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蓬莱秘史19】(1 / 1)

◎眼泪和懊悔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爹爹回来了?”

打算反叛一次的鱼珠有些慌神, 不自觉地握紧了鱼阙的手。

察觉到鱼阙绷直的身体,想到之前她眼中喷射的剧烈的憎恨,鱼珠怯怯地小声说, “不要管他,你赶紧走吧。”

“要是可以的话, 我真想跟着你一起走。”

鱼珠不管不顾地扯着失神的鱼阙大步向前, 她细白的手腕处是两道的血痕,珍稀昂贵的镯子也遮不住它的狰狞。

“大小姐!”

负责照顾鱼珠的侍女发现了她们, 远远地从另一头跑来。

发现鱼珠不在房中的侍女们都慌了神, 赶忙出来找,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在山庄里上下找寻, 最后居然是在偏远的水牢附近发现的, 又惊又气。

“您怎么在这里?”

“庄主回来了,您必须熟悉整齐与我们一起去面见庄主!”

侍女们七手八脚地围住两人, 试图哄着大小姐鱼珠乖乖回房梳洗, 不要给她们难堪。

她们虽然着急, 但谁也不敢拉扯鱼珠的衣裳, 要是大小姐不高兴去告状,可有得受了。

“不要!”鱼珠说,“都给我滚开!”

“大小姐……”

“大小姐您就体谅体谅我们吧。”

侍女们围着她哄。

“你身后藏着什么人?”

是不敢拉扯鱼珠的衣裳,但她们没说不会拉扯其他人。

作为大小姐的侍婢, 这些人在怀余庄可算是二路主子,没人敢惹越发地猖狂。

浅紫花鸟锦缎裁成的披风被掀开, 藏在大小姐身后一言不发沉默的少女显露面目。

正是那个和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修!

侍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鱼阙苍白嘴角挂着殷红的血, 眼神涣散, 整个人似乎陷于迷幻之中。

她仿佛又看见了怪鱼在游动。

它大张着嘴, 双目里皆是对血的渴望。

它朝她来了……

“谁放她出来的?”

突然有人高声呵斥, “没有密宗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还不快拿下她?!”

帮着寻找大小姐的侍卫得了令,纷纷围上来,正欲拿下鱼阙。

“谁敢?!”

鱼珠护着身后的鱼阙,滚圆的眼睛里盛满了凶悍,好比护食的小犬:“不准你们靠近她,谁要是敢上来,我必然叫他不得好死!”

她摸上鱼阙的手。

头耳嗡鸣的鱼阙被手上突然的冰凉转回神,她下意识地拔刀甩开鱼珠,向后几个起落,警惕如豹。

她已经从该死的似乎能吸取她灵力的牢房里出来,怎么可能还会乖乖待着。

可是……

鱼阙晃了晃脑袋。

怀余庄似乎又什么东西能影响她的心智,她没办法一个人走掉。

“去通报密宗大人。”侍女对侍卫说。

“不准去!”

鱼珠喝住他们的动作,她还是想护着鱼阙:“你们到底效忠谁?我看谁敢……”

寒光闪闪的剑抵在她脖颈的皮肤上,止住了她的话。

“你……”

鱼珠身子一僵。

“滚开!”

鱼阙低低地说话,她这副样子本就显得不对劲,嗓音一压低,更像是试图劫持良家妇女以索要买路财的山匪。

围上来的侍卫都担心大小姐随时会被伤害,都退后几步,以示平和。

鱼珠被刀横着脖子,如同小鹌鹑一样呆呆地站着。

刀……

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抱歉。”

鱼阙把鱼珠扔给她们,自己又是向后几个起落,消失在高高的砖墙遮挡下。

“大小姐!”

鱼珠摔倒在地,嫩嫩的手心被擦破皮,侍女们七手八脚地将她从地上捞起来。

“大小姐,您还好吧?”

侍女们生怕这刁蛮的大小姐不高兴将怒火撒在她们身上,纷纷围上来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快给我包扎啦,你们这群蠢货!”

鱼珠觉得有些伤心,手心痛痛的,心也痛痛的。

又被抛下了啊。

*

药司玄大跨步地走进镇月堂。

自桓台一别后,他与老友鱼斗繁可算是五年没有再见,想不到今日聚首是为了处理山宗那堆破事。

他撩开碧玉珠帘进入内堂。

摆设古意的内堂坐着一个气质温和的男人。

他颊边的长发编织两股以玉蝉装饰,白色的便袍外罩着银灰纱衣。

生得儒雅俊秀,脸色红润。

和记忆里很不一样。

药司玄印象中的鱼斗繁面颊上带着血气不足的病态,皮肤失血苍白,总是阴郁着表情。

眼里是深不可测的审视。

不过可以确定的,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年青人的风采。

“繁兄。”药司玄先向他作揖。

虽然是药司玄年岁更小,但因其常年服用剧毒养魂,导致发色异常。

一头白发和灰白的脸看起来倒是鱼斗繁更胜一筹。

“玥曜,好久不见了。”

鱼斗繁于上座温和地于他打招呼,“你我不必如此客气。”

玥曜是药司玄的表字,二人以平辈相待。

“近日可好?”

“劳烦繁兄挂记,我一切都好。”

两人简单的客套几句,开始讨论有关于山宗和晏氏的话题。

晏氏已经无限逼近了他们想隐瞒的东西,迫使鱼斗繁不得不紧折返商讨。

“玥曜想必也已经知晓山宗的内情了罢?东洲晏氏这群人想要什么,非得到手不可。”

“山隗也真是大意,他们一开始就不该任用晏氏的人,就算如何忠心也不能。”

鱼斗繁显然是对晏龙庭的名声和行事风格非常了解,“何况还是被逐出烛玉京的晏龙庭,丧家之犬一旦失去禁锢教条,行事便会毫无顾忌。”

药司玄同意,“现在可好了,把山隗打得满地找牙,叫人凭空多了嗤笑他的理由。”

“不过这一百年过得那样安详,我原以为山宗的老掌门已经将他们的牙齿都拔掉了。”鱼斗繁思索,“为什么?”

“我想应该是东洲来的小少主挑唆的。”

“小少主?”

“是啊,晏氏的小少主在七脉争锋上勇夺一甲,前来蓬莱洲取他的法器。繁兄不知道么?也是,蓬莱洲和东洲的消息隔着困龙峡呢。”

鱼斗繁眯眼:“那么,东洲是有意介入蓬莱洲的事情了?”

“也许是。”

药司玄说,“小少主一旦露面,不就代表了东洲介入么?虽然现在烛玉京那边是大少主当家,不过嘛……哼,罢了,他要是真的挑唆晏氏觊觎我们的东西,我们也有理由将他绞杀在蓬莱洲。”

“自然,敢觊觎它的人,都不能活着离开蓬莱洲。”鱼斗繁漫不经心地附和。

“啊,繁兄,晏氏可是你们鱼氏的老熟人不是?虽然小少主的到来叫人觉得恼怒,但并不是毫无惊喜呢。”

“什么惊喜?”

药司玄说,“此人现在就在你庄上的水牢里,你一定很愿意见到她的。”

“是谁你只管大方告诉我就是了。”

“繁兄不如亲自前去看罢。”

药司玄说,“就算她没有什么别的用处,拿来挟持晏氏小少主也可以。话说回来,晏氏他们到底想从山隗那里拿到什么呢?”

“……”

鱼斗繁沉默。

药司玄当然也知道山隗藏着很多秘密,但是秘密太多了,并无明确指向,他一时也搞不清楚。

“大抵就是取用山宗珍藏的宝器罢,你也知道,他们只对这些感兴趣,至于其他的……想来不算什么,他们也用不上。”

“是么,繁兄打算帮助山宗?”

“也许。”

鱼斗繁话里话外有所保留。

大家都是人精,药司玄怎么会察觉不出来,他笑着抿了一口茶,问道:“繁兄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么?”

“烦心的事情倒没有。”

鱼斗繁身边析出一个小小的罐子,说:“我外出总是挂记我的珠儿,这次回来给她带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其他都是寻常物件,唯有它很得我心意。”

“我无意间开发了它的用法,我觉着很有趣,想和玥曜你分享一二。”

“它是捕捉细微灵虫的罐子,名为捕虫罐,我打算将她送给珠儿,毕竟她喜欢夏夜的萤火虫。”

“我回来的路上,似乎捕捉到了一种连声虫,玥曜你比我更清楚连声虫是什么罢,”鱼斗繁的眼睛看向神色并无异样的药司玄说,“连声虫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话?”

连声虫在捕虫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仔细一听,发现它说的是:“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药司玄……不要相信。”

但药司玄显然把它当初了某个不入流的把戏,一笑置之,“若是要传达讯息,有的是方法,为何会使用连声虫……”

连声虫只能捕捉到风中某些人散发的特定信息,属于捕风捉影的灵虫,除了能够捕捉到某些修士灵体散发的讯息,准确性还是什么,都不太行。

“爹爹!”

被侍女强行带下去打扮的鱼珠此刻也来到了镇月堂,她揽着裙摆跨进屋,打断两人的对话。

她没有像此前那样兴高采烈地喊爹爹并且像小鸟儿一样飞进来,而是默默走到鱼斗繁身边,倒是叫人不知所措了。

“怎么啦?”

鱼斗繁关切地问道。

“爹爹。”

鱼珠闷闷不乐,“我想离开山庄去玩儿。”

“怎么突然要出去?”鱼斗繁见小姑娘一脸不高兴,便温柔的哄她:

“珠儿,你还小,怀余庄外面的世界太过于残酷了,等你再大一些好不好?爹爹也是怕你被外面的人骗了去。”

“你看,爹爹给你带回来捕虫罐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在夏夜里捕捉萤火虫么?”

鱼珠撅嘴,她说:“爹爹,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想在夏夜捕捉萤火虫。”

鱼斗繁温柔的表情凝固了下,他认真地看了看鱼珠,语气更柔软了,他说,“是嘛?那一定是我记错了,可能是因为你娘亲喜欢。”

“你和她长得太像了,我老啦,总是把你们两个人混淆。”

药司玄一直在观察这父女二人的表情,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既然珠儿妹妹来了,我也不好打搅你们父女二人谈话,我先告辞,晚些再和繁兄继续讨论罢。”

“唉,让司玄你见笑了。”鱼斗繁摸了摸鱼珠的小脑袋,无奈地说,像是为女儿操劳一声的老父亲。

药司玄掸了掸衣角,起身离去。

*

人前维持的算计模样在跨进屋关上房门的瞬间垮下。

披着药司玄皮相的黑蛇扯下身上的束缚,整个人靠着椅子。

它仰头看着横梁,啧了一声。

该死。

一想起来那对父女,它心里便觉着不适,不仅仅是这鱼斗繁的女儿跟鱼阙长得一模一样,还有别的,可要说个所以然,它又说不出来。

它就说怀海主人鱼斗繁是大变态来着。

有点后悔把鱼阙送到这地方来了。

话说少主真的可以放心她一个人待在狼窝里么?

*

从失神状态里勉强挣扎出来的鱼阙浑浑噩噩地走在山道里。

她被怀余庄的迷宫困住了。

昼云庄有一个防止外人闯入的阵法迷宫,想不到仿造的怀余庄里也有,而且更加玄妙。

鱼阙不是没有尝试用昼云庄的解法破开迷宫,可无论如何都还是在原地打转。

虽然昼云庄那套解法解不开,不过两者是有一些共通之处的,甚至某些关卡的造景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看来修建这座山庄的人真的对昼云庄太过了解,总有一种想恢复昔日昼云庄的感觉。

鱼斗繁……他背叛了鱼氏,竟也还想再重建一座昼云庄么?

真是虚伪。

她拿着衔尾剑在沿途上刻下记号。

每隔一段路,就能看见鱼形的石雕和石人,越往里走,大雾弥散,越发地蒙蔽人的视线。

走着走着,思绪万千的鱼阙突然嗅到了一股很浓烈的死气。

已经渐渐模糊的气息自神魂深处漫上心头。

……这是,娘亲的气息。

迷茫的鱼阙停住脚步,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睛里滚落,顺着面颊落下,打在衣襟上。

幻觉么?

不是幻觉,确确实实就是娘亲的气息。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她低头,抬手捂住眼睛。

消失很久的梦魇又来了,高台崩塌,火势蔓延在整座昼云庄上。

娘亲打开阴路,要妖母带着逃走。

娘亲雪一样的肌肤爬上了火。

火好似杂乱的绿色野草,像是蓝色的沼泽,浪一样一阵一阵地打过来,她就这样被火浪吞噬了。

她回身看着她的面容带着绝望。

娘亲说:“我的儿,要活下去。”

“我的儿啊……活下去。”

鱼阙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站着无声地流泪,泪水自她的指缝漏出来。

妖母说告诫过她,如果真的觉得悲伤,不要哭,眼泪和懊悔是世间最无用的两样东西。

所以别哭,要为了你的娘亲坚强。

你该活着,找到凶手。

鱼阙很少会哭,但对不起……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鱼斗繁……她要杀了鱼斗繁!

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大家!

她移开捂住流泪眼睛的手,咬牙切齿,目光又变得坚定且凶狠。

鱼阙左右张望,捂住胸口踉踉跄跄追着带着娘亲气息的死气而去,有种不顾一切地想看看前方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她娘亲的气息。

对襟法衣绣着金色的颂祝密文,穿着身上隐在灰蒙蒙的雾里,像是飘动着的纸糊白幡,又像是祭典上烧的纸人。

沿着路一直向前,鱼阙看见前方迷蒙的雾气里,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压抑得好似巨大墓碑。

墓碑面前立着一个身材欣长的影子。

她愣住,久久地注视着这个背影。

影子似乎是在注视什么,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于是他缓慢地回头转身。

熟悉的声音自雾中穿透,落入鱼阙的耳朵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语气带着久侯的意味,他说:“好久不见。”

“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