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一口银牙咬碎(1 / 1)

卷帘还不知晓自己的模样,形容憔悴的顶着他那身健壮的躯体,两颗铜陵一般的黄眼睛在黑夜里散发出渗人的光。

我掩着自己要从喉管里汹涌而出的笑意,默默地掏出怀中的镜子递给卷帘。卷帘顶着一头喜庆的红发晃了晃,接过我的镜子。

“啊啊!”我的镜子发出一声惨叫,没错,是我的镜子。

“死琉璃!他是谁啊!长得也太惨绝人寰了一点吧!”镜子梦三生在卷帘的手里不断挣扎,可惜她只是个刚有百年道行的小妖,灵体在镜子上方纠结扭动,却因法力有限只能趴在镜子上受惊流泪。

我用眼神默默地安抚了一下受惊的小梦,却不留神瞥见卷帘的脸色如一团黑云一般难看。只见他强持镇静的把受惊的小梦递给我。

我哂笑,完了,我忘记卷帘道行不是我这等小妖可以估计,一般人看不见小梦,他肯定看见了……肯定看见了……看见了……

小梦浑然不知,在我的怀里委屈的啜泣。

卷帘手虚空的一晃,那张风雅清俊的脸又重新显露,蓝色的衣袍在妖力的催动下飘然似仙。

“琉璃!野兽变美女了!”梦三生扒在镜子上,眼睛散发出强光。我看着卷帘黑云笼罩的面孔,呵呵的一笑,硬把梦三生重新塞回了镜子,态度端正又狗腿,面容严肃双手放好恭敬的坐到了卷帘的身边。

“你别听乱说,你才不是野兽,美女美女,绝对的美女。”我扯开亮蹭蹭的八颗牙齿,卷帘同学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无视了我。

“阎王,契约。”阎王还沉浸在摔破杯子的悲伤之中,凄哀的看了我一眼,如同我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一般。

我一口银牙咬碎,老子不就是摔了你一个杯子么……

“妹子啊,你想救你的老情人不是不可以,你那什么安魂之力我瞅着可好使了。你每隔个几十年回来替我安魂一次,我临时帮你老情人做个心也不是不可以。你要是瞅着得当咱现在就签契约吧!”阎王的眼睛又开始亮晶晶。

骨瘦如柴的黑判官带着那根秃毛的笔,又再度出现在了阎王身边。

阎王一口白牙在黑暗里阴森森,他接过黑判官手中的笔,拉过我和卷帘的双手,强行将我们的双手合在一起。

冰凉的手覆上我的手,我下意识的就要抽回,卷帘却握住我的手,对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漂浮的内心忽然沉淀了下来。

“以安魂之力,换重塑琅秀之心。以阎王之力,暗之魂,缔结契约。”黑紫色的光环在我和卷帘的手上浮现,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好了好了,判官,带她去安魂!”阎王貌似迫不及待,我隐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道比无妄间更大的铁栅栏,魂魄们摩肩接踵,扭动厮杀,各种诡异的狂吼和低吟在望不见尽头的空间中摩擦,我呆愣的站在门口。

黑判官只是木然的敲了敲我,递给我防魂铁的钥匙,我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同情的色彩……

“这……阎王,你……你这是……这是叫我来做苦力的么……”我干瘪的咽了一口口水,面对这望不见尽头的魂魄干笑了两声。

“好好干,你晕了我给你收拾。”阎王欢乐的声音越来越远,他、他、他、他是和卷帘合谋好了要让我昏上几十年么!

“河卷帘!阎王!你们要是不兑现承诺老娘宰了你们!”琅秀透明的面容长进了我的心里,我的怒吼最终消散,防魂铁的另一端,一朵带紫的白茶花悠悠地绽放出了最美的身姿。

我记得千万的鬼向我的身躯涌来,我不断地用妖力维持着茶花的绽放,白茶花的触手布满了整个牢房的顶部。

我感到身子十分的疲倦,近百年的妖力不断的流逝,身体内部有一种原始的冲动显现。我不知道我此刻的样子是狰狞极了,满脸都是红色的菱花。

当最后一丝妖里从我的身躯中缓缓地抽出之时,我也失去了我最后的知觉,昏倒在了一片雪白的魂魄之中。

我迷迷糊糊之中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几十年前我初见琅秀时,那真真是个俊秀的少年郎。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晒出了红晕,我站在路边的茶摊上笑的旖旎婉转。

那时候我连笑的意义都不懂,我只知道只要我这番咧咧嘴角,自然有人愿意倒贴上来。我喝完他们的献血就擦擦屁股准备走人,他们常常痛苦而隐忍的对我说:“琉璃,你真是无情。”

我本无心,如何能有情?我只是想要一点温暖,他们都这么吝惜的不肯给我。

我想,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小气鬼,血这种不断可以再生循环的资源,贡献一点又能怎么样,于这些男人我往往都是很不屑的。

但琅秀不同,我觉得我真正是找到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想他应该不仅能够给我温暖,还能给我心。

我说要喝他的血,他只是迟疑了半晌便同意了。我用牙齿咬开一点他的皮肉,鲜血的味道是极其诱人香甜的,我匍匐在他的怀中,他轻轻地用双手将我抱紧。

“琉璃,为什么你要喝别人的血呢?”

“唔?因为我是妖怪嘛。”我贪恋的在他的脖颈磨蹭。

“妖怪不喝血会死吗?”琅秀摸了摸我的发丝,摸了摸我七彩幻色的眼睛。

“也不是会死,可是我怕冷,喝了血就暖和了……”我感到四周暖融融的气温升腾,情不自禁的亲吻起了琅秀的脖颈。

“这样,你暖和吗?”记忆中的琅秀将我抱地更紧,他温柔的嗓音,和有热度的身体将我烘烤的恰到好处。

我舒惬的呼出一口气,往琅秀怀抱中更深的地方靠去。

渐渐地,琅秀的面孔变得越来越透明苍白起来,我可以在阳光下细数他脸上的经脉,青色的筋脉和红色的血丝隐隐可见。

他在阳光下搓了搓自己的手,才过来牵我的手。最近他总是这样,他的身子已经很冷了,所以牵我之前要回一回热度。

“我会不会变得很丑了?”

“嗯,没有先前好看了。”我自然是不会撒谎的,没有七情六欲的妖是最诚实的妖。

“这样……你还觉得暖和吗?”他作势要过来抱我,我却有些不安的扭动,他的怀抱变得越来越冷了。

“你若是觉得不暖和,再喝点血就暖和了。琉璃乖,不要动让我抱一抱就好。”他的面容变得脆弱起来。

而我犹豫的半晌,最终还是毫不迟疑的咬上了他的脖颈。

作为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一个人,我已经尽量不那么频繁的去吸食他的血液。可是当他的躯体变得越来越冰凉时,我除了吸食血液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能让我感到温暖的地方了。

我仍旧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夕阳看上去美好的不像话。

琅秀已经变得孱弱的身躯,斜斜地倚靠窗口,目光极尽温柔。我站在他身边,看落日红霞,尽管我没什么感情,但几十年的生活已经让我能够分辨美丽与丑恶。

也就是在那样一个美丽的黄昏,琅秀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生命的尽头。他面容凄哀,冰凉的身体抱住我,语气伤感又颤抖的问。

“你要如何才能懂得爱?”

我忽然哭了起来,可我明明没有心怎么会哭。记忆里我也没有哭,我只是顺势就那么轻巧的、那么毫不留情的,剜掉了琅秀的心。

我感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上我的面颊,用指腹温柔的帮我擦去面庞的泪水。可我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睁开我疲惫的眼睛。

累得如同千万斤的巨石在身上挤压,妖力几乎流失殆尽。我感到时间变得混沌起来,我无法弄清楚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

那只手时而在,时而不在,却断断续续的能让我感应到他的存在。那种温柔,简直像极了琅秀的温柔。

契约已成,是琅秀重新活过来了么?我几乎要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但却有心无力。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妖力渐渐地又开始积聚起来,我尝试着撑开我的眼皮,尽管不停的颤抖。

身边一席袍子动了动,我身体快于大脑的抓住那一抹衣袍,感到衣袍的主人停滞了下来。我才渐渐地睁开自己的眼睛。

卷帘冰冷的面容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如同当面被泼了一盆冷水,冷笑着放开了卷帘的衣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卷帘不动,手上还拎着一块刚拧干的手绢,看样子好像是要给我洗脸。我抽搐了一下,夺过他手中的手绢自己狂躁地了抹自己的面颊。

抹着抹着我却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我把手绢拿开,把自己的手伸到自己的面前,翻来覆去看了看。

老树树皮一般的外表,手指的关节变得粗大,其他的部分显得极其的瘦弱。我手抖了抖,掀开自己的袖子,手臂的皮肤又薄又干。

颤抖的摸上自己的面皮,感受到干巴巴的肌肤的粗糙感。掏出怀中的镜子,狠狠地在床头敲了敲把小梦敲醒。

镜子里呈现出一张六十岁老人的脸,皮肤干枯泛黄,眉毛稀疏,嘴唇暗淡无光。唯一可以辨识出我自己的地方,就是眉间的那一瓣菱花。

小梦的形状渐渐地从镜子上浮现出来,竟是比我上一次见到的模样长大了些。她揉着自己惺忪的眼,毫不意外的看着我的脸道:“四十年了你才把我叫醒啊……”

四十年?四十……年?

我惊愕的长大着嘴巴,卷帘冷眼旁观道:“你妖力尽失,沉睡了四十年,没有妖力的支撑形态自然如同人类一般老化。”

镜子小梦趴在镜子上隔着空,似是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没事啦,等你妖力恢复你就可以变年轻变漂亮了啦。”

我暴怒,额头青筋凸显。重点不是在这里好不好!你要我怎么接受自己一觉睡成老太婆的现实啊!

我颤抖伸出自己的手试图凝结妖力,却发现一丝妖力都无法凝聚。我有些无助的看向卷帘。

“我的妖力呢……”

“没了。”

“我知道没了!但是睡了这么久它为什么不恢复啊!”

“没的太多了。”

“什么叫没的太多了?”

“你睡觉的时间都用来恢复元神,元神恢复完才能恢复妖力。”

“……”我沉默半晌,他的意思是,我妖力透支到元神都裂了是吧,然后睡觉的时候都修修补补元神去了是吧,然后我妖力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了是吧,然后我一段时间都得扛着这个老太婆的脸了是吧……

老娘倾国倾城的脸啊!

我掩面,难以接受现实的冲击。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后颤颤巍巍,想起了原本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琅秀呢?”我抓住卷帘的袖子。

“二十年前已经投入轮回道。”卷帘不动声色的扯回自己的袖子。

“投胎到了哪?”我心中急切,又抓住了卷帘的袖子。

“阎王。”卷帘又再度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扯住卷帘的衣袖,不顾卷帘开始发黑的脸色,从**跳了起来就往阎王殿赶去。

一路和卷帘拉拉扯扯磕磕绊绊。

“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