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农谈话的第二天,景平带着钟晴回到了老屋。几年不见,老屋比原来更沧桑,房顶上的瓦片有些已经坠落到了地面,因为常年无人居住,也没有人再去整修。不过,景平还是很高兴回到了这里。唯一让我不满意的是没有电。因为建设溪洛渡电站那个宏伟的工程,受到搬迁的影响,几个村都停了电,而且一停就是一年。景平回去的那段时间刚好是停电时期,所以用不了电脑和手机,上不了网,也终于不用再看到网上的那些不好的场面。当真是眼不见为净啊!只是,这样的日子也很苦脑,夜里只得点蜡烛读书,而白天也只能砍柴烧火做饭。还好我出生农村,小时候也这样生活过,所以到也不算太糟糕。而钟晴却有些不太适应,尤其是晚上睡觉时,钟晴的身上长了很多红包。大概是被子长时间没人用过,屋子也阴暗,所以有细菌。第二天拿到太阳下洗了晒过,钟晴的身上还是长红包,而且越来越多。于是,她开始和景平闹情绪。她说她不怕点蜡烛过夜,不怕烧火做饭,不怕上不了网,就怕身上长红包。让她身上长红包了,景平感到抱歉。而景平却是百毒不侵的。
钟晴说:“唉哟,真的很烦啊,你看我的身上。到处都是。”
景平说:“唉哟,真的啊,唉哟,这可怎么办才好呢,你看,这蚊子好像也没有,这是哪里来的呢。”
钟晴说:“明天把被子折来洗了,然后,晒一下,估计是好久没人住了,所以有很多细菌。”
景平说:“嗯。”
于是,第二天,把被子洗子之后,又放在太阳低下晒过,可是,没相到,钟晴身上还是一样的长包。于是,钟晴叫起来,道:“唉哟,烦死人了,这是什么破地方嘛,会长这种东西,真是的。”
景平说:“唉哟,心疼了,长那么多,可是,该怎么办呢,我找找看,有没有药膏。”
钟晴生气地说:“不必了,药膏也没有什么用的,就这样吧,我真的是要命了,你说这里怎么会这样呢,你们家的房子也太阴暗了点吧!”
景平说:“是是是,是房子不好,房子不好,你看,这都是老房子了嘛。这时间长了没人住,肯定不太有阳气。”
钟晴说:“为什么你的身上不长?”
景平说:“我这个啊,可能是小时候习惯了吧。所以才会没事。呵呵。”
景平记得,小时候,他在一个小伙伴家里睡过一夜,她们家在村里算是比较贫穷的一户,总共只有两间破瓦房,一间是堂屋,一间是睡房,睡房用细竹棍隔成两层。一层有一张床,是她父母睡的,二层的竹楼上打了一张地铺,是她睡的。那天晚上,他和她躺在二层的那堆烂被褥里,感受着跳蚤的疯狂,感受着虱子细腻,然后说了一大半夜的悄悄话,然后才悄然睡去。第二天回到家,母亲在他身上捉到数个大虱子。他的身上也长了数个大红包,不过,那包几天就消失无踪了。之后,他还是经常与那位小伙伴玩耍,而他身上也经常会起那样的大红包,时间一长,便觉得长红包也成了自然。
当景平对钟晴说起这件事情,钟晴说:“这么说,那个小妹妹,是你的青梅竹马了。”
景平说:“你说什么呢,我们只是很好玩,从小一起长大的,是好朋友,并没有什么。”
钟晴说:“那现在呢?”
景平说:“现在啊,人家早就结婚了吧!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钟晴说:“喔,没想到,你小的时候,竟然那么有趣,还那么不害羞的,跑去跟女生睡在一起,唉哟,你怎么从小就那么色呢,长大了,也是一样的,是个色鬼。”
景平说:“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小嘛,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什么男
女有别了,只是觉得好玩嘛,然后就在一起玩了,呵呵,现在想来啊。那时候,其实,也挺开心的。我跟她一直都是好朋友,直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退学了之后,我们见面的时候少了,慢慢的,也就淡了。”
钟晴说:“老实说,我到挺好奇的,挺想去看看那个邻家女孩。呵呵。”
景平说:“唉哟,不必了吧!都那么多年没见过面了,见了面也很尴尬。”
钟晴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景平说:“好奇也没有用啊,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钟晴便不再说话。可是,突然有一天,景平和钟晴在路上走着,却遇见了那个邻家女孩子。当时,那个女的背着一个背萝,正在拿一根小棍子打一个小孩子。小孩子一边跑,她生气地骂道:“你这个小畜牲,不听话,看我不收拾你。”
正在这时,刚好遇见景平和一个女人。于是,女人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景平,然后,又看了看景平身边的女人,一脸的发红。
景平大方地笑道:“小红。”
女人说:“嗯,景平,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景平说:“我才回来几天,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女人说:“是啊,呵呵。”
景平看了看正在哭的孩子,说:“这是你的娃娃吧?”
女人说有些难为情地说:“对。”
景平说:“唉哟,都那么大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女人说:“我去地里去搞点菜。”
景平说:“嗯。好,那你忙吧,不耽误你了。”
女人说:“嗯。那你们慢走啊!”
女人说完后,便走了。景平也拉着钟晴走了。
钟晴说:“这是谁啊?”
景平说:“这位就是邻家女孩子。”
钟晴说:“哦。”
景平说:“岁月不饶人啊,没想到,人家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钟晴说:“怎么着,你这是失落呢,还是失落呢,还是失落。”
景平笑道:“你啊,乱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啊,那和多年不见,大家都老了很多,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也过得并不好。”
钟晴说:“你不是说他们家向来就很穷的吗?所以,唉,要想改变命运,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景平说:“是啊,不过,有时候,我到也觉得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你看,我们现在却是什么也没有的。要房没房,要地没地,要车没车。呵呵,在城里还不是一样的过得那么困难。”
钟晴说:“你们家不是有房有地吗,你看那村里的,那么多。呵呵。”
景平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景平说:“中专二年级时,老师带着我们去元阳采风画画。我们班的六个女生被安排住进了当地的一个哈妮族农民家里,那家的女主人在阁楼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地铺,供我们六人睡。被褥虽不如儿时伙伴家的破烂和肮脏,不过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反正就有一大股怪味儿。最主要的是,一到夜晚,蚊子便出来行动了。其中一个女生是从小在城里长大的,细皮嫩肉,大概血也比较干净。这蚊子跟男人一样好色,专挑好的吃。结果,这女生身上全是又大又红的包。顿时,世界的一切都和她有仇,见蚊子杀蚊子,见农民瞪农民,操爹骂娘,仿佛这世间的农民都是那蚊子的操作者,仿佛要让这世间的蚊子都死绝。而我却始终无碍的。我想,一是我的肉不嫩,二是我的血不干净,三是我的确已经百毒不侵,四是,这蚊子通人性,知道我是农民出生所以感觉亲切不忍伤害我。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庆幸我的身上不长红包。当然,如果要长,我也顶多
去挠几下痒而已,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钟晴和景平在老屋住了十天,她身上的红包越来越多,身上,腿上,手上,只有脸上没有,看来,还是留有余地的,自少没让其破相。陈翻箱倒柜,找到一瓶花露水,然后在睡前抹了一身,因为睡在一起,也粘了不少在我身上。第二天醒来时,感觉呼吸困难,嗓子也疼得厉害。陈也是如此。我知道我们中了花露水的毒。别人都是中香水的毒,而我们却中了花露水的毒。
钟晴终于对景平吼道:“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要搬到学校去住。”因为陈临时找了一份小学代课老师的工作,学校有宿舍。”
景平送陈去学校时,顺便瞻仰了一下母校的面容。原来的教室已被改成了教师宿舍,旁边多了一幢三层楼的教学楼。厕所不再是土坑,操场也不再是土坝子。只有校门外的那棵大榕树还是那么老气横秋。陈的宿舍被分配在了原来的一年极的教室里。我从窗口往里看去,墙上那块黑板已经被涂上了石灰,不是那么黑白分明。却勾起了他的回忆。
曾经,景平就站在那块黑板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做错了数学题。老师拿着荆条在众目睽睽之下抽了他两下,背上通红的两条痕迹数天才消。
他目测着黑板的距离,寻找自己曾经所坐的位置。那是第一排的正中英。他坐在那里,听校长念“思想品德”课中的某篇文。当时,他听得极其认真。突然,坐我背后的女同学用脚踢他的屁股,连踢了好几下,他愤怒无比,反过手去抬她的脚,脚没抬到,却被校长误以为他在打扰那同学学习。
最牛逼的是,那位同学竟然能在一瞬间装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来。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校长点名:“景平,你给我站起来!”很确切地说,当时校长的声音很大,确实吓到他了。景平天生胆小如鼠,自尊心强。见不得他那架势。所以,景平当时头脑一片空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等待校长宣判。
校长用质问的口气道:“我念到哪了?”操!他当时脑子里真的是一片空白,哪里还知道你念到哪里了。我在课文里搜寻着,希望那些文字能告诉我他念到哪里了。可是,文字不会说话,连提示都没有。而他在绝望之前,校长伸出手给了我一个耳光。他能感觉到,那一耳光打得不轻,因为很疼,而且是火辣辣地疼。而他的头脑里,已经空白得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是的,他不知道他是谁,他不知道踢他屁股的人是谁,他不知道打他一耳光的人是谁。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记得我的头脑嗡嗡着响的那种感觉。许多年之后,那种感觉一直存在。尤其是当他受到伤害的时候那种感觉尤为强烈。他曾经因为发宣传单被关进看守所时,是那种感觉。他曾经遇到骗子骗走他一个月工资时,是那种感觉,他曾经遭恋人背叛时,也是那种感觉。但,不管怎么样,他是幸运的,他现在不但知道我是谁,他还知道我要往哪里去,他将要做些什么。
原来的数学老师和校长已经不在人世,而踢他屁股的女同学,不知现在何处。大概早已结婚生子。
他从那回忆中醒来,看着操场上那些如他曾经一般大的孩子们,在心中默默念道:“同学,祝你一切安好!”
钟晴住进校舍之后,景平去了镇上。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讨厌一个人的世界,讨厌没有电,讨厌上不了网,讨厌像一个老人一样地清悠。他休息够了,需要与外界接轨,需要去直面那些许许多多不好的场面。于是,他去了镇上与我父母在一起。
一个月之后,景平去学校看钟晴。顺便也去了一趟村公所的小街。老农抱着水烟筒坐在店门口抽烟,见到我时,他一脸的得意之色,说:“我又告倒一个。”
景平笑着说:“恭喜家乡百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