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夜了!一轮皎月升空,却将那银辉洒遍大地。
月光透过院中古树繁茂枝芽的缝隙,照射进了天井。
初夏的夜,风轻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紫藤花清香,让人感觉很舒服。
刘阚坐在天井中的石墩上,把弄着一支飞凫箭……可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唐厉和蒯彻并没有急于让刘阚做出回答。
他们很清楚,似这种事情,并不是一件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
刘阚需要时间去思索,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
而且刘阚的那一首歌,已经说明了很多,这已经足够了。
但是刘阚,却感到了一种危机。
审食其也好,唐厉也罢……还有蒯彻、灌婴,乃至于曹无伤!如果他的回答不能够让人满意,辛辛苦苦营造的一点人脉,很可能也就随之飘逝飞走。
还有那些正在犹豫的人。
可问题是,那大风歌,不是他所做啊!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大树上,刘阚怔怔的看着天空。
从枝桠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闪烁的繁星,皎洁的明月,还有深邃,浩瀚的夜幕苍穹。
我想怎么走?刘阚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从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天,他所想的就是自保。
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亲人,保护好朋友。
除此之外,他还真的没有想太多……那些纵横驰骋于这个时代的英雄啊!刘阚心里总归是对他们有些畏惧。
不管是已经见到的刘邦萧何,还是没有见到的项羽范增。
甚至还包括了那个在大泽乡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
当然了,始皇帝地阴影。
如同一座大山,让刘阚难以喘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前世看到这一段文字的时候,也只是那么一笑,绝不会太在意。
但是来到这个时代,看到这个即将混乱的时局……刘阚真正的体会到了,那份小人物渴望出人头地的心情。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
宁有种乎?刘阚的思绪,一下子又乱了。
八个字,宛如黄钟大吕般,不断在刘阚的脑海中回响。
胸中好像有一口气,憋得他难受至极。
想要叫喊,想要咆哮,可是却似乎无法喊出声音来。
不停的深呼吸,刘阚握紧了拳头。
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
略逊**;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知弯弓射大雕……那刘邦不过沛县一无赖子,有何德何能窃据江山?我哪里比不上他?又凭什么要居于人下?刘阚想到这里,头脑也清醒了过来。
呼地起身,刚要回卧房,却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阚,你过来一下。”
扭头看去,就见阚夫人倚门凝视。
伸手朝刘阚招了招,那意思是说:你且过来。
刘阚诧异不解。
这么晚了。
怎么母亲还没有休息?按照她的习惯,这时候怕是早就歇息了。
当下走向阚夫人,“娘,您怎么还没有歇着?”阚夫人一笑,示意刘阚跟上。
她转身就进了卧房。
刘巨睡在外堂,呼噜打得震天响,还不是的咬牙切齿,不晓得在做什么梦。
阚夫人呢,走过去给刘巨盖好了毯子,然后带着刘阚进了内堂。
让刘阚先坐下来,然后阚夫人吃力的挪开了屋角的柜子。
从柜子后面,拖出了那沉甸甸的赤旗。
“娘,让我来!”刘阚连忙起身过去,一把拎起了那黑熊皮上的皮带。
毫不费力的就拎了起来,一手搀扶着阚夫人,在内堂坐了下来。
“娘,您拿它做甚?”阚夫人看了看那黑熊皮。
“阚。
你把它打开吧。”
“打开?”刘阚惊讶地看着老夫人,有点弄不清楚。
老夫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之前老夫人根本就不让刘阚碰这赤旗,更别说取出来观看了。
事实上,刘阚对于赤旗的认识,也仅仅是局限于他从那部《赤旗书》上的了解。
一晃四年,赤旗是什么样子,他真没见过。
轻轻的解开了黑熊皮上的结扣,里面摆放着赤旗。
赤旗锋刃上被包裹在一块百年黑熊皮的皮鞘里,只露出六尺长短的把柄,黑漆漆,似不是青铜所造。
刘阚抓住那把柄,只觉一股冷气袭来。
扭头看了看阚夫人,见母亲微笑着轻轻点头。
他一咬牙,从皮鞘中抽出了赤旗。
只听嗡的一声古怪轻响,一股寒意随即扑面而来。
刘阚忍不住啊的惊叫了一声,盯着赤旗,久久说不出话。
为何如此惊奇?不为别地,正是为那赤旗所震惊。
正如他早先从赤旗书上看到的图形一样,赤旗的缝纫,宛如一面挂在长杆上的大纛。
旗柄并非是接上去的,而是由粗而细,贯穿到底。
那旗面呈一个不规则地条形。
宽大约在三尺左右,锋毫毕露,寒气袭人。
最让刘阚感到惊叹的,并不是赤旗的份量。
以那旗柄为中心,旗面并非是完整的一块。
上面有许多镂空的缝隙,七扭八拐,宛若是附着了一条龙。
可是在那些镂空的地方,又有许多细微的连接。
这非但不会影响到赤旗地质地,相反却因为这些镂空的缝隙,使得旗面的承受力更加强悍。
刘阚单手尝试着轮了一下,呼呼挂着风声,同时还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使八分力,就能产生出十二成的力道。
这玩意儿居然有加力的效果。
而关键之处,也就在那旗面上镂空的缝隙上。
如果用后世地言语,这杆赤旗在打造地时候。
考虑到了方方面面,那些镂空的缝隙,完美地符合了力学的远离,着实令刘阚瞠目结舌。
阚夫人说:“阚,你也大了……原本我不想这么早把这赤旗给你,但现在看来,也许你已经到了掌旗的时候。
娘这心里,本来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可是娘也看得出。
阚长大了,心也大了……娘不知道唐厉他们找你说了些什么事情。
不过看起来,你已经有了决断。
不管你做甚决断,娘都会支持你。
但有一点,你却莫忘记了……好男儿生于世上,当顶天立地。”
这是一种很朴素的价值观。
若放在后世,可能会被人嗤之以鼻。
顶天立地?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是要做起来,却是太难了。
阚夫人地目光有点迷离。
看着刘阚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掌旗的人了……阚,你知道这赤旗,为何要叫做赤旗吗?”刘阚轻轻摇头,“请母亲教诲。”
“旗,乃三军之本。”
阚夫人轻声道:“娘虽然不懂得兵事,可是也曾见过一些战阵。
大旗不倒,军心不散;令旗所指,万众一心。
这掌旗的人,有时候甚至比那些将军还要厉害。
如今你掌旗了。
要做你想做的事情……莫要让那些看着大旗的人,失望才是。
你做的好,大家会跟随你。
如果你做的不好,失望了……那么有朝一日,那些跟随你的人。
就很可能是要杀你的人。
娘懂得大道理不多,能说地也就这些,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去体会了。”
刘阚收旗入鞘,郑重的说:“母亲,孩儿定牢记母亲的教诲。”
“好了,天已经不早了。
去歇着吧。”
“那孩儿告辞!”刘阚起身拎起赤旗想要出去,可就在他出门的时候,阚夫人却突然又道:“阚啊,抽空想想办法,把你哥哥身上的锁给去了吧。
人呐,若是一辈子挂着锁,一定会很辛苦吧。”
还真的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刘阚应了一声。
走出了内堂。
可是就在他走出内堂的一刹那。
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母亲那句话,说的颇有深意。
是专指刘巨而言。
亦或者是在提醒我什么?有心回去询问,可屋里地火烛,已熄灭了。
走到门边,看了看仍在酣然大睡的刘巨,刘阚走过去把他踹掉的毯子又重新盖好。
张良啊张良,你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看着刘巨身上那已经勒进了肉了的锁链,刘阚对那位在后世有智圣之称地人物,生出了一丝恶感。
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刘阚拎着赤旗,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可是这心绪,却始终无法平静。
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月光从窗子洒进了房间,刘阚又爬起来,伏在窗上沉思。
闭上眼睛,脑中就会浮现出那金戈铁马,血肉横飞的战场。
挣开双眸,只见明月清风,一派幽宁之色。
举目看苍穹,但觉浩瀚而神秘……心好像飞了起来一样,刘阚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沛县,实在是太小了!小的让人有一种压抑感。
老唐他们问我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呢?刘阚脑袋嗡嗡直响,胸中有一口气,似乎要喷薄而发。
呼的转过身,刘阚点上了火烛,扑开一张白绢,提起笔,沉吟片刻,而后奋笔疾书。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大约在四百多年以后,有一位刘阚前世极为敬重的人物,挥百万大军,于大江之上,横槊赋诗。
诗名短歌行,为刘阚所钟爱。
如今,刘阚似乎能体会出曹吉利赋诗时地那份胸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既生于这世上,自当有所作为。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刘阚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是啊,昨日之刘山君已经死了。
今日只有一个刘阚……何必再让过往的事情缠绕心头,虽则那昨日是明日,但又能如何?当刘阚写下了那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八个字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爽快,充斥在心头。
他掷笔而卧,酣然入睡。
这天晚上,刘阚做了一个瑰丽的梦,一个令他毕生难以忘怀的梦……放翁老人曾有一句诗。
诗曰:铁马金戈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