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声如擂鼓,如果说琅秀是我穷尽百年寻找的那根肋骨,那么几乎就是我一次又一次折断我自己的肋骨。
“不!不可以!”我惊恐地睁大双眸,想再度回到琅秀身边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身后的卷帘却如钢铁一般擒住了我的双臂。
双臂被卷帘禁锢地如烙铁一般疼痛,但最让人疼痛的,却是我此时此刻的无能为力。
琅秀身上的黑气开始驱散,一个模糊的形体渐渐地从琅秀的身体上浮现,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发出低沉而满是戾气的吼声。
我呆愣在原地,那模糊的怨魂低吼着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眼睛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我看着那模糊的怨魂,刹那间感到所有的力气都从我的身体里抽去。
卷帘只是一直禁锢着我的双臂,我也已经疼痛的近乎麻木。
我几乎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思考,接下来的事情像画面一样断断续续,被世界强行塞入我的眼中。
牛头马面急匆匆地从门口赶来,马面似乎被打伤了,牛头追着琅秀的怨灵夺门而去,马面在地上打着轱辘,止不住的哀嚎。
白骨急匆匆地赶来了,面无表情却温柔地双手围住了我,我身后的卷帘收回了钳制我的手,我几乎是麻木的垂下我的双手,恍若木偶一般被抽离了所有可以思考的神经。
元神细微的裂开最终崩坏了我脑中最后的一丝清醒,在我昏阙过去的最后一秒,我听见白骨冰冷却颇具嘲讽的话语。
“你们在拍悲情的烂尾剧么。”
世界开始变得一片令人恐惧的安静,琅秀的容颜在我的脑海中,四分五裂不再清晰。
「注:第二卷开始,西游之黄袍怪百花羞前传。黄袍怪被贬下界前为天界奎木狼,百花羞为披香殿侍女」
五十年后,地府本应又是接鬼送鬼平安无事的一天。
“阎王你给我滚出来!”我一把夺过看门小鬼的三股叉,小鬼抖索一阵连忙后退,我一路气势汹汹的奔到正在抠脚的阎王前面,毫不客气的挥动三股叉赏了他脚心一棍。
“啪”,分外清脆的声音在阎王黑乎乎的正殿敲响。
“啊!”阎王捂住脚,从位子上跌落,站在身边的牛头马面已经习惯非常,翻着我带来的人间戏折子姿态悠闲,饮了一口茶。
唯有不闻世事无法**骨瘦如柴的判官君,举着秃毛的笔抖了一抖。
阎王满面尘土的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吐了吐口中的灰尘,面目惺忪的望了我一眼。
“哦……琉璃啊,你不是去找琅秀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啊……我最近真是困顿的很,你慢慢找哈,我先回去休息了。”阎王状似困顿不已的打了个哈欠,搂着我从人间带来的棉花枕头就要转移话题开始逃跑。
“你敢走?你真的敢走?”我开始危险地磨牙,手按在阎王的桌子上,一阵妖力从手掌溢出,“滋滋……”灼热的妖力在桌子上映下一个手印。
“别!祖宗你别这样啊,天庭本来就不拨款,现在鬼差俸禄都发不出来了,买不起新桌子啊!”阎王那张用了千万年的桌子这五十年来,满是坑坑洼洼我的爪印。
“五十年了,整整五十年了,你们办事的效率还没我指甲大是吧。我也没要求你们找到人,但五十年连个影你们都没找到这也太让我不能接受了!”我怒吼一声,抓住阎黑不溜秋的衣襟开始疯狂摇晃。
晃着晃着,阎王的嘴边不由自主地留下一滴涎水。
瞬间世界就寂静了,我的惊愕程度瞬间高升,瞪大眼睛目露凶光恶狠狠的剜着阎王的每一寸的脸皮。
“阎王……你……”我的雪白的手背*细小的青筋,映着那一滴涎水分外通透。
阎王呵呵的干笑一声,伸出抠了脚的左手,抹去了我手背那颗晶莹的涎水。
这回连牛头马面的戏折子都掉了,开始蹑手蹑脚的往外突击,以免殃及池鱼。骨瘦如柴的判官干干的咳嗽了一声,开始整理起桌子上的生死簿名录。
我咬着牙,正打算直接赏一拳给阎王,一直手抓住我的手臂。
“琉璃,放手。”卷帘那几十年没有变温度的嗓音传来,我的手一顿,看着阎王那张分外欠扁的脸,收回了手,从善如流的就着卷帘的袖子擦了擦手。
“这货明明答应了我会帮我找。”我不满地对着卷帘皱眉咬唇。
“他找了。”卷帘不多话,接话却接的十分顺畅,面容仍旧和五十年前那样,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看着我静止不动,连唇都没有丝毫的耸动。
“可是都五十年了……不仅地府没找到,我们也没找到……”我的心不由得慢慢深堕,手搭在桌面上抚摸着坑坑洼洼的印痕,感受着岁月的迁移。
“会……找到的……”琅秀清冽的声音变得迟缓起来,这五十年来的每一日,都似乎在为五十年前的错误而不断补救。
五十年前我错误喂下的那两滴血,最终成为催化琅秀怨魂的毒药。那日琅秀怨魂成体,卷帘身负重伤,牛头马面补救不及,琅秀的怨魂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脱离了控制。
我因受元神稍许碎裂的冲击,而昏厥不醒,当我醒来时,我仍旧躺在地府冰凉的石**,身边是面露倦色衬着憔悴的卷帘。
一切都和几个月前一样。
有那么一刻,我几乎错以为那是几个月前,我安魂初醒时的画面。
一切都还没有发现,琅秀会按照他的轨迹走完这一世,然后和一般的凡人一样,再度通过地府的轮回道,走向下一世。
我看着卷帘怔愣半晌,忽然间琅秀死前的画面纷至沓来,脑中受到的冲击一波接着一波,卷帘走向我,我却拼命的记载墙角,喉咙里发出隆隆的嘶吼。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的声音几乎已是哭腔,贴着冰冷的墙壁,缩紧自己的身子。
“琅秀呢……我要见琅秀……”我断断续续地哭泣着,眼泪落在石**。
“不许哭。”卷帘冰冷却坚决的声音敲打在四壁。
我怔愣的收住眼泪,迎着满脸众横交错的泪痕呆傻的望着卷帘。
“只要你能找回琅秀怨魂,你的安魂之力可以拯救他。”我从未觉得卷帘的声音这般好听过,这一句话,便注定了我们五十年不断寻找的旅程。
熙熙攘攘的街道,我和卷帘从一个幽暗的小巷子中打开地府和人间的通道走了出来,我的眼睛被卷帘施了障眼法,如今是与他一般黑色的瞳仁,我便也可以大大方方走在街道上。
这五十年来,卷帘有卷帘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目的,我们一边寻找琉璃碎片,一边寻找着琅秀的怨魂。
可这五十年前,不知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阴差阳错,不仅怨魂没有找到,连琉璃碎片的气息都不曾捕捉到半分。
七片碎片聚合我的真身就能够恢复,能够拥有选择投入轮回的权利。可这几十年过去,除却在西晋时我们收集到的两片,再加上卷帘给我的那一片,就再也没有任何的线索了。
连同琅秀的怨魂也是……
我不自觉地收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陷入我的皮肉,却唤不回任何的痛感。
“去找个客栈投宿,我快要被召回去了。”卷帘低声在我的身边耳语,又过了六个时辰的限期,卷帘的元神就要再度被召回流沙河。
我抬眸望了一眼如血染的西面天空,与卷帘加速了前往客栈的步伐。
几十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奔波,自从我苏醒以来,除却因安魂之力又沉睡的二十年,其余的三十年都是与卷帘这般在人间奔波着度过。
华灯初上,卷帘元神已经再度离体,我开始例行公事,打开客栈的窗户,趁着茫茫地夜色,开始这几十年来,每日都重复的搜查。
夜深人静的林子,正是瓜田李下的好地方,我悄悄地唤起妖力隐去身形,开始潜入这片林子。
林中的魂魄颇多,这林子的北面也是这座城的坟头,城中未被地府拘走的魂魄大多在这林子中四处晃荡。
我看了看林子中每隔方寸便一只鬼的身影,心中开始摸摸地鄙视起牛头马面办事的效率。
怪不得天庭不给地府拨款,就冲着这办事效率,丫的你再申请五百年我都不给你批。我心底原本还残留着的最后一丝对阎王的同情,转瞬间就被被挫骨扬灰了一趟。
有老人,有青年,有小孩,唯独没有我要找的琅秀。
林子中的魂魄都是通透的白色,怨魂的颜色则是更为阴郁的黑色,我在林中搜寻半晌丝毫线索都没有,正准备掇拾掇拾回去补觉时。
天空忽然划过一抹极为明亮的色彩,我下意识的捂住我的眼睛,不过须臾,林子的北面“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烈地降落在地上,四周的黄沙立刻从翠色的林子中升腾起来。
爆炸了?我脑中来不及急转弯,身子就已经先于大脑的开始向北面飞身而去。
树林北,我站在那个十足有一栋楼面积大的坑前,略是纠结的蹲下身子,捏了一坡黄土。黄沙还没有散尽,面前仍旧是朦朦胧胧的一片。
这巨大的声响吸引的不仅仅是我,连四周的鬼魂都被吸引而来。
不对!他们不仅仅是被吸引过来!四周的鬼的身体开身体开始蠢蠢欲动,争先恐后的往那个大坑中涌去,他们不仅仅是过来围观的,而是那坑中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啊!救命啊,这些都是什么啊!呜,金银童子原来不是骗我的……人间好可怕呜呜……”一个年轻却毛毛躁躁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我正蹲得腿麻,冷不丁听见一个这样的声音,瞬间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向了前面,吃了一面的黄土。
“我呸呸呸……”这黄土真难吃……
四周的鬼仍旧在往那个那个坑里涌去,那个毛毛躁躁的青年似乎听出了我的存在,瞬间激动的大喊道:“兄台!救命啊,大恩大德不言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来世会有阴德的,鄙人感激你一辈子啊!”
我继续蹲着,不为所动。
半晌后。
“兄台兄台!你还在么!”那青年继续在众鬼中挣扎着。
“在呢。”
再半晌后。
“兄台兄台!你真的在么?”那青年的声音已经有点带着哭腔,四周黄沙散尽,我清晰的看见,一群透明的鬼如叠罗汉一般,一层又一层将一个湖蓝色衣服的少年压在坑地下。
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看见万人压的场景,不禁蹲在地上唏嘘了一阵,缓缓道:“小兄弟你好有情趣。”
“诶?”湖蓝衣服小兄弟抬起那张倍受**的脸,闪着泪光目露疑惑的望了我一眼。
显然这孩子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干咳了一声,皱着眉头看着这哥们身上如小山包一般的鬼们,颇为鄙视道:“你身上仙气太重,居然敢这样招摇过市。”
湖蓝小兄弟面色一紧,连忙在重鬼身下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往自己额头上重重一拍。
“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