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轻地,有什么种子一样的东西落下,不留任何感知的时间,便悄无声息埋进心底,只等某天破土发芽。
心跳也在这样的入侵下奇迹般地平复了,江杏望着段逐弦,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直到司仪的声音再度响起:“另一位新郎有什么要对心爱之人说的?”
江杳张了张嘴,找回声音:“他说挺好的,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司仪笑:“看来我们另一位新郎官的激动之情已经无法言表了。”
仪式结束,新人从后台绕去宴席敬酒。
江杳缀段逐弦身后沉默好久,开口:“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差点都信了。”
音量不大,像是一句试探,带着反复的斟酌,掩饰迫切的心绪。
正巧走到一个无人的拐角,段逐弦停下,转身,面对面逼停江杏的脚步。
两人隔着不到半米的空气对峙,仿佛站在悬空的钢索两端,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连带着另一个人一起,万劫不复。
最终是段逐弦先迈步。
“你心动了?”
段逐弦问。
“没有。”
江杳果断开口,回答得有些过于迅速。
段逐弦停顿片刻,淡淡道:“谁叫你今天不够积极主动?”
江杳怔了怔,唇角挑起一个不算笑的弧度:“行吧。”
承认是演的就好……
江杳心想,胸口不知不觉涌起一阵异样的情绪,全堵在嗓子眼里。
他做了好几个吞咽的动作,触到那股噎人的不适感,稍稍品了品。
好像是……失落。
草,他怎么会失落
江杳如梦初醒,心下大骇。
难道他还指望段逐弦跟他上了几次床,就从看不上他,跨越马里亚纳海沟,直接爱上他
不对,他为什么要指望段逐弦爱上他
江杳脑仁子嗡嗡响,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他刚才一定是被鬼上身了,还是个矫情鬼
两人继续往前走。
江杳粗声粗气道:“对流程的时候没说有这个环节啊?”
段逐弦坦然道:“是我上台前临时加的。”
他喜欢了好久的男孩,如今穿着一身白西装,在满座高朋的祝福中,成了他的老婆。
十年的感情在那一刻来势汹汹,他需要一个宣泄口。
他已经做好被江杳追杀的准备,但意外的,江杳没有生气,而是跟在后面小声地追问他,尽管做了再多掩饰,也遮不住话里的彷徨。
段逐弦眯了眯眼,心中突然有了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构想。
“台词编了好久吧段总。”江杳哂笑一声,“知道你想搞出点节目效果,但真没必要这么夸张,连爱慕已久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爱慕已久,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段逐弦之前一直都有喜欢的人。
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点。
一墙之隔处传来脚步声和宾客的议论——
“段总好魄力,能把商业联姻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手握华延重权的人。”
“是啊,我看段家其他人还等着挑他错处呢。”
江杳边走边捏眉心。
连观众都知道是演的,他一个演员还差点当真了。
他道:“以后悠着点。”
段逐弦道:“你行你上?”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江杳傲气地抬抬下巴,“接下来你歇着,看我的。”
在走进宴席区之前,他执起段逐弦的手,十指扣紧,踏入喧嚣的瞬间,轻轻歪头,与段逐弦耳鬓相贴。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听到身边这个男人乱掉的心跳。
敬了一圈酒,段逐弦去二楼休息室接了个电话。
江杳先是和陈一棋、沈棠他们聊了会儿,转头碰到个笑吟吟的男人。
有点眼熟,好像是段逐弦高中班上的同学,印象里和段逐弦关系不错。
通过段逐弦,他迅速联想起这人叫魏知寒。
高三之前,他与魏知寒只是点头之交,和段逐弦决裂后,魏知寒便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同他打过几次球,参加过几次聚会,毕业后就没联系了。江杳默认魏知寒是段逐弦请来的。魏知寒递了张卡片给他:“这是我的名片。”
江杳接过一看,对方是个建筑工程师,国内外都有自己的公司,来头还不小。
他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段逐弦接完电话,刚走出二楼休息室,就看到一楼不远处,江杳正和一个男人说话,两人有说有笑,凑得很近,好像在看同一块手机屏幕。
段逐弦来的时候,江杏正在向魏知寒讨教一些专业问题。
自从答应了会考虑和段逐弦一起加入路悬深的公司,他就一直把这事挂在心上,毕竟是段逐弦第一次有求于他,为了不让段逐弦的投资打水漂,他找人查了路家,
还联系了很多这个行业的熟人,做了充分的调研报告。
想到段逐弦和魏知寒还挺有交情的,估计有旧要叙,江杳道:“你俩聊吧,我去跟我那群哥们儿喝几杯。”
江杳走后,魏知寒从他的背影收回视线,对段逐弦笑了笑:“好久不见。”
段逐弦“嗯”了一声,没寒暄。
江杳招人喜欢,高中那会儿恰逢躁动的青春期,更是爱慕者众多,魏知寒就是其中之一。
但江杳在这方面天生缺根弦,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魏知寒对他的企图。
面对段逐弦的冷淡,魏知寒并不意外,摇着红酒道:“没想到你居然会用联姻这招,假的有意思吗?”
段逐弦道:“与你无关。”
魏知寒挑挑眉:“如果他得知真相,会怎么看你,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你知道的,他为人坦率,受不了被欺骗玩弄。”
面对魏知寒溢于言表的讥讽,段逐弦神色不变:“那就先让他爱上我。”
魏知寒有些惊讶,没想到段逐弦这么高傲冷淡不露声色的人,居然也会放狠话。
见段逐弦欲走,魏知寒冲着他背影道:“他十八岁生日聚会,我问他为什么没邀请你,你猜他说什么?”
段逐弦脚步微顿。
魏知寒勾勾唇角,语气透出一丝玩味:“他当时喝多了,听到你的名字,突然就红了眼睛,他说你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几分钟后,江杳去而复返,丝毫没注意到剑拔弩张的气氛,问:“两位老同学聊完了吗?”
魏知寒道:“应该是聊完了。”
“那我先把这个人带走了。”江杳对魏知寒道,转而看向段逐弦,“我那群哥们想给段总敬杯酒。”
段逐弦点点头,眼底的冷意融化了几分,任凭江杳搂住他的胳膊。
魏知寒问江杳:“你要的资料,我怎么给你?”
“加个好友,之后联系。”
江杳说着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没察觉到身后段逐弦沉下去的视线。
他刚才被灌了好多酒,头有点晕,没走几步路就黏黏糊糊挂在段逐弦的臂膀上,像个树袋熊。
一桌子江杳的朋友看到这番迎面而来的景象,总觉得匪夷所思。
有人忍不住道:“你俩当年是故意装作不对付,好背地里偷摸谈恋爱吧?两个大学霸打得一手好掩护。”
还有人故作惊讶道:“几个月前就听我们江少说要娶老婆,今天才知道,原来老婆是段总,这真得好好恭喜了。”
江杳任由他们调侃,“嗯嗯啊啊”乱回一通,然后拱手说“同喜同喜”。
这些都是江杳的狐朋狗友,以前跟着江杳一起看段逐弦不顺眼,但也只敢怒不敢言,毕竟除了江杳,他们谁都没有和段逐弦对着干的魄力。
可眼下,江杳已经把段逐弦这个天之骄子收入囊中,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怵的了,再加上酒劲加持,一群人越起哄越上头。
甚至还有胆儿大的喝多了,直接管段逐弦叫“嫂子”。
喧闹间,陈一棋凑到江杳身边耳语:“段逐弦和你结婚,是不是有点勉强啊?”
“不可能。”江杳敛着眉眼道。
这婚就是某人上赶着抢来的,他才是被迫的那个。
“是吗?”陈一棋有点狐疑,“可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江杳闻言,立刻回头去看站在斜后方的段逐弦,发现段逐弦脸色确实有点黑,那层薄薄的粉底根本挡不住。
他回想了一下,没觉得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而且段逐弦才刚见完老朋友。
难不成是被“嫂子”两个字冒犯到了
江杳压下心头的暗爽,摆摆手道:“估计是被他们乱说闹的。”“乱说?”陈一棋嘴角露出奸笑,“该不会你才是嫂子吧?”
江杳:“滚。”
段逐弦只在最开始和他们喝了两杯酒,全程不怎么说话,大家也都司空见惯,毕竟段逐弦一向很高冷,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倒是江杳在推杯换盏、吹牛谈天的间隙,偷偷观察了好几次段逐弦的表情。
趁没人注意,他用手指戳了一下段逐弦的脸。
段逐弦垂眼看他:“干什么?”
声音也沉沉的。
听起来心情确实欠佳。
“没什么。”
江杳眯了眯眼,莫名觉得情绪外露的段逐弦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