她问的什么意思,反问道。
国师看着他,不说话。
“……国师大人要是不把潜在的威胁抓住并处以极刑,我心里就难耐,难受得要死。”
边知夜小声嘟囔,打蛇随棍上,往国师身上凑过去,他身上穿着的单衣轻薄,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微微一蹭就能拉开。
“国师大人,为了我去把正道都杀死吧?留着他们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他说:“要是留了把柄,此后更不好处理,姨母和堂主都会生气的。”
他的手搭在国师肩上,甜蜜蜜地像是趴人身上撒娇的小狐狸。
国师一言不发,伸手揪住了边知夜的头发,迫使他低头靠近自己。
边知夜不惊反喜:“好痛,好凶哦。”
国师手里出现一把大剪刀,咔嚓开合:“再敢胡说八道,本座不介意就把你的尾巴剪下来。”
边知夜:……
他笑起来,狐狸眼透出欢快,开口就是丝毫不掩饰的:“国师大人好可爱,我真是喜欢你。”
“还请国师大人不要怜惜我,来吧,我愿意给你剪了尾巴,但是姨母说了,要是尾巴被剪了,我可要化作狐狸姑娘给人家当牛做马一辈子啊。”
边知夜才不怕她的威胁,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他的唇色也极为嫣红,像是花瓣一般。
吻起来的体感应该相当的好。
国师并不对他的胡言乱语负责,松开了他,伸手把折子拍在桌子上。
一旁站立服侍的双手交叉抵在肩上乌鸦似的女侍上前,恭敬地收拾散落一地的折子。
“教中的事物本座已经处理完毕,是时候去向陛下汇报。”
边知夜撑着脸看国师起身,懒懒的说:“国师大人好像不喜欢我这样和你说小话么?”
“不喜欢。”
“啊啊,真可惜,有心人和你这样玩闹过吗?”小公子又开始无理取闹:“人家也要!”
“晏琼池能得到,我为什么得不到?”
“明明是我……最先认识你。”
小公子看着国师离去的衣摆,轻声说。
“明明是我啊,鱼氏的小少主。”
*
西京,皇城。
新帝的母亲是西洲之西某处小国的女子,因为母亲以娘家的语言给他取名罗佐藩,意味光明庇佑,父亲赐名乃是棠溪衔青,是个颇具祖洲遗风的名字。
棠溪衔青发动了宫变逼死了自己的父皇,赶走了为祸容朝的乌门国师。
在宫变之中,左右两位将军功不可没。
此人野心勃勃,一直对中洲王城虎视眈眈。容朝受奸臣蛊惑依旧,
西京皇宫距离黄金台不远,国师正装怀抱拂尘入宫。
原以为今日和往常一样在御书房等候,但今日内侍却是领着两人一同去了今日新帝所在的采红殿。
采红殿?
“何为今日不在御书房等候陛下,反而叫本座去别处?”
内侍面露尴尬,讪笑道:
“是陛下的意思,现在陛下现在和苏妃、祺妃一处,请国师大人先行在等候罢?”
采红殿是什么地方,众人都知道。
是新帝临幸妃子的一处别殿。
进入采红殿时,一个内侍跑过来,对众人说,新帝马上就来,让国师大人站在门外等一会。
新帝知道国师今日必定会来面见自己,突然召了两个妃子进殿。
边知夜能听到细微地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陛下身体强健呐。”
边知夜意味深长地说,“我想,要是陛下不将炽热的爱意分流,想必要祸害到你身上了。”
“休得胡言。”
“哼。”小公子又醋了,说:“我才不管,反正拿到东西后乌门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那小鬼的眼神比谁都讨厌!”
他不高兴,就要去揪花,没揪多少朵,便有一只鹰从天空降落。
边知夜接住那只鹰,鹰化作一封信件。
“涂山的信件?”
国师问。
“嗯。”
边知夜细细看了那封信,末了随手一扬,信件化作灰烬消失,眉毛垮下去,说:
“嗨呀,姨母让我回去一趟。”
国师点头应允。
“国师大人真无情,都不说让我留下来。”
边知夜控诉,“国师一个人面对这群豺狼虎豹真的可以么?要是害怕的话,我会留下陪着国师哦。”
国师皱眉。
“不用。”
“哈哈,好啦,我先回去一趟,马上回来。国师大人可不要擅自行动啊,要是我错过了什么我真的会伤心的。”
小公子化作了大白狐狸,隐在了一团雾气之中离去了,只剩国师一人立于亭中的枇杷树下,望着天空出神。
殿内的妃子知道国师就站在门外,声音故意浮夸地拉长,像是陷入极大的愉悦之中,又像是故意的炫耀。
狂蜂浪蝶,温声软语。
好不激烈。
国师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乎是听惯了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新鲜。
采红殿的绿植郁郁葱葱,种植着许多枇杷树,倒是十分好看。
国师心中有事,借着等候的间隙仔细复盘。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队内侍进殿服侍,而后两位千娇百媚像是采足花蜜的蜜蜂的妃子在内侍搀扶里走出来。
国师退后一步,行礼问好。
妃子们离去。
“让国师进来吧。”
殿内传出男人的声音。
一个小内侍面带犹豫地从殿内出来,去请国师。
往常都是,如今怎么……
皇命不可违,国师没有拒绝,提步进殿。
殿内点上了西洲独有的蜜香,窗打开了,室内旖旎的气息也散得差不多,但还隐隐有一丝暧昧缠绕。
金色纱帐的圆床之上,有一个体格健硕、古铜皮肤的男子坐在床沿,身上简简单单地穿着金色丝绸的袍子,领口敞开。
袍子上的图案来自于新帝母族故乡,金色的日轮图形精美。
男子的长发带着一点点的卷,披散肩上,掩盖住了他的面颊。
“国师。”
男子说话。
“陛下。”
“今日又有何事汇报?”
棠溪衔青抬起头来看向国师的方向。
“边境的魔修肆虐百姓,传回来了几封简讯。”
国师只站在门口,并不打算进殿。
此时正是黄昏,国师逆着光,影子被拉得很瘦长,她的面容也让人看不清楚。
棠溪衔青看着她好一会,才问:“国师,为何一直站在门外,不进来坐着么?”
“赐座。”
他吩咐内侍,“都下去罢。”
“遵命。”
仅剩在殿内服侍的内侍都撤了出去。
国师穿着的袍服和中洲的制式相差不大,黑色的袍服,精巧的冠上有莲花和太极的图样,怀抱一杆拂尘……这个扮相和那该死的乌门国师几乎一样,但偏偏要比那个奸人顺眼很多。
她从殿外缓步而来。
棠溪衔青从床边站起来,他随手拿了腰带将袍子系上,更显得蜂腰猿背,叫人不敢靠近的狮子一般的压迫。
国师站在他身边就显得太瘦小了。
“坐吧,爱卿。”
“是。”
国师坐下。
“爱卿,近日朕听说,你一直在处理西京之中的事情,据说是为商会的事情忧心?”
棠溪衔青为她斟酒。
银制酒壶里盛满了葡萄果酒,闻起来甜香得很,混在弥散着蜜香的殿内,更加清冽。
“为何要驱逐商会的人?这些商会联通着人世和仙洲,多驻扎在西京之内岂不是更好?”
“国不可以商为重,商人皆是重利的小人。”
国师不喝酒:“陛下不觉得乌素城之中,商会实在是太多么了?”
“此处是王城,不同水路便利的大港,按理来说,不该会有如此多的商会核心盘踞在此。”
早在先皇还在的时候,西京本没有那么多的商会聚集。
至少,没有像现在拥挤。
仿佛一夜之间,大小商会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国师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她的师父在言传身教之中告诫过她,只有腐肉开始臭烂的时候,逐臭之夫才会聚集。
“嗯,爱卿想法很好,那便依了爱卿吧。”
“要驱逐商会便依着你的意思做就好了。”
棠溪衔青一直在听国师说话。
往常在别的地方,两人会就着国事讨论,棠溪衔青也会给出自己的疑惑,否决或者争辩。
让人会觉得此人是真正野心勃勃的皇帝。
他是人世的皇帝,他的野心永无止境。
国师因伯乐之恩尽力辅佐。
两人就着西京城中的事情议论,慢慢地讨论到战火连天的边境。
国师说起边境的战事,为新帝讲解目前的困境和谋略。
“孟阙。”
棠溪衔青看着国师说话,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喊了她的名字,那双浅色的眼睛带着欣赏……和别的东西。
国师也止住了话,看着他。
“陛下请说。”
“国师大人,今夜乃是西洲的灯展之夜,不妨就随朕一同前去,如何?”
棠溪衔青见她不说话,再重复了一次,说:“朕今日心情甚好,想出宫去看看,国师愿意陪着朕一同前去吗?”
国师没有拒绝。
于是新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装,只带了两三个侍卫一同离了西洲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