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耗时不长,离开场馆的时候,江杳身边围满了学生,小姑娘居多,叽叽喳喳和他搭话。
原因无他,对比段逐弦一副斯文沉稳的大人模样,江杳看上去更好接近。
虽然气质酷酷拽拽的,但脸上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散漫又招摇,恰好最符合她们这个年纪的审美。
走到稍微宽阔点的路上,闹哄哄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江杳回头,冷不防触到身后段逐弦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眼底闪过一丝粲然,转过身面对段逐弦,倒退着走:“段总羡慕我人气了?”
段逐弦道:“习惯了,学校永远是你的主场。”
江杳被团团围住的样子,他看过太多次。
江杳身边永远充满热闹和爱,从来不缺同伴,所到之处都是阳光,以至于他曾经坚定地认为,江杳的生命里有他没他都无所谓,这也是他当初更改志愿报考q大的部分原因。
他从没想过,原来江杳也是有一点点需要他的。说话间,两人并肩走进落叶飘飞的香樟树林,迎面走来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
为首那个抱着篮球,招呼也没打,直接站在江杳面前:“听说江学长篮球水平很高,当初有国家队队员来咱们学校访问,江学长还在职业选手的手底下进了两
球。”
江杳有些惊讶地挑眉:“我名声都传到十年后了?”
男生点点头,拼命藏住眼中的期待,努力营造出大人的沉稳:“我们一直想和江学长切磋,不知道江学长有没有空,能否指点一二?”
这小子嘴上说着漂亮话,但心里想的什么,江杳一眼就能看透。
和他打球,输了不丢人,可一旦赢了他,这战绩足够在学校里吹到毕业。好久没碰球,江杳有点手痒,便好心成全了他的小心机。另一个男生偷瞄了眼段逐弦,赶忙挪回视线,问江杳:“段学长打吗?”
“他不打。”
“我打。”
两人异口同声。
江杳难以置信地看向段逐弦,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以前在学校,他想和段逐弦比拼各种体育运动,哪回不是三请四请才搬动这尊大佛?他就没见段逐弦这么积极过。
到了篮球场,江杳边热身边冲段逐弦道:“等下我们一人带一队?”
段逐弦道:“我要跟你一队。”
江杳拉伸的动作顿住,思绪卡壳了一瞬。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他和段逐弦之间还有并肩作战这个选项。江杳抿了抿唇,道:“两个大人合伙欺负小朋友,也就你好意思。”
这话恰好落到伸着脑袋听墙角的半大小子耳里,男生抛着篮球,不服气道:“我们代表学校比过赛,学长可别小瞧我们。”
八个男生经过商量,分了三个人过来和他们组队,篮球场边逐渐围满人群。
娱乐性质的打球,没走正规比赛路子,比半小时内哪方进球多。
一分钟后,球到了江杳手上,对面五个男生见状,一窝蜂地冲上来堵截他,完全不讲战术。
果然被他说中了,这群小屁孩就是拼了命想赢他,给自己挣点吹牛逼的资本。
但很可惜,他们这点拦截手段在他看来就是小儿科。
瞬息间,江杳已经预判好了路线,就是面前人太多,三个小孩队友又好像故意在给对面让分,麻烦了点儿。
他带球绕过第一个人,正要避开下一道阻碍,动作却凝滞了一瞬。
视线的最末端,段逐弦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最佳位置,用目光向他发来传球信号。
江杏突然意识到,他的身边还有段逐弦在。段逐弦已经不再是他难以翻越的对手,而是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后盾。
他没必要连过几个人,吭哧吭哧跑那么远投篮。
他只需要把球投出去就行了,有人在前面等他。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篮球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段逐弦精准接过,不费吹灰之力上篮。
第一次合作成功之后,二人很快找到默契,带着三个划水的队友,不费吹灰之力赢下比赛。
江杳最后还是小小地放了点水,没让这群小子输得太难看,毕竟围观的人里面说不定就有他们的暗恋对象。
几个男生还没从惨败中缓过神来,再没有先前嚣张自信的模样,队长抱着球认输:“学长,我们太菜了。”
打了场漂亮的球,江杳心情不错,看着面前几个垂头丧气的小朋友,随口给了几句鼓励:“水平还行,就是太想赢,太沉不住气。”
被戳中心思,几个男生不约而同红了脸,但没有刚才那么懊恼了。
江杳笑了笑:“但是少年人,哪有不想赢的?”
其中一个男生问:“以后还能和学长切磋吗?”
江杳点了下头:“当然,如果有机会。”
下场后,段逐弦走到江杳面前:“技术不错,队友。”
他说着,举起手,掌心朝向江杳。
江杳怔了怔,才意识到段逐弦是要和他击掌。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掌心“啪”地打上去。
“你也不赖。”
打完球,江杳那件打湿的校服外套也基本干了。
他刚准备脱掉段逐弦的外套,就看到段逐弦拿走了他的校服,自然而然穿到自己身上。
江杳的校服小了一码,穿在段逐弦身上,略有点紧身效果。
但他才不会提醒。
提醒就等于承认他身材比段逐弦弱鸡。
中午同校领导一起在学校食堂用完餐,两人又应邀参加了一下午校园活动,配合校领导摆拍照片。
快到饭点的时候,江杳才有空掏手机,看到高中班长几个小时前给他发来消息,说打算趁校庆的机会凑个局,大家一起到校门口的饭店聚一聚。
当年在班上,江杳一起玩的朋友不少,想到好久没见,怪想念的,便应了下来。
正巧段逐弦也收到了班级聚会邀请,和江杳他们班的聚会在同一家饭店。
地点定在三楼,江杳到得不算早,包间里除了刚参加完校庆的同学,还有一些是专门赶过来参加聚餐的,统共二十多个人,上学那会儿都和江杳关系不错。
菜还没上齐,包间里已经沸反盈天。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端了两杯酒绕到江杳身边,挤开几个和他说话的同学,豪气道:“老大,来喝酒。”
这人叫吴颉,是江杳排球队的副队长,习惯用“老大”称呼他。江杳推脱:“等下还要开车。”
吴颉道:“叫个司机就行了,多大点事。”
江杳思忖深刻,还是撸起袖子,和他的副队长碰了一杯。
反正段逐弦就在楼下吃饭,晚点可以蹭段逐弦的车,万一喝趴了,也不至于没人管。
吴颉边喝边问:“老大,你和段逐弦啥时候好上的啊?”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一帮人竖起耳朵。
江杳眯了眯眼:“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爱八卦?”
要说班上谁对他俩的婚事最震惊,那必然得是吴颉,他可是亲眼见过江杳是怎么和段逐弦在赛场上杀得你死我活的。个性这么强的两个人,真能看对眼吗
他不死心地换了个方式问:“你们是什么性质的结婚,家族联姻?”
江杳“嗯”了声:“算是。”
吴颉一脸恍然大悟:“那难怪了。”
有人反驳道:“商业联姻不代表不是真爱呀,听说婚礼上,段逐弦还来了段深情告白,可惜没能亲眼看到。”
言下之意在说江杳没请他。
江杳道:“宾客名单大都是家里订的,下次我亲自摆几桌,把你们都请过去聚聚。”
那人笑:“江哥这么说,我可就要当真了啊。”
江杳挑挑眉:“你江哥说的话,什么时候没兑现过?”
一直没吭声的班长突然道:“我完全想象不出段逐弦深情告白的样子,他那么冷那么傲的人,真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深情起来吗?”
在场的人,大都和段逐弦接触不多,关于段逐弦,除了家世好,能力强,他们最大的印象就是疏离,像高处的冰雪,多看一眼都怕被冻伤。江杳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脑中忽然浮现出婚礼上段逐弦那双溺死人的眸子。
确实挺深情的。
哪怕是在最著名的爱情电影里,他也没有见过那样惊心动魄的目光。
有男同学没吃几口饭就喝多了,大着舌头道:“我,我也想看段逐弦,深情的样子,能不能,把他叫来,当场表演一个?”
“让段逐弦给你表演,多大脸?”他隔壁的女同学翻了个白眼,转而疑惑道,“对了,怎么没把段逐弦一块带来吃饭?”
江杳道:“他也有同学聚会要参加。”
副班长遗憾道:“还准备近距离观摩世纪大和解呢。”
有人附和:“是啊,刚听说你和段逐弦结婚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段子。”
江杳喝了口酒,唇边压着几分笑意:“有这么离谱?”
副班长点头:“别说离谱了,就算放在炸裂界,那也是相当炸裂的,毕竟在我们这些老同学的印象里,你们连朋友都不是,还做了三年的竞争对手,谁能想到你俩一眨眼的工夫就官宣结婚了。”
大家还在议论纷纷。
唯独身为话题中心的江杳,捏着酒杯坐在那,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连朋友都不是。
是啊,他和段逐弦明明连朋友都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胸口突然有点发闷,原本被众人的调侃捧到高处的心脏,忽然重重坠回原处,扬起半个饭局的嘴角也缓缓放平。
几杯酒下肚而已,他竟差点忘了他和段逐弦婚姻的本质。
他竟下意识当真了,包括段逐弦演出来的深情。
只是一瞬的异样,江杳重新勾唇,和伸过来的酒杯碰杯,但笑意再没流向眼底。
酒过三巡,有人盯着手机惊道:“我去,你们快看校友群,段逐弦可真会玩浪漫啊。”
班长立刻掏手机,看完咋舌道:“这下我信段逐弦也有深情的一面了。”
江杳也拿出手机看。
校友群里,有人匿名发了一张抓拍照。
画面中,段逐弦单膝跪地,而他低头错愕。
江杏把手机扔到一边,不以为意道:“系鞋带而已,你们想哪去了?”
对桌男人“嘿嘿”一笑:“我也想找个愿意跪下给我系鞋带的对象。”
隔壁兄弟擂了他一拳:“美得你,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江杳喝完杯中的酒,余光再度落向手机上的照片,毫无预兆地,被段逐弦模糊但认真的侧脸灼热了眼底。
他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他想亲口质问段逐弦,为什么要对他做这种模棱两可的事,简直莫名其妙,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可他们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上过床、结了婚、见过对方不堪的两个人,如今还在正儿八经谈“边界感”,未免也太马后炮。
他突然搞不懂他和段逐弦现在究竟是哪种关系了。
好像什么关系都沾点,但又什么关系也不是。
可能被灌了太多酒,江杳头有点晕,想法也乱,饭局接近尾声的时候,提前告辞。
入夜气温骤降,江杳站在楼梯间的风口,吹了会儿夹杂雪粒子的冷风,昏沉的思绪恢复清明。
走到二楼,他整理了下衣襟,敲开段逐弦所在的包间。
“江杳?”开门的人是段逐弦的同班同学,见到他一脸惊喜,“你怎么来了?”
江杳往包间里面扫了一眼,没在饭桌上看到段逐弦,便问:“段逐弦人呢?”
开门的人有点惊讶:“他只坐下来喝了杯茶,一个小时前就走了,你不知道吗?”
走出饭店,江查点了一支烟。
吸了几口后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拇指悬停在段逐弦的电话上许久晶终还是没有点下去。
他对段逐弦所有的主动,都在高中那两年用光了。
江杳按了按被酒精刺激得酸胀的太阳穴,唇边露出一丝罕见的自嘲。
在他一直不敢面对的,和段逐弦有关的潜意识里,他其实特别希望段逐弦也能对他主动一次。
哪怕只是褪去所有伪装,主动朝他走几步,让他稍微看清一点段逐弦真正的内心。
雪粒子降到半空,逐渐凝成雪片,越下越大,纷纷扬扬落在江杳的睫毛上,融化时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擦掉,正要打电话叫司机,忽然顿住。
透过漫天飞雪,他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高大挺拔的身影穿着明显小一号的校服,朝他徐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