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节制的一天◎
东洲, 人族六洲里最靠东面的一块大洲,地势北高南低,丘陵大山多聚集北部, 大河纵横,水系灵脉氤氲其上, 养育东洲所有的生灵。
因为绝佳的地理优势, 水暖充足东洲也是极其有名的水莲仙境,水莲仙境在东洲的俗语里便是鱼米之乡, 富庶之地。
在这块钟林毓秀的土地上, 宗门世家也同样林立,古海国后裔东洲鱼氏和其昼云庄坐落北部, 又有渡风宗、坐雪台并驾齐驱;再往东去是六族之首晏氏烛玉京, 与依附其的分门;南面分散着十来个小宗世家,不必再说西部, 水系最高学府青鸾阙屹立东洲与中洲接壤之地, 辐射大半东洲。
东洲比起其他六洲, 船运商会更加发达, 因为临近三海,灵脉灵气充足,宗门世家鼎盛,人世王城繁衍生息, 百姓生活富足。
若说对其他五洲,必然要说起东洲强盛繁荣之地, 它是晏氏本家所在, 也哺育了晏氏遍地生花的宗门, 这便是烛玉京。
烛玉京多栽种潋枫树。
这种树能在感知到秋日临近时, 一夜之间变红, 像是一夜之间火焰点燃烛整座大城。
晏氏本家将潋枫带来的秋日讯息看作是冬日警告,也是做好凛冬来临的准备——永远警惕凛冬。
不过只有在潋枫满烛玉京时,烛玉京才是烛玉京。
*
烛玉京,狭间地,谷地溪林。
流水淙淙,几尾游鱼戏于溪水之下的石头中,清凉的风从山间来,浮动衣摆,好不惬意。
一个身穿暗色的莨纱衣的少女腰间挂着剑,踩着木屐站在溪水前。
她长时间地注视着溪水里一朵随波逐流的野花在水中飘摇,不知在想什么,背影落寞。
“小姐,该服药了。”
侍女端着药近前,恭敬地将药举过头顶。
药碗里是颜色一言难尽的褐色汤药。
晏氏长老堂那群老头说,这是以三种天阶丹药化汁煮出来的汤药,让鱼阙不必问是什么药,只管喝了就行。
鱼阙在烛玉京里一直是以钩夫人的养女存在,历来晏氏里收养有灵根天赋的养子养女不在少数,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到底鱼阙和小少主做出了那种不忠不义不孝悌之事,这群向来顽固的长老按理应该对她的存在大加斥责才是。
意外的是,老头们没有一人对她的指责,倒是不知道为何,对暂时回到烛玉京养病的她格外上心。
他们聚在一起,研究鱼阙身上的伤病,在惊异为什么她一身伤病的同时,商量着怎么治。
如今他们知道了鱼阙身上不仅盘绕着心魔,居然还有药王谷的蠹毒。
灵气涣散也就罢了,金丹还碎了。
老头们起初对于探查结果大惊失色,而后像是多年不曾见过这样棘手病症的医修般非常兴奋,似乎比起她身上环绕的东西,杀几个人不重要。
就算杀的是晏氏的主母以及大少主。
完全不重要。
老头们一天天的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来给她吃。不过倒是很有用处,才回到烛玉京那会,鱼阙连吃了几天他们配给的药,心下翻滚的压迫消散,呼之欲出的恶魔似乎被镇压了。
鱼阙被嘱咐心情要平和,不能总是生气。
最好这段时日,连灵力都不要用。
鱼阙是医修,知道遵从医嘱的必要。
不过离开草台峰,不追查凶手,又不能练功修炼,她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每日除了散心,便只剩发呆。
鱼阙随手接过药碗,面无表情地喝尽。
碗还给侍女,挥挥手想赶侍女,又听她们说:“小姐,守塔来信,说是大少主在一二日内会回到烛玉京。”
大少主,晏琼渊。
那日在九枢塔觉察的气息是他没错。
鱼阙原以为回到烛玉京会先见大少主晏琼渊不免又是叫人难堪的几番斗争,可在得知他近日不在烛玉京时又松了一口气。
正好她也没想好该以什么面目面对昔日的“渊哥哥”。
她觉得自己不该再回来的。
此处可是把自己困住的鬼地方,好不容易逃出去了,怎么又自己跑回来了?
尚且不论晏琼池,他原本就是晏氏的子弟,尽管家主晏衍骁不知去向下落不明,晏氏没有谁人有资格比晏琼渊适合继任家主,而两兄弟又有仇……晏琼池怎么样都有理由回来的,她呢?
她只是钩夫人的养女,家主晏衍骁对她的态度不明朗。
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有回来的理由。
况且晏琼池在他们眼中,不过也只是个活着的躯壳……是了,若是晏琼渊还想再对晏琼池动手,那么她必然要杀他的。
……再杀他一次?
她回到烛玉京,原是来给晏琼池助威来着?
唔,晏琼池一个人待在烛玉京,未免也太群狼环伺。
“知道了。”
鱼阙脑子里胡乱思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点头。
算了,暂且是为了晏琼池先留下来。
侍女们退下,鱼阙待在狭间地继续发呆,空闲的时间多起来后,不免地想到了草台峰上死生未卜的师兄师姐。
她擅自逃离草台峰,便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如若回去,免不了被师尊捉进守菊山。
师尊做的决定是不会回改的,她自然不肯乖乖入守菊山思过二十年。
二十年说是闭关,其实就是对她无故的囚禁。
若是师尊要硬将她送进去,那么她是否会控制不住自己,对师尊出手?
鱼阙知道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关于杀戮的念头频发,尤其是一想到师尊很可能有参与进鱼氏的事件里。
她只得暂时避了。
不知道师兄师姐现下如何……希望追萤和楚落笙醒过来后,能给她发一封玉简回个话,好叫她心安。
如今鱼阙挂记的也只有他们。
白珊倒是试图联系过她,但只一次问她现在身处何方,她很担心她。
鱼阙接到白珊的玉简后简要告诉她自己离开草台峰修养几天,还犹豫地试探了一下师尊的口风,但再等不到回信。
玉简连接不上师门。
像是有什么东西,故意截断了两人的联系。
和草台峰断了联系,好似风筝断线一般。
烛玉京的绝无困龙峡那样的灵力屏障,不可能隔绝玉简来往……仔细想来,她倒是又落入令一个不可挣脱的牢笼里去了。
烛玉京又将她困住了。
或者,困住她的其实是她自己?
暂且按下这些不想,鱼阙的思绪又不可避免转向霁水真人和涂山天狐一族。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霁水真人便会觉得心烦,原本碎掉的金丹总是无故发热,像是本能地抗拒一切关于霁水真人的话题。
想来应该和她给自己吃的东西有关。
悟金丹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药。
她现在非常肯定霁水真人就是魔修。
现在和涂山和霁水真人勾结,涂山应该也成为了魔洲的爪牙……霁水真人和涂山的狐皇七尾娘娘应该也认识她阿娘鱼斗雪。
若是跟着她们,能不能顺藤摸瓜混迹到魔洲去?她需要更多的关于魔洲的消息。
阿娘,暮敲钟,魔洲大殿下……事情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思绪飘忽之间,鱼阙便感觉有暖意在靠近。
一双手从暗处伸出来,压在了她的肩膀上,继而是柔柔的长发掉落后颈。
痒痒的,温柔得没什么杀伤力。
“怎么每天都思虑甚重?又被什么困住了么?”
“没。”
鱼阙不必看来人,脸上没啥表情。
“就有!”
晏琼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嗓音活泼。
自雨中将她带回烛玉京后晏琼池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几天,一是为她封印不了的异化二是为她身上的心魔。
晏琼池很忧心她身上的心魔,直到长老殿第一碗药送来,才不声不响地离去。
鱼阙好些天没有看见他了。
且回头看他,只见他身穿同样的莨纱袍子,腰系宫绦,长发不束,侧扎了辫子,垂着青羽形状的玉,整个人放松得好似从外放学归来在房中换了衣服的小公子。
“怎么了嘛?”
晏琼池捧住鱼阙的脸,连同颊边碎发揉在他手心里。
鱼阙的脸被捧着,尤其抬眼时带着不满,像一只不怎么有耐心的小兔子,更加可爱。
“不高兴嘛?是他们对你不好,还是听到了不高兴的话?”
“没。”
“那是觉得闷了?好不容易回到烛玉京,也别总是在这一两个地方待着嘛,我们玩儿去?”
晏琼池当然知道鱼阙可宅。
她哪里都不爱去,回到烛玉京后,每日散心的地方单单只有这一个狭间地。
确实容易觉得闷吧?
但想到她在草台峰待了二十年都没什么外出的欲望,不好说。
鱼阙果然摇头:“不是。”
她对游玩的欲望不怎么热切的。
就算她不说不想,晏琼池也计划好了要带鱼阙去哪里玩儿。
他笑了一下,松开捧着她的脸,继而掐住她的腰将她举起来又放怀里抱着,转身就往烛玉京方向走。
“放我下来。”
鱼阙又想踢他,小腿被抓住了。
她现在在烛玉京的身份,可是钩夫人的养女,和晏琼池那可是……是兄妹啊,这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晏琼池才不管这个。
在晏氏伦理崩坏也不算什么事。
他非常愉快地抱着鱼阙走出狭间地。
这片谷地溪林实在太阴凉,由其还是入了秋,长久待着寒风入体,这可如何是好?
但好歹晏琼池还是将她放了下来。
鱼阙掐住他的脸颊强迫的。
于是两人一同从散发着甜香桂花的山道里回到烛玉京,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在路过某棵树下时,晏琼池不知为何,又将她抱住,继而低头蹭了蹭她。
“干什么?”
还在的想事情的鱼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蹭自己,捂着脸,脸红。
“你不记得这里了么?”
晏琼池语气里带着怀念,但因为鱼阙没想起来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有点不快。
鱼阙努力回想,但还是没想起来这里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点,摇头。
“快点想起来!”
晏琼池虎牙尖尖。
“……”
“你想不起来,我可要惩罚你的!”
于是鱼阙眉头狠狠皱起,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里见证的可是我的真心,你居然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好生气。”
桂花飘落满天,佯装怒意的晏琼池低头衔住她衣服上的桂花轻轻地亲她。
他的下颌流畅,鱼阙一时没控制住用手抵在他的下颌出,回应了他。
唇齿相依里皆是幽幽桂花。
借着林间清冽的风冲散浓郁的桂花香气,被吻得七荤八素的鱼阙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蹲在桂花树下,说了什么话……说了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
“怪生气的。”
晏琼池松开她朱果似的唇,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她,最后才幽幽地冒出一句,但又不说为什么。
鱼阙:?
“阙儿回应了呢,真好。”
他低头蹭蹭她,说:“还想要亲亲。”
在桂花树下逗留的时间不是很长,进入烛玉京后,两人的举动倒是收束很多了。
年幼在烛玉京时,鱼阙总是严谨地和晏琼池刻意保持距离,避之不及的程度好似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确实是洪水猛兽,卷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
鱼阙下榻的荷风台原本是晏琼池的旧居。
鱼阙此前的房间也还在,可晏琼池总觉得住得高些不错,硬要她在此处下榻,自己搬进鱼阙的房间里。
不过搬不搬都没差。
床边总是会长出一个他来。
进了荷风台,晏琼池给鱼阙濯足,洗去沾染的泥土,又换了新的木屐,才将她放回屋里。
“你此前说要去南洲,所谓何事?”
身上都是桂花味,鱼阙觉得太香了,施了术法把身上的香味散去。
“南洲的灵气开始复苏,但不该是在魔气盛行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琚师姐和乌宥师兄以及奉命前去查看。”
晏琼池大剌剌地往椅子一靠,支着腮歪头看鱼阙换衣服。
南洲不比其他五洲闹腾,倒是蛮低调,不爱出风头,南洲的修士自有本心,不怎么被外面的世道影响,魔气在南洲的蔓延速度最慢。
可南洲确实实实在在的有好几处魔气起源,又很奇怪,原本枯竭的灵气在一处山脉蓬勃复苏。
鱼阙听他说话,想起来师尊好像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去往了南洲——至少白珊是这样说的。
她说师尊收到了不知名的信件,于是前往了南洲。师尊自始至终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他们的玉简。
怎么会?
鱼阙皱眉,一边听一边把长发散开,想简单地将长发扎起来,但新换上的袍子厚重,难免压着胳膊,她摸来摸去总有几缕没有抓到。
头发被人接住,晏琼池出现在她身后。
“我没在南洲发现什么不对,诡异就诡异在南洲除了魔气看起来很正常,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反正我身上有伤又不能使用灵力,混迹在人群里也不过是凑数的罢,于是向师姐告了假,回来找你来了。”
少年垂眸,手上小心为她挽发。
被人摆弄头发总是舒服,柔柔痒痒的。
“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找到啦,不过大魔身上的魔气对你来说还是危险了,过几日再看吧?”晏琼池想起来她要的东西,提了一嘴。
“好。”
“你要大魔来做什么?”
“自有用处。”
“这样啊。”
他的指尖没入鱼阙的发间,细细地拨弄。
鱼阙心里冒出奇怪的想法来,不知道指尖没入晏琼池发间并且揪住是什么感觉。
“扎好啦,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晏琼池给她梳的发型都好看的。
鱼阙转头看晏琼池,原本是想再问点什么,可抬眼看见他的眼神,话到嘴边问不出来。
晏琼池抚着她的脸。
笑容里带着不可言说的病意,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病态的眼神,像是年幼时候的他在看鸟雀时才会出现的神色。
如今又在他眼中出现这种神色,给鱼阙的感觉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变化,仍然还是那个小怪物。
没有什么道德,杀伐狠决,又莫名对她有强烈执念的小怪物……他殷红的唇笑了笑。
“阙儿。”
晏琼池察觉到了鱼阙眼里微微的惊异,收敛了眼中的神色,将她逼入死角,十指相扣,气息铺天盖地。
少年漂亮得像个艳鬼,扒在你身上完全不肯下去,一定要拉你入水才肯善罢甘休。
鱼阙在危险的逼近里睁着眼看,看见的是晏琼池脖颈处咬着的黑蛇项圈,还有那点在白皙皮肤上的墨点。
光线从他长发缝隙渗透下来,要将她淹没。
莨纱的手感很好,轻柔的丝绸摸起来服帖柔顺。莨纱和普通的丝绸摸起来不太一样,揉皱时会发出好听的衣物摩擦的声音。
鱼阙也将手摁在他胸口上,突然想起来他身上是有伤口的,那个愈合不了的伤……如今好了吗?
“回到青鸾阙后,由问寒师尊为我医治,已经愈合啦,不过师尊禁制我大规模使用灵力,这段时间都不行,所以师姐才不要我留在南洲的。”
晏琼池解释道,又问:“要看看么?”
白玉似的骨节分明的手爬上交领,要不了太大力气便能扯开,叫她一看究竟。
鱼阙不自然地降脸偏开。
“不要。”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疼。”
“谁管你疼不疼?”鱼阙呛了一声。
她身上穿着暗色莨纱袍子,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像是等着人啃咬的白色麻薯……她柔软的脸颊确实蛮像麻薯。
晏琼池哈哈地笑,说,对不起嘛。
下次不会了。
对不起归对不起,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眼神接触,又不自觉地肌肤触碰在了一起。
或许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好,和喜欢的人亲吻,欢欣喜悦的确正经不赖。
耳鬓厮磨间,鱼阙被抱上高高的花架,后脑被托着……在温柔的纠缠里,她依稀想起来很久以前自己和晏琼池持剑相斗,受了伤。
在钩夫人走之后,她也是坐在高高的花架上,小少年给她检查被割到的脚腕。
小少年单膝跪着,手里捧着她流血的足腕,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有道歉,但好像蛮愧疚的,虽然自己身上也全是伤痕,鱼阙打起他来一点余力不留。
而当时足腕被抓住的她只想一脚踢开小怪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小怪物弄哭。
反正钩夫人不在,侍奉的傀儡不在……
她当时……是怎么对他来着……
不记得了。
他掉眼泪了么?
鱼阙在温柔的纠缠里,失神。
“阙儿,要记得呼吸啊。”
少年含着笑意的话贴在耳边响起,鱼阙这才从短暂的失神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差点连呼吸都忘记了。
“离我……远点。”
“才不要。”
少年撒娇似的说话,“阙儿是火,那我就是飞蛾,我奋不顾身地扑向阙儿的大火。”
温柔缱绻的亲吻过后,晏琼池好似被满足了的大猫,半跪着揽鱼阙的腰,把脸抵在她腰间。
就这样静静过了好一会,他才起身给鱼阙梳理弄乱的长发。
面红耳赤的鱼阙看着镜子,一侧头,就又能看见自己脖颈上的红痕。
他真是喜欢啃她……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可恶!
“晏琼渊要回来了。”
鱼阙看着镜子里的晏琼池忙活,突然又道,“不知道他的病情恶化到何种程度,需不需要你……成为他的躯壳。”
鱼阙还是蛮担心的。
“嗯。”
晏琼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像是同妻子议论不关系的亲戚一般,并不关心。
从镜中窥见鱼阙的表情,他停住梳头的篦子,歪头,问:“怎么啦?”
“没。”
“不用担心,难道你会觉得和这种人会面难免尴尬么?”
“别放在心上就好了,你可是钩夫人的养女,你不想在烛玉京看见什么人,直接把家主的位置夺过来,到时候将他发配流放都可以。”
晏琼池继续给她梳头:“对了,你想要烛玉京吗?你要是拿下了烛玉京,那么存星堂的收藏全是我们的啦……海国矿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你愿意再烧一个自己出来玩玩也行。”
他说:“若是你愿意,我把我的血肉拿出来分它一半,烧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孩儿好啦……哎,那我可不就是父亲啦?不妥。”
他害羞地解释道:“我还没有做过父亲呢。”
“……”
鱼阙看他捧着脸故作羞赧,没什么可说的。
“好啦,要是阙儿你想烧一个自己出来玩儿也可以,晏氏的库房多得是海国矿,但就是不知道你阿娘是使了什么方法……”
鱼斗雪到底是画了什么法阵,用了什么术法能够将鱼阙从一颗注定孵不出来的龙蛋孵化的呢?
他确实好奇。
鱼阙的眉毛微微垮下去。
“啊……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的晏琼池连忙道歉。
“没事,不说这个了。”
“好啊,咱们不说了。”
别人说起她阿娘总能激起鱼阙的逆反心理。
至于阿娘到底是为什么孵化她,又是通过什么手段……鱼阙其实也觉得奇怪的,讨论起这个问题她觉得好困扰,干脆从椅子上起来。
“我想午睡。”
“啊……对不起嘛,阙儿,你生气了么?”
“没有。”
鱼阙拆了刚弄好的头发,钻到**。
闭眼了好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
她翻了一个身,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睡袍的晏琼池抱着枕头站在床边,就这样低头看着她,长发散落。
整个人莫名像是被勒令不准上床睡觉的小孩子,又或者是自荐枕席失败的男宠。
他就这样静静站着,也不说话,整个人带着渴望的神情,又因为主人没有应允不敢轻举妄动。
“你……这是做什么?”鱼阙费解。
“我也好困。”
晏琼池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抬眼看她,声音闷闷:“可以一起午睡吗?”
鱼阙:?
“可以么?”
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眨眨,此刻又是一只疲惫到了极点的负鼠:“在外面处理某些蠢货的事情实在是太累了啦,非常需要休息。”
“……”
于是,床的另一边长出了抱着枕头的晏琼池,他乖乖地挤在鱼阙身边,两人一同入梦。
少年的脸埋在鱼阙脖颈处。
她只需要轻轻垂下眼皮,就能看到他的睫毛弯弯,历历可数。
晏琼池似乎是真的很疲惫,或者是在她身边确实很好眠,他把脸埋在她怀里,要不了多久,睡着了。
鱼阙不相信他睡着了,用手戳了戳他。
没有动静。
美人在怀,连梦境也自在了很多。
还想什么呢……干脆什么都不想啦。
鱼阙也合上眼,沉沉睡去。
*
午休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鱼阙转醒时,恰好等在门外的侍女来问要不要用晚膳。
两人关在屋子里已有二三时辰。
他们二人自小生长在一起,关系匪浅,实在有白日**的可能,加上晏氏的传统又是……侍女们都心照不宣。
才午休起床的鱼阙没什么胃口,看着送来的晚饭,只点名留了葡萄。
依然睡意惺忪的晏琼池起来,良夫似的伺候她漱口,洗脸,边穿衣边下床将屋内的窗都打开,任由满天的晚霞漫洒进屋。
鱼阙坐在**,看着腰身劲瘦的少年站在窗边的晚霞里抓住自己长发简单地挽起,嘴里叼着银白色的发带,侧脸隐在晚霞之中,晕染得不似真实之境。
他给自己倒了点水,仰头喝下,脖颈修长。
而后想了想,拿着茶壶就过来了。
晏琼池也给鱼阙喂水。
鱼阙咬着杯子,滚圆的眼睛却看着他。
“还要。”
又喝了一杯。
将自己收拾好的晏琼池说外面的晚霞真漂亮,看看么?不管鱼阙答不答应,用薄毯裹了她抱起来,一同到屋外看晚霞。
荷风台地势较高,又是三层的小楼阁,站在栏杆处向外看,能清楚地看见这片依傍着秀丽山林建立的古老建筑群。
建筑群隐在红枫之中,像是火焰的海洋,又像是赤忱的心意。
这便是东洲的烛玉京,了不起的烛玉京。
“真好看。”
“对啊,每一片晚霞都那么漂亮。”
晏琼池很喜欢这样恬淡的晚霞,眯了眼笑,虎牙尖尖:“这样的晚霞总是让我想起你的脸,只要世间的黄昏尚在,我便会永远记得你。”
“又是从话本里学来的么?”
“不是,是真情流露哦。”
金色的暖意倒映在鱼阙的瞳孔里,少年胸口的心跳如此真实。
有风来了,火焰的海洋翻腾,长发纠缠,也跟着浮动,少年低下头看她,带着笑,带着不复杂的欢喜。
这一刻永恒。
鱼阙看着晏琼池,心莫名跳得快了,比以前和他靠近都要强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心跳好快,映在暖光之中的脸庞也红了。
她有些欲盖弥彰地转头去看晚霞。
恢弘的晚意没有持续很久,日落了,星星出现,月亮也升起来了。
屋子里点起了灯,许久不见的煤球儿也出现了,它蹲在架子上,摇着尾巴,懒洋洋的。
鱼阙回落**,没什么可以做的事情,于是她翻开晏琼池珍藏的志怪话本来看。
她边看边和一旁的晏琼池讨论心里对晏琼渊的想法。
奇怪的地方其实蛮多的。
比如烛玉京为什么能接纳他们,比如一切都和此前没什么不同,晏琼渊不应该恨死他们了么?
但是话问出来,得到的回答都是:
“嗯嗯,不必管他。”
“我心里总觉得不好。”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能对我们产生什么威胁呢?要回来尽管回来罢,阙儿,你也不必总是忌惮这个……来,张嘴。”
晏琼池给她喂葡萄,撑着腮,看鱼阙因咀嚼微微鼓起来的脸,笑了笑。
“好吃吗?”
“嗯……”
“阙儿好乖啊。”晏琼池也顺势趴着,一边喂葡萄一边和鱼阙看书,笑意宠溺得很。
耳鬓厮磨真是乐趣所在。
书上多的是晏琼池的读书笔记。
这厮看书还会写批语,晏琼池给鱼阙讲解自己对书中人物的看法和领悟,见她听得认真,时不时给她塞葡萄。
“葡萄想必真的很甜吧。”
鱼阙吃葡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像是得到了安慰的小姑娘,晏琼池撑着脸看她。
“我也想吃。”
鱼阙咬住葡萄的动作一顿,看了看晏琼池,眨眨眼,眼见晏琼池好似趴在草丛里看别人吃葡萄的狐狸,突然有种自己可能强行把狐狸的珍贵之物夺走的错觉。
在听到晏琼池此番话后,下意识地伸手挑起了晏琼池的下巴,低头——她将口里咬着的葡萄喂给了晏琼池。
晏琼池愣住。
“甜吗?”
只有鱼阙才能露出这种表情,无辜,清冷,明明做出了很了不得的举动,但一点自觉也没有……这大概是她的可恶又可爱之处了。
晏琼池用袖掩面,点点头,衔着葡萄把脸埋进被子里,像是一个被击倒了趴着起不来的狐狸:
“嗯……好甜呐,阙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