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六年七月二十三日,这一天是“离轲”的南宫延、管玉书等人给皇帝刘彦钊预设好的“最后一天”——即“火蟾之毒”毒发的那天。在那之前,各路人马都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崔太后任命蜀王刘彦锡为“摄政”的当日,刘彦锡大大咧咧地入宫面见太后,并且就羽林卫的军权一事当着崔太后的面与首辅大臣杨坡顶起牛来。
蜀王的理由很简单——既然我被任命为“摄政”,就是要将江山社稷交到托付到我的手中。但是作为皇家卫率的羽林卫竟然掌握在首辅大臣杨坡的手中,那就是对我的不信任,身为皇室宗亲,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杨坡当然不会将军权交出去,无论他们在京城里如何算计,羽林卫就是他们最大的底牌,失去了这张底牌,他们的计划就没有十分的成算。
双方争执了一个多时辰,互不相让;这时崔太后做了一个令杨坡感到意外的决定——传大将军张师起入宫。
皇帝刘彦钊中毒的初期,崔太后辅政大臣的名单中并没有将大将军张师起考虑在内。一来她顾忌张云远、张师起父子在军中的号召力,怕将他摆在辅政大臣的位置上,会引来军人干政;二来张师起的儿子张忌傲以监军为名控制着车骑营,对内对外,他们张家都有极大的影响力。
但这一次崔太后已经全然不顾儿子的安危,做了一个令杨坡咬牙切齿的决定——将羽林卫的指挥权交给大将军张师起。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结果,在皇帝毒发的关键时刻,崔太后居然不听话,给他们使绊子。
张师起并不清楚崔太后、杨坡和蜀王刘彦锡之间的暗中角力,他将自己看作一个游离于朝堂纷争边缘的军人,本能地抗拒崔太后的任命。
然而这时崔太后没有给张师起拒绝的机会,她拿出了皇帝登基之初的强势态度,命令杨坡即刻交出羽林卫的虎符,由大将军张师起负责京畿卫戍。
这个任命得到了蜀王刘彦锡的认可,他也当仁不让地接受了“摄政”的任命,然而身为首辅大臣的杨坡却感觉吃了一口屎般地难受,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崔太后会不听话了,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也要与他们对着干。皇帝的性命还捏在他们手里,她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犹豫再三,杨坡决定拿皇帝的性命要挟一下崔太后,好让她知难而退。
“太后,陛下如今生死不明,贸然将羽林卫的虎符交予外臣,岂不是要将江山社稷拱手让人?”杨坡正色道,打算做最后一搏。
崔太后是个聪明人,从杨坡的话中她听出了威胁之意,但她只是淡然一笑:“杨首辅,哀家要将虎符交予宗亲蜀王,他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兄弟、高祖皇帝的儿子,不算外人、更不是外臣,你怎么就不肯交出虎符呢?”
此言一出,杨坡当即语塞,“这个、那个”了半晌,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再者说来,大将军是外臣,杨首辅你就不是外臣了?”崔太后冷笑道,语气冰冷如铁,“你怀疑大将军的忠心,哀家就不能怀疑你心怀不轨?”
“太后……”杨坡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样的情形,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崔太后已经铁了心不再与他们合作,哪怕便宜了蜀王刘彦锡,也不想让他们燕王一党得利。
“杨坡,如果你还想保住‘首辅大臣’的位子,哀家劝你交出虎符!”这回轮到崔太后反过来要挟杨坡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杨坡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心里仔细盘算着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崔太后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崔太后见杨坡仍然如木头般地坐在殿下,不禁提高了嗓门:“杨首辅,哀家的话你没听见吗?是想逼着哀家请禁卫军把虎符从你身上搜出来吗?”
听到“禁卫军”三个字,杨坡顿时灵光一现——傍晚的时候执金吾梁尉章消失了一段时间,据他的属下说是去见蜀王了。
“难道是梁尉章有什么把柄抓在蜀王的手中,让他倒向了他?”杨坡的脑子飞速运转,“不对啊,梁尉章倒向蜀王,这本来就在原本的计划中,蜀王的野心有目共睹,换做是他也不可能让张师起来掌控羽林卫!”
“臣想见一个人。”杨坡站起身,对崔太后躬身拜道,“见了他之后,老臣自当交出兵权!”
“何人?”崔太后问道。
杨坡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执金吾梁尉章!”
梁尉章是发动这次秘密政变的急先锋,也是这次事件中崔太后最为痛恨的人——深受皇帝刘彦钊的恩宠,却在最不应该的时候,捅了他一刀子。若是没有梁尉章和他指挥的禁卫军,这场阴谋兴许还到不了如今这个地步。
杨坡想让梁尉章来,其实是在赌博——他赌梁还是他们的人,宫城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准了!”崔太后几乎是咬着嘴唇说的,在她心里,恨不得将这个恶贼千刀万剐!
这时蜀王刘彦锡也站起了身来,他扶了扶头顶上的金色王冠,朝崔太后拱拱手:“国家大事,岂容一个小小的执金吾过问!”
传令的内监听见殿内有人反对,戛然停在门口,竖起了耳朵听崔太后最终的命令。
“蜀王,杨首辅不过是担心我们欺负他,想让梁尉章给他撑腰而已。”崔太后冷嘲热讽道,丝毫不顾及底下听得目瞪口呆的张师起内心是如何地震惊,崔太后和杨坡之间的矛盾已经毫无遮掩地展示在了世人面前。
“只管去通传吧。”崔太后对杵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退的内监说道。
内监点了点头便猫着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便领着身披铠甲的梁尉章来到了文安殿。
“末将梁尉章,参见太后!”梁尉章屈膝向崔太后行礼,接着又对杨坡和蜀王、张师起三人拱手致意。
“梁尉章,首辅大臣说见到你才能交出羽林卫的虎符,你说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蜀王刘彦锡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
梁尉章站起身来,走到杨坡身旁,向他拱了拱手:“既然太后有令,请首辅大人交出兵符!”
杨坡大感意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是这般局面。在他的想象之中,梁尉章纵然不站在自己这边,起码不会倒向崔太后——或者说他真的倒向了蜀王刘彦锡,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状况。
“梁、梁将军,连你也认为我该交出兵权?”杨坡用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梁尉章,想着这么多年的暗中扶持,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兵者,不详也。首辅大人已位极人臣,如何要握着兵权不放,莫非是想效仿高祖皇帝、欲行禅让之事?”梁尉章不冷不热呢地说着,话语竟然比谁都说得直白。
“你……!”杨坡感觉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一口气憋住,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梁将军不愧是军人,禀忠直言——只不过有些话说得过头了。”崔太后很满意梁尉章的表现,心中竟然升起一股“落井下石”般的快感。
梁尉章见杨坡的脸憋成了绛紫色,连忙拱手致歉道:“末将胡言,首辅莫怪!还请首辅大人依太后之命,交出羽林卫虎符!”
这番话掷地有声,仿佛如他身上的铠甲一般冰冷无情,句句如刀子一般割在杨坡的心头。
“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杨坡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精神已经在奔溃的边缘。
“来啊,替杨首辅解下虎符!”崔太后吩咐道,左右侍立的内监得令后一拥而上,将年迈的杨坡摁倒在地。
然而他们一阵搜罗,却并不见那只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
“哈哈哈……”杨坡被死死地摁在地上,衣冠凌乱,一头苍白枯槁的头发披散下来,显得狰狞无比,“告诉你们吧,羽林卫并不在老夫身上,你们今日这般用强,就是要与老夫撕破脸皮了!也好、也好!隐忍了这么些年,老夫不想再忍了!你们就等着燕王带着羽林卫杀入皇宫吧!哈哈哈……”
杨坡兀自在冰冷的地砖上狂笑不止,然而崔太后、蜀王刘彦锡看他的眼神,彷如是看一个疯子一般,无奈又失望。
崔太后朝殿下的梁尉章挥了挥手,只说了两个字:
“动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