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苟活着便罢了◎
“……是你?”
鱼阙咬牙, 紧握衔尾剑的手骨节泛白。
很久不曾听过如此熟悉的声音唤她的乳名,一时间思绪万千,也仅仅在一刹那, 久远到不值一提的往事被推倒,千辛万苦收集来的线索, 怀疑, 惊愕都汇聚在此。
她对环伺周围的危险视而不见,直直地看着雾后瘦削的影子, 抿着嘴, 一言不发。
土地里突然有红色的**从地下钻出,试图攀上她的躯体。
斩杀过千百头灵兽的衔尾剑剑身缓慢地渗出黑红**, **一瞬间汽化, 红色的煞气盘踞在鱼阙身边,为她隔绝外界的威胁。
“是我啊, 阙儿。”
清润的声音含着笑意。
昼云庄的春日盛开大片的白色流苏, 在晴朗的天光里向祝甲山遥遥望去, 整个鱼氏的本家好似笼罩在蓬松的白云之下。
才长大成人的年轻的鱼斗繁肩上坐着鱼阙, 他们徜徉在春风里,他于微风中展露的微笑是那样温和。
真的是他。
舅舅,鱼斗繁。
他便是将鱼氏隐藏的秘密泄露给魔洲之人,害得亲族被杀、鱼氏覆灭、阿娘下落不明后逃往蓬莱洲的叛徒。
仇恨好似开了闸的河坝, 愤怒卷着滔天的水,鱼阙的怨恨无处宣泄。
“谢天谢地, 你还活着。”
隐在雾里的影子朝她缓慢而来, 语调像是在面对轻盈的尾羽, 小心翼翼地生怕语气重些羽毛就飞了:
“我原以为昼云庄鱼氏只剩我一个人, 能再见到你真好, 阙儿。”
“怎么了,和舅舅重逢不高兴吗?”
随着他的靠近,本该是愤怒恨不得冲上去以手中之剑斩开背叛者骨骼的鱼阙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虽然他语气清润,但她分明能感觉到森森的杀意从他背后铺展开,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吞噬。
“是该笑一笑的,好孩子。”
“是该笑一笑的……”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雾气太重,鱼阙不得不启用双鱼瞳来穿透茫然的大雾锁定他的身形,可怎么样还是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一百年前昼云庄大火,生岔岔地将我们拆散,我找到姐姐,却没有能救下你,我很自责,如今再见,我真是满心宽慰。”
“若是能早点回到我的身边……”
人影越靠越近,雾幕好似一面水镜,脸色苍白的灰袍男子自雾镜里出现。
他顶着一张血气严重不足的脸,昔日丰润的双颊微微凹陷,眼睛也带着病态的红,眼睑带着隐约的会紫,嘴唇也灰紫,还是披发白衣的形象,但更加的阴沉。
和春日里带着她看花的年轻公子形象相差很大了,不过让人惊讶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脸上竟然没什么衰老的感觉。
仿佛还是昼云庄的年轻的小公子,不过脸色差了点。
他就这么背着手,四方步端庄。
“若是阙儿能够早些回来,也许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我,姐姐,和你。”
“我们一家三口。”
鱼斗繁在她面前十米处停下,笑。
他大概是想展露一个长辈那样慈爱的笑容,可因为脸色实在不好,看起来惨白似将死之人凝固在嘴角的笑。
在渗人的笑意里,鱼阙脚下升起水流。
她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的不对劲,下意识地
张开防御,摆出防守的姿态。
他的杀意和恶意,比此前遇见的人都要强烈,明显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
“谁和你是一家三口?”
鱼阙在这种令人忍不住逃避的气氛里,以三白眼恶狠狠地注视着鱼斗繁,呵斥他:
“你把我阿娘藏在哪里了?!”
自离奇的大火过后,世间再无鱼斗雪。
除了被人有意藏起来,鱼阙想不到别的理由能够解释为什么阿娘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啊,她死了。”
更加精纯的水系灵力在鱼斗繁周身风暴一样析出,他死潭一般的眼睛里也析出了墨色的鱼,只不过渡劫修士眼中灵气所化的鱼进化得更加秀美雄健。
鱼阙在他面前就太像一尾才出生不久的鱼儿了,柔弱得没什么攻击力。
“好孩子,你要用刀剑指着我吗?”
墨鱼环绕他的周身,好似萦绕在身的心魔。
“你出卖了昼云庄,出卖亲族。”
她说,“我就该杀了你。”
“是吗?如果我要说我从未背叛昼云庄呢?”
鱼斗繁神色淡淡,“姐姐的东西我不会觊觎,她若是愿意当家主尽管拿去,她还在昼云庄,我又怎么会出卖?”
“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的误解,但是,我没有出卖过昼云庄。”
他又笑了笑,“先回怀余庄上,我再细细为你解释罢,好吗?”
“难得我们有机会再次相见,阙儿,跟舅舅回去罢。”
鱼阙撤步,表明自己不会听信他的一句话,既然命运将她带到了这里……命运将所有的线索收合指向鱼斗繁,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不会再退缩。
“唉,年轻人总是不愿意听话。”
他摇了摇头,好似长辈教训不听话后辈那样叹了一口气,“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是我背叛的鱼氏么?”
“不,不是我。”
鱼斗繁说,“我是想挽回局面的,我从未想过会落到此种地步,你知道的,在昼云庄时总有人觊觎你阿娘的位置,他们才是……我是想挽回的。”
“不要再说了!”
被气愤和骇然压迫逼到绝路的鱼阙低低地怒吼,“我要杀了你!”
不是不知道惜命保全实力,可实在无有办法,怀余庄设下这等术法不像是防心怀不轨之人,更像是为困住她而设置的。
前有狼后有虎,困兽犹有一斗。
古朴的衔尾剑身点起煞红的火,火光映照在鱼阙的眼睛里。
鱼斗繁见她不愿意听,也笑了。
“……你若是一开始转头离去,我兴许就当没有看见放你一马,想不到你还是如此不开窍,不愿意听我劝解么?”
鱼斗繁身形一动,瞬间自十米开外来到鱼阙面前,他发梢系着的玉蝉碰撞发出叮铃的脆响:
“很好——”
“那就为你的固执付出代价吧!”
鱼斗繁修为已到渡劫,他要比山隗之流更强,她尚且不是山隗的对手又如何能敌鱼斗繁?
他的速度太快,鱼阙根本躲避不及,所有的感官和护体的罡气在瞬间逼近的鱼斗繁的掌风里粉碎。
她以金丹的境界自然不敌渡劫期的修士,当即被一掌打出去,掌风裹挟深厚的灵力让鱼阙连折了好几棵树。
鱼阙护体罡气承受不住当即碎裂,好在她身上穿着白金法衣,抵御大部分的伤害,才没有让她当场昏死过去。
鱼阙从烟尘里站起来,开始不住地咳嗽。
神魂震动,金丹开裂。
“这才该是鱼斗雪的女儿该有的气势,不过很可惜,你我境界不同,假若我真的要杀你,你该如何自保?”
鱼阙还没来得及从剧痛里回神,鱼斗繁又来到了她面前,拎小鸡一样把她提起来,再度甩向一旁,毫不犹豫毫不客气地施用术法,水龙凭空而起,咆哮着朝脊背撞在乱石上的鱼阙而去。
身着法衣尚有自保能力的鱼阙以血画符,水花罡气盾无限分流水龙,她一手拄剑,一手阻挡,水龙被分化,但水花盾还是碎了。
水龙咬着她将她摁在岩石上,鱼阙举剑自下而上捅上去,化解水龙。
“你连自保都做不到,为何要说大话?”
一条水龙碎裂,另一条又来了,逼得原本身体就昏沉的鱼阙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是个金丹修士,好好躲起来苟活不好么?为什么非要狂妄自大来送死?”
“就凭你,能给鱼氏报仇?”
“凭你么?!”
鱼斗繁冷眼看着鱼阙挣扎,一点也不会因为她长得像姐姐心软几分,相反杀意上涌,叫他几乎控制不住。
“听说你一直在找凶手?找到了吗?你认定是我做的,现在我在你面前,你能做什么?”
“在比你更强的敌人面前,你能做什么?”
“你以为摆出软弱的姿态来,敌人就会放你一马么?”
鱼阙于凶暴的水流里艰难地启用了秘术,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术法就显得太过于弱小。
她被狠狠地甩翻在地。
好痛……不行,保持清醒,鱼阙。
快想想怎么办?
鱼阙死死咬着嘴唇,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但她还是爬了起来,受伤的地方开始流血,血不曾落在地上便被土地里浮现的红色气体吞没。
“真是叫我失望。”
鱼斗繁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鱼阙从地上爬起来,淡声说话:
“杀人的术法不可如此软弱,你既然怀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为何使出来的术法这般无力,你是被逼到绝路的亡命之徒,你的的恨即是你的所有!”
“用你的恨来杀我,我还会高看你一眼。”
他压根就没把鱼阙放在眼里,于渡劫期的修士而言,元婴之下毫无动武的必要。
手持衔尾剑的鱼阙,不过是拿着宝剑而不知用途的稚童。
“我的恨……支撑我来到这里见你,自然也会杀了你。”鱼阙艰难地从嘴里咬出这句话,还是那样恶狠狠地瞪着他。
师尊说,以弱对强基本是无望的对局,不过如果如果是鱼阙的话,也许不一定。
为什么?
师尊没有说原因,但是特意嘱咐过,不要伤害自己的神魂。
“只会说大话么……算了,”鱼斗繁伸手,水色的光点直冲鱼阙而去,“你能找到这里也算是勇气可嘉,既然如此也不能叫你一无所获。”
光点没入鱼阙的体内,把她托举起来,直直飘向鱼斗繁跟前。
鱼阙想挣扎,挣扎不得。
只能瞪着眼,看着自己靠近他。
鱼斗繁带着她走向身后的大雾里。
鼻尖的死气越来越浓烈,这种气息既不是腐败也不是濒死,是很诡异的死亡
她流血的眼睛勉勉强强能看见自己越来越靠近那块耸立在雾气后的墓碑。
还记得鱼珠说,她的阿娘就埋在后山。
可……为什么,和她阿娘的气息那么像?
渐渐地走近了,高耸的墓碑显露出它的真正面目,鱼阙愕然地睁圆了眼睛。
黑红的方尖碑里,有个闭目仰着脸的女人。
除了那张素白的脸尚且能看出她昔日的美丽,脖颈以下是树皮一般的丑陋突起,一簇粗糙的枝干向上托举献祭美丽的头颅。
她的双目禁闭,脸上毫无血色。
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阿娘。
鱼斗雪。
鱼阙抬头怔怔地看着树丛纠缠突兀的头颅,眼泪夺眶而出,清泪冲刷着眼里流出来的血。
血泪沿着脸颊下落。
被钩夫人捉到晏氏后,她不是没有想方设法地打听阿娘的消息,但收回的消息总叫人失望。
音讯全无,死也不见其骨。
没想到……是被人弄到这里来了!
“她只剩一颗头颅也很漂亮不是?”鱼斗繁仰望那颗头颅,露出痴迷爱恋的目光。
很漂亮不是?
漂亮的阿娘曾经把她抱在怀里,跟她面贴面,甜甜的宠溺地喊她阙儿——阙儿啊,我的好孩子。
阙儿啊——你要活下去。
我的儿……要活下去。
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把她抱在怀里,宠溺地叫她乳名,叫她阙儿。
那个人死了,骨肉被刮下。
贪心又阴沉的家伙把她做成了另一个人。
“鱼斗繁——”
目睹阿娘死状的鱼阙怔愣了好一会,在紧紧咬着的嘴唇里尝到了咸味时终于失去理智。
她的怒意大盛,眼中的暗紫翻滚如汹涌海浪,熄灭的双鱼又从眼里溢出,环绕在她的浪花染上了血一样的红。
愤怒燃烧理智,燃烧神魂。
神魂到达极限,这些年来鱼阙早就发现自己的神魂不堪用,总是很小心的,她连打斗都尽可能的避免。
但现在她再也没有顾虑,她想……她要杀了——鱼斗繁!
鱼阙的浪花冲开禁制,向后几个起落,双鱼瞳启用,墨色的鱼儿长着可爱的珊瑚小角,凶悍如同主人。
水色的灵根和红色的煞气相互交织,在她身后形成了两条交缠的鱼。
钩夫人选录的邪术里有一招便是摧毁自己的神魂短暂地获得修为。
她将会短暂地爆发五倍以上的实力。
但效果一旦褪去,等待鱼阙的是无底的深渊,邪术必然会反噬,正邪不同道,身体被拖垮是次要,一旦被邪术控制,被心魔控制,鱼阙就真的不再是正道修士。
所有正道修士都能对她进行追杀,且不受训诫堂的戒律。
拜入草台峰后,鱼阙那么努力地想摆脱过去,那么想成为正道……
此前鱼阙在使用邪术方面总是小心翼翼地,她不愿意惹麻烦,但现在她觉得没必要再忍了。
“晏氏把你教养坏了。”
鱼斗繁躲避她的攻击,声线淡漠,“居然敢对长辈出手,也好,你离开我实在太久,想必该学的礼仪你都不记得了。”
就算是五倍实力的鱼阙也不是鱼斗繁的对手,她还是太弱了,修为不够。
两人跃上半空,追逐的两道光交缠,爆开的灵根术法摧毁附近的一切物体,粉尘纷扬。
决意要对谁发起不死不休的死斗时,他们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束缚,在这场厮杀里,严格遵循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的法则。
才不过几招,鱼斗繁便轻轻松松地将鱼阙的双鱼瞳抓住,他对过家家似的打斗厌烦了,将鱼阙的鱼儿握于手中,限制了她的动作。
鱼氏秘术的破绽只有鱼氏内部才知道,所以要制住她很轻松。
“若是你真的还活着,苟活着不好么?”
鱼斗繁手里终于出现法器,一条骨棘突出的鞭子,他一鞭抽在鱼阙身上。
“苟活着,不好么?”
鱼阙要躲,只能自伤眼睛才能躲过。
若是没有了眼睛,那么很多术法再也不能使用,鱼阙生生地挨下了那一鞭。
白金的法衣被打破,手臂上的皮肤应声爆裂,血肉飞溅。
鱼斗繁是真的不会心软,他捏死了在手心里挣扎的鱼儿。
双鱼瞳其实是灵气外化的眼睛,一般以灵气形态游曳在外不可捕捉,一旦被抓住,就等于是把手放在了眼球上。
鱼阙痛苦地捂住了一只眼睛,有血从指缝里流下来,疼痛使得她稍微冷静了下来。
不……得离开。
跑不掉。
跑不掉……不不不,要杀了鱼斗繁,不可以退缩……不不不……
在剧烈的疼痛里,她的思维开始混乱了。
事实上,她无路可退,也毫无生机可言。
唯一能做的是在最后,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命不是她的命……算了,无所谓了。
烛玉京里被围在猎场里的灵兽不也是这样的么?它们为了支配自己的愤怒奋斗到了最后,生路什么的不再重要。
在鱼阙决意毁灭自己前,流动的雾气里仿佛有人轻轻地叹息,鱼斗繁察觉到了,转头望去,却指尖夜色深沉,再无其他。
鱼阙放下捂住手的眼睛,咽下喉咙里的血,单手握不住剑,便两只手握着衔尾剑。
杀了他,为阿娘报仇,或者——
被他杀死——
“哦?因为用了邪术摧毁神魂和金丹,导致心智混乱了么?”鱼斗繁又转脸回来看对面的少女,冷冷地嗤笑一声:
“真是蠢货。”
又一波进攻,鱼阙的恨意仿佛真的化作了她的刀剑,冲着他来了,这回她的攻击才像样了。
鱼氏家传的剑诀叠加草台峰雪浪道君的流云意再叠加晏氏的惊鸿影——绚烂的剑花在夜空里开放,绕是鱼斗繁都架不住化用得如此精妙的剑法。
鱼阙为了能够手刃仇敌真的非常努力,她的剑诀练得纯熟,几乎是把学的所有的流派融合,此刻带着孤注一掷的恨意,更是叫人无从招架。
虽说鱼阙努力,但毕竟修为上的差距不是剑法的纯熟能够弥补的。
她被鱼斗繁转身聚力一掌打了出去,但已经将神魂和金丹碎裂燃烧的少女生命似乎到达了最后,因此再无顾忌,她很快地自尘埃里爬起。
两人交战,成百上千次,成千上万次的碰撞,刀剑嗡鸣。
鱼斗繁看着鱼阙一次次爬起来,握紧手里的剑一次次挥向他,终于皱眉,挥手打开鱼阙。
“实力不够,愤怒便一文不值,你知道我现在能杀了你,为什么还是像条疯狗似的扑上来?”
“看来这些年你是一点理智和隐忍都不曾学到,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鱼斗繁又是一鞭子落在她身上:“蠢货!”
鱼阙滚落出去,她抬起头来看他,唯一完好眼中的暗紫逐渐生出异样,圆圆的瞳孔变成了诡异的竖瞳,像是紫色,又像是蛰伏的蜥蜴。
“我要——杀了你!”
她的牙齿也长了出来,尖似月弯弯。
不知是何原因,失去理智和神魂金丹的鱼阙的躯体正在快速异化。
听闻有些精怪会在生命遭遇到威胁时会被迫异化,但这种异化很少见,且不可能会出现在人族修士里。
鱼斗繁看着鱼阙,病恹恹的脸上流露出憎恨,“你本该是一件稀世的珍宝,都怪那个家伙——是他污染了你,污染了属于龙族遗脉的血!”
“我有时候看着你,我会忍不住,忍不住把你身上属于他身上的那一部分完全抽出来!”
这一鞭子打空了,鱼阙异化的眼睛终于分析出了他的招式,脑子更快地驱使身体滚向一旁,衔尾剑分化六道光牢斜插入土形成屏障,将两人阻隔。
鱼斗繁正要施法阻止鱼阙的异化,只听她突然剧烈地咳嗽。
“咳咳……”
鱼阙身上出现的异化突然消失,以邪术摧毁神魂或者金丹强行提升修为的时效不长。
术法消退的瞬间,也是鱼阙最虚弱之际。
鱼斗繁虽然对她会使用邪术感到吃惊,但并不觉得手足无措。
等到时效一过,自然有她的苦头吃。
好在邪术维持的时间不算长。
术法褪去的鱼阙因为疼痛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但此刻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泥土下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将她往下拽,用于阻隔外人进入怀余庄的法阵此刻效果放大,它们都想把她拖入深渊。
粉碎神魂获取力量,支撑修士灵力来源的三宝她已经碎了两个,识海若是再崩溃,她很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正道。
“实力悬殊时,没必要现在就面对面厮杀,第一时间考虑的应该是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机会以后有的是,何苦那么倔强?”
“有时候想想……还是真讨厌你啊。”
鱼斗繁看着被红色雾气缠着的鱼阙说,“你和姐姐长得那么像,可又比她还倔,有时候又会让我想起秦却,他凭什么……夺去我的姐姐?”
他身形一动,来到鱼阙面前,扼住她的脖子,面无表情: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是谁么?我告诉你罢。”
鱼斗繁掐着鱼阙,好似拎着一块破布,他把她扔在方尖碑前,巨大的力使得她的脊骨狠狠地撞在碑石上。
虚弱的鱼阙再也经不起摧残了,当即痛得两眼冒金星,张嘴吐出好大一块黑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血呛到的鱼阙,说:
“你的父亲……应该说是给予你一部分骨血的人,叫秦却,是郡府里的一个私生子。”
“他没有灵根没有修为……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不知道使用了什么伎俩把姐姐哄得团团转,他骗了她!是他把我的姐姐夺走!”
“夺走便罢,又不长命,让姐姐惦记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了纪念他……她用自己血肉混合他的骨头制造出来一个孩子,你觉得你会是什么?”
“你是个被制造出来的怪物!说起来和晏氏那个用邪法招来的小少主真的很般配,是你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吧?”
“真该死啊!”
鱼阙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曾经问过阿娘别的孩子都有爹爹,为什么她没有?
阿娘只说,你爹他早死啦。
你,是我最珍贵的骨肉,我的孩子。
所以要快快长大保护阿娘哦。
鱼氏亲族瞒她瞒得很好,他们从未透露过一点关于她的身世,只说不知道。
而今终于能从别人嘴里听来自己的身世,鱼阙想集中精神去听,可是她控制不住涣散的意志。
识海……也要碎了。
爱人死去的鱼斗雪,她以自己的血肉和他的骨头,凭借古海国留下来的吉光片羽,生生拼出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生来没有神魂,于是鱼斗雪将她放置在法器里,燃烧海国矿启动法阵,用法阵整整培育了六十年……直到精纯的灵气和龙族,那孩子才从法器里睁开眼睛。
这也就是为什么,鱼阙从有意识开始,她就六十岁。
“姐姐很高兴你的降生。”
鱼斗繁望向方尖碑里的美丽头颅眼神似乎是在仰望落幕的烟花,那么那么的落寞,“但我不高兴,她没必要为一个私生子做到这个份上。”
“对了,你见过珠儿了吧?”
鱼斗繁提起自己女儿时,脸上才出现一点笑意,“她也是姐姐的孩子哦。”
“她是我和姐姐的骨血……她要比你更加纯粹,更加接近龙神的品格。”
“她是我们的希望,是龙的母亲!”
“全新的鱼氏……将会从她腹中诞生!”
饶是虚弱得意识快要涣散的鱼阙都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连同之前的各种线索,真相渐渐浮于水面。
她突然低低地笑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你,你会成为圣子的饲料。”
“因为你的血不纯,没有资格成为龙的母亲!你只是一只被制造的怪物,只配成为饲料!”
冷漠的话语还在继续:“你明白了么?你就是个被制造的怪物,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会是这个面相?”
鱼斗繁一把扯掉她覆住额头的发带,揉起她的刘海逼迫她抬脸看着自己:
“因为你,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