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哄我。”(1 / 1)

两人相对而走,一个人的步子快,一个人的步子慢,直到两人之间宽阔的雪幕变成窄窄的空隙。看到江杳泛红的面颊鼻尖,和明显有些朦胧的眸光,段逐弦道:“猜到你会喝酒,现在回家?”

雪在两人之间薄薄下着,仿佛某种源源不断的阻隔,江杳略微侧头,视线越过段逐弦的肩膀,几十米处的绿化带旁,段逐弦的车就临时停在那里。

段逐弦应该是专门返回的。

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是突然想起还有个合作伙伴落下了吗

江杳定定地看着段逐弦,半晌后点了下头。

见江杳略迟疑的模样,段逐弦只当他是醉了,反应慢。两人一起朝车的方向走去。

江杳掐灭了烟,目视前方,若无其事问:“听你同学说你提前走了?”

段逐弦“嗯”了一声。

江杳低头盯着地上一双影子,屏息等了半天,没等来段逐弦后续的解释。

挺正常的,段逐弦这人从来不给他解释。

无论是当年拒绝承认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是后来改高考志愿。

他压根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较劲,但他这会儿就是突然控制不住地在意,胸口有股不知名的情绪在躁动,毫无障碍地越扩越大。

视线压在眼皮之下,江杳朝旁边扫了一眼。

夜色中,段逐弦无甚情绪,侧脸线条分明而冷淡,冬季校服略高的衣领包裹住动也不动的喉结。这一切都分外眼熟,江杳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凝神,还是没能挡住汹涌的回忆——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倒退回十年前,那个决裂的夜晚。

也是一样的校服、一样的大雪、一样冷的空气,刀子似的雪片和凛冽的北风在他心头割下一道从此再没愈合的裂痕。

其实说是裂痕,却并没有流血,只是冷,就这么不做处理地放着,逐渐也变得不痛不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段逐弦偏要再次出现,还以最强硬的方式进入他的世界,占据他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这道伤口的存在。

紧接着,他又想起上大学后的第一场冬雪,他去q大找沈棠过圣诞节,在段逐弦的策划下见到沈棠的女友,段逐弦特地赶来,搅着咖啡看他笑话。

雪加上段逐弦,就会让他伤心。

三者几乎构成了一个既定的方程式。

大概是某种应激反应作崇,江杳昏昏沉沉的大脑突然警觉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逼近。

走到绿化带的时候,预感升到顶峰,江杳忍不住先发制人:“你知道吗段逐弦,每到下雪的时候,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段逐弦愣了愣,道:“是因为我们吵架那天也下雪了吗?”

江杳哂笑:“原来你还记得这些小事啊。”段逐弦按开车锁,朝副驾绕去,有些无奈道:“我明白,你当时生气,是因为我没收了你的情书,那件事的确是我——”

后面的话被江杳打断:“你不明白!”

替江杳拉开车门的手一顿,段逐弦回头,发现江杳还站在三米开外的路灯下,浑身沐浴着暖黄的光,表情却和半空的雪一样冷。

“情书算什么啊?我气的是你的态度。我当时就说了,你没收我情书是职责所在,我能理解,我也没讲任何气话,我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江杳说话太急太快,被风哽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声音低下去不少。

“我开玩笑说我们也算有点交情,好歹通融一下,讲点良心的人听到,都不会那么冷酷,可你呢,你不仅否认了,还头也不回地走了,都不会编点场面话哄哄我,你明知道……”

明知道我这个人很心软。

只要你对我随便说点好听的话,我就会原谅你。

看着江杳欲言又止的表情、蜷紧放松再蜷紧的指骨,段逐弦心尖像是被扯了一样,蓦地泛起疼。

这些年来,他始终认为江杳和他绝交是因为情书的事。辛辛苦苦写好的东西,还没送到心上人手里,就被他招呼都不打地拿走,江杳个性那么强的一个人,肯定接受不了。

但他当时也是生气的,说好绝不早恋的江杳,却一转身就喜欢上了别人,还把他们两年多的相处,概括成一句轻描淡写的“有点小小的交情”。

少年人无用的自尊和不甘,让他在那天晚上选择了避而不谈,生怕开口便是“喜欢”。一缄默就是好多年。

然而事到如今,找再多借口都无用,太喜欢也好,胆怯逃避也罢,他已经让江杳伤心了,还伤心了这么多年。

他甚至不敢回忆,曾经江杳面对他时,每一个气势汹汹的眼神、每一句针锋相对的话语,都夹杂着多少埋怨和失落,或许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期待他能对当时一走了之的行为道个歉。

“雪下大了,先上车好吗?”

段逐弦温声说,朝江杳走近几步,看清被风吹乱的头发下,那双雾气弥漫却挡不住倔强的眼睛

后,心口又是一疼。

错开目光,江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几秒,再抬眼的时候,唇角勾起笑,像是自嘲。“其实那天晚上,我在大雪里站了好久,等你回来道歉,但你没有出现。”

段逐弦脚步顿住,眼底再度泛起动荡。

那天他走之后,又回来了一次,还被花店当成情人节最后一位客人,赠了一束鸢尾花。只是他回头太晚,江杳已经失望地离开了。

倘若他早一点战胜那些无聊的自尊心,拜托江杳别推开他,他还想继续保持他们原有的关系,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交情的普通朋友也无所谓,那他和江杳反复错过的这几年,是不是就会有新的故事?一个不那么支离破碎的故事

风越来越呼啸,卷起靠近地面的雪花,也把两个人对过往的记忆碎片,全部搅进同一个漩涡。他想让江杳先上车,别站在风口冻坏了。

但江杳一错不错盯着他,眼尾被凛冽的寒意刮出一点红,再度开口:“那天从赛车场回家,我卖给你段飞逸赌博的情报,你还欠我一个报酬,记得吧?”

声音冷静了下来,却有些沙哑,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段逐弦喉头发紧:“记得。”

江杳点点头,两步逼近面前的男人:“段逐弦,我要你现在,立刻,哄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