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阚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书案上看。
昨日那一张白绢,纯属他发泄心情所书。
里面的内容,如果传扬出去的话,不但他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身边所有的人,都会因此而遭难。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只这八个字,车裂怕都是轻的。
书案上非常整齐,昨天看得吕氏春秋也静静的摆放在上面,可那张白绢却不见了踪迹。
激灵灵一哆嗦,刘阚翻身而起。
把屋子翻了个遍,也未能找到那张白绢。
去哪儿了呢?亦或者被谁拿走了?刘阚这额头渗出了冷汗,提起赤旗,光着脚往门外跑去。
“大哥?信?”门口台阶下,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巨人。
一个是刘巨,一个是王信。
“你们坐在这儿干什么?”刘阚诧异的问道。
刘巨扭头,咧开嘴笑了笑,“娘说了,以后弟弟你睡着的时候,还有和人谈事情的时候,我和信要帮你看着。”
“是啊,主人!”王信连连点头,“老夫人是这么说的。”
“娘进过我的屋子?”刘巨回答说:“进过,晌午叫你吃饭的时候……不过你睡的好沉,娘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醒。
后来娘还拿了你桌上的一张白绢,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情还丢三落四的。
说你很败家!那张绢很贵重的吧,居然涂抹画画。
娘一生气,就把绢给烧了,还让我们在这里看着。”
刘巨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不过大致的意思,却表达了一个清楚。
刘阚一下子明白了!那张白绢是个罪证,老夫人已经把它销毁了。
而且还借刘巨的口提醒了刘阚。
以后做事千万要小心谨慎。
仔细想想,老夫人也是能识文断字的人。
虽然只是个破落贵族地后裔,但这心里面清楚的很。
怎能不明白那诗词的含义?长出了一口气,刘阚走下台阶,拍了拍刘巨地肩膀。
“那你们好好在这里玩儿,我出去做事,娘回来了。
和她说一下。”
刘巨答应一声,然后转身和王信玩儿起了瞪眼睛的游戏。
看谁先眨眼……两个人玩的倒是不亦乐乎。
=君子堂首发=听身后传来的笑声,刘阚不禁轻轻摇摇头。
有时候,像刘巨和王信这样子,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没有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活起来想必会更加地快活吧。
中。
那老家仆则忙着伺候廊苑中的两头牛。
看见刘阚来,也没吭声,只是朝屋子里指了指。
意思是说:唐厉正在屋中。
刘阚也算是熟人了,老家仆自然不会太提防。
于是迈步走上台阶,推门走进屋中。
唐厉正捧着一卷木简,摇头晃脑的低声背诵文章。
刘阚一屁股坐下来。
“老唐,和我说说看,怎么才能在沛县站稳脚跟?”那首诗,自然是不能告诉唐厉,至少现在时候还不到。
而且以刘阚和唐厉的交情,许多事情不需要说的那么明白。
一点点小小的点拨,就足以让聪明人明白。
唐厉。
是个聪明人。
慢悠悠的放下木简,唐厉地嘴角勾起了一道弧线。
把书案上的杂物呼啦一下子扫空,然后从案下取出几块大小不一的木块。
“这就是沛县!”唐厉指着空荡荡的书案,沉声道:“这沛县一万二千户人当中,最有权利的,是手掌生杀大权的县令李放。
他虽非老秦人,但看得出来。
朝廷为了激励各地士子为其所用。
所以对各地士子与老秦人一视同仁。
和任嚣一样,李放还兼任县尉。
阿阚。
你可知道这样一来,李放就等同于将军政大权都抓在了手中。
当然了,他无法和任嚣相比。
哪怕是朝廷给他相等地职权,和任嚣那等搏杀军阵,建立过功勋的铁鹰锐士相比,他有着很大的差距。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希望能独揽大权。”
唐厉说到这里,凝视着刘阚。
“李放和任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不是说任嚣没有心机,而是这李放,更懂得隐藏他的欲望。
所以,到任半年多来,他一直没有动作……哦,也不能说没有,他把萧何提为长吏,为代县丞,但同时有提曹参为少吏,官拜佐史。
嘿嘿,其心思可谓之缜密。”
刘阚轻轻点头,回响李放那笑眯眯的模样,顿觉唐厉所言不差。
升了萧何,还委任为代县丞,可以说给足了任嚣面子:看吧,萧何是你提拔的人,我对他很厚道吧。
可当了代县丞之后,就再难事必亲躬。
曹参同样是有本事地人,把他提上来,在无形之间分了萧何的权力,还能培养出自己的亲信。
=君子堂首发=最重要的是,不激起沛县人的反感。
高明,实在是高明!唐厉又放下了一个木块,“和李放走的最近的人,是雍齿那一帮子荆蛮后裔。
无他,雍齿这些人要钱有钱,在本地也颇有威望。
雍齿之父曾为沛县父老(类似后世地乡绅),如今虽已故去,可是却给雍齿打下了良好地基础。
沛县大户豪强,皆属雍齿一系。
李放和雍齿走的近,这就意味着他和雍齿已经出现了结盟地倾向。
但是否结盟,外人不得而知。
李放做的很干净,雍齿也表现的很平静,目前尚不清楚。”
说完雍齿之后,唐厉在这两个木块外面画了一个圈。
也代表着李放和雍齿掌握的能量。
说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于是起身打了一觞酒回来。
反正就挨着作坊,也不担心没有酒喝。
而刘阚呢,则不是摇头表示不渴,示意唐厉说下去。
“好。
我们说完了沛县的豪强阶层,就不得不说说这市井之辈……嘿嘿,既然提到了市井之辈。
就不能不说说刘季。
此人是土生土长的丰邑人,虽非沛人,但沛人却以他为沛人。
这个人做事不拘小节,善于笼络别人。
特别是贩夫走卒之辈,无不视之为头领。
刘季好说大话。
一方面为人所不耻,但一方面又着实吸引了一帮无赖子。
他早年曾为名士张耳的门客,阅历很广,也很会隐忍。
喜怒不形于色,是他最真实的写照……阿阚,你莫要看不起他,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如凤凰不鸣,一鸣惊人啊。
他的手中,掌控着沛县八成以上地市井之辈。
虽然只是一群不学无术的无赖子,但聚集在一起,却能产生出巨大的能量,连雍齿也不敢和他正面冲突。
呵呵。
在沛县生活了多年,你还是第一个敢当面嘲讽刘季地人呢。”
刘阚一蹙眉,轻声道:“我呢?”唐厉忍不住哈哈大笑,“阿阚,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在沛县赚钱的商贾,如此而已。”
刘阚的脸色。
顿时阴沉下来。
唐厉说:“你还别不服气。
事实上正是这样的情况……你不是沛人,却又是在沛发家。
你身上有老秦人的烙印,注定了许多六国后裔,不会接受你。
沛这个地方,非常有趣。
它有着极大地包容力,又有着难以想像的排外性。
每一个跑到沛县避难的外地人,都需要经过一番痛苦的折磨。
最终或游离于沛县之外。
或者彻底变成沛人……你,一个外乡人。
而且是老秦人!在沛做了这么大的事业,难免为人嫉妒。
这嫉妒心一起,你做什么都是坏的。
阿阚,你仔细想想,在你我未曾发迹之前,多多少少还有几个朋友。
可是现在呢?你掰着指头算算,除了我们几个之外,你和多少沛人,真正的变成朋友?”刘阚闻听,愕然地长大了嘴唐厉接着说:“在这一点上,吕文老儿做的就比你强。
他一见情况不妙,先和刘季结亲。
如此一来,沛人自然而然的也就接受了他,以至于雍齿等人,不得不投鼠忌器。”
吕文,就是吕翁。
刘阚轻轻点头,也不得不承认唐厉说的有道理。
“今为秦之天下,李放占得天时;雍齿居沛多年,尽获地利为本;而那刘季,生于斯长于斯,有人和之利。
阿阚,你一不得天时,二不得地利,三没有人和,如何站稳脚跟?”刘阚起身,恭敬一揖,“老唐,请你教我。”
“若想站稳脚跟,必须弄清楚李放和雍齿之间的关系。
斩断李放和雍齿的关系,暂依附于李放名下。
你为老秦人,又得上造之爵,贡奉祭祀用酒,而且和任嚣关系甚密。
就算李放想动你,也要好生琢磨一下才是。
他和雍齿之间地关系,必然是建立在利益之上。
若只如此,其盟约不难破除。
到时候只需除掉雍齿,而后凭借你自身的势力,可得地利之便……如此,为立足之第一步。”
刘阚眯起了眼睛,“还有第二步?”唐厉点头,“我知你与吕二小姐是青梅竹马,如今你有此成就,哪怕吕文老儿再顽固,也必须要好生的思虑一番。
若你能与吕二小姐成亲,可分刘季人和之利。
到时候凭借天时地利,再加上那一部分的人和,将刘季除掉……嘿,到时候李放也奈何不得你。”
和吕成亲吗?刘阚觉着心里怪怪的。
不可否认,他的确是对吕有好感。
但是如果在这份好感之中,参杂了功利之色,那份纯纯的感情,就似乎有一点变质了。
唐厉说:“阿阚,如果你真地想要在沛县立足,就必须要融入沛人之中。
吕文老儿做到了,而且他是你目前最容易突破的一个突破口。
再说了,吕二小姐本来就喜欢你,不是吗?”刘阚的脸微微一红,陷入了沉思之中。
唐厉起身,“阿阚,当断则断。
如果你同意这么做,其他的事情,自有我和阿其来考虑。
乃至于李放和雍齿的事情,都不需要你出面。
只需黄金十镒,再加上蒯彻一人足矣。
你呢,好生研制药酒,我和无伤的爵位不必放在心上。
当务之急,你必须要尽快提升为四等爵。
这样一来,你和李放说话,更有底气。”
刘阚想了想,“其他的事情我没有意见,但是和阿成亲,我必须要先问过母亲。”
“这是自然!”唐厉和刘阚正说着话,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东主,东主可在?”蒯彻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东主,刚才周兰派人前来送信,说是有要事和您商议。”
“周兰?”刘阚不禁诧异的起身,“他找我有什么事情?”蒯彻说:“我刚才私下里向那送信地人询问了一下。
他说今早周兰曾去了一趟县衙,回来之后就命人收拾准备。
看那样子,好像是要开拔……但具体的事情,他也不清楚。”
周兰要走吗?不是说要等到贡酒出窖之后,才会离开?这距离出窖之日,尚有六七十天,怎么突然间就要走了呢?而且,按道理周兰属任嚣部下,李放虽然是县尉,但也仅止于在沛一县而已。
似周兰这种正规军,绝不是李放能够指派的动。
这里面,想必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偏差。
刘阚看了一眼唐厉,却见唐厉神情淡定。
“阿阚,雍齿怕是要动手了吧,你该如何应对?”刘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之后,沉声道:“蒯彻,你跟我去一趟兵营,先见过那周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