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光有爱是不够的(1 / 1)

福根 蒋世杰 3777 字 1天前

彭大鹏与李尔娇已经走近婚姻的殿堂,再向前迈出一步,就会跨过门槛,接受那神圣的洗礼以及亲友的祝福。

闻晓芸默认了这桩婚事,尽管她有点不情愿,有点割舍不下她那一开始就属意的心目中理想的乘龙快婿。按照本地习俗,彭大鹏请了媒人,带着彩礼去李家上门提亲。

李家请来的亲友候在小院里,提亲队伍一到,他们簇拥着彭大鹏一行走进客厅,那里摆好了案子,订婚仪式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寒暄一番,李家主事和彭家代表嘀咕几句,将彭家的彩礼从大红大绿的包袱里掏出来,摆放在案子上:送给女方及其家人的衣物、现金、合久(一种大馒头),请李森锐和闻晓芸过目。之后点燃香柱,男女当事人和双方代表跪在香案前磕头作揖,誓愿结为亲家,永不反悔。礼毕,彭大鹏和李尔娇拿出各自为对方准备的礼物进行交换,叫作“递换手”。彭大鹏递给李尔娇的是一玫普普通通的戒指,李尔娇则递给他一只钢笔。这换手一递,表示两家正式结为亲家,代表女方名花有主,不许接受任何第三方的求婚。这点闻晓芸特别在意,她忙前忙后,指挥和掌控着整个仪式,表现出她在这个家庭的绝对权威。她表现得热情好客,但彭大鹏透过她的笑脸,看到她内心的迷茫。在整个过程中,她尽量避开彭大鹏的目光,她感到他看似温和的目光中包涵着一种神秘的光谱,如果和她的目光相遇,仿佛能透过她的眼睛,洞悉她内心深处的一切。毕竟,她的心中仍然隐藏着一个人,隐藏着对这樁婚姻的鄙视和失望。

作为仪式的延续,接下来便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就在这样气氛中,一樁婚事完全谈妥。这有点像外交活动,在短暂的国事访中两国首脑所“达成的共识”或取得的“成果”,其实是在私底下无数人进行了无数次的磋商和谈判,经历了许许多多的艰难曲折和博弈而最终达成的。首脑亮相的那一刻,不过走个过程,把这些“共识”和“成果”暴露在镁光灯下,通过各种媒体显示给世人,让世人作个见证罢了。订婚仪式的意义也在这里,不管闻晓芸鄙视还是失望,这樁婚事在双方亲友的见证下已经确定下来,其后谁敢无辜悔婚,将冒遭受社会舆论谴责的风险。

彭大鹏携未婚妻返回厂里,举行婚礼的日期大体定在冬天。离这一天越来越近,他俩紧锣密鼓,加紧筹备婚事。在各项事务中,他俩首先得为他们的爱情营造一个温馨的窝。谈到这个问题,李尔娇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忧愁。彭大鹏似乎胸有成竹,他试探着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有一个办法。”

“都火烧眉毛了,我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

“那好,我说了啊!”

李尔娇点点头。

“给厂里说一下,把你从女工宿舍换过来。”

“嗯?”李尔娇警觉似望着他,本能地往外挪挪身子,正色道,“彭大鹏,你可别动歪心眼子,结婚之前想都别想。”

“呵呵,你想哪儿去了,”彭大鹏解释道,“我是想,把你那边的宿舍换过来,换到我这隔壁,”他站起来在墙上比划了一下,“在这儿掏一下门洞,不就变成一个套间,这边当客厅,那边当卧室和厨房,家当一摆,不就一个挺阔气的家了!”

“可我那边是两人一间呀,总不能换过半间来吧!”

“这个好办,另半间算我租的,租费从服务部给我的奖金中扣,我想厂里会同意的,你说呢?”

李尔娇看着他说:“大鹏,你还真行。谁看你都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正经事儿上想得还挺周到的呀!”

“承蒙夸奖,”彭大鹏抱起双拳向李尔娇这边拱一拱,然后把对未来小家庭建设的设想和盘端出——从换宿舍掏门洞,一直讲到打家具办家当,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说的就像唱的一样好听。李尔娇仿佛住进了这个充满温馨和爱意浓浓的新家,脸上洋溢着幸福美满的神色。她把养头靠在彭大鹏的肩上,半闭着眼,抬手摩娑着彭大鹏的脸,无比自豪地咕哝道:

“大鹏,你就是我的靠山,今生今世我有指靠了!”

彭大鹏卖弄道:“大鹏的胸怀够宽的,你想怎么靠就怎么靠吧!”说着往后迾迾身子,腾出一条胳膊,揽住她的腰,顺势一揽,抱在怀里,低头去吻她。她想起什么似的,刷地坐起来,正经问他:

“我差点被你蒙了,说到天上道到地下,你有这么多钱吗?”

她一下子戳到他的疼处,就像一颗子弹突然打进他的胸膛,他感到心口隐隐作疼。他确实没有那么多钱,他一个月五十几块钱的工资,再加少许奖金,不过七八十块,除了维持自己的生活,还要给家里贴补一点,比如买点化肥农药什么的,根本没有积蓄。原打算过个三年五载的,再谈婚论嫁,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婚姻像六月天的雨,说来就来了,挡都 挡不住。李尔娇又问了一遍,彭大鹏的勃勃雄心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立马蔫了。他如实回答道:“没有。”

“家里也没有准备呀!”

“家里那点钱不都拿来订婚了嘛!”

“没有钱,你这不是纸上谈兵嘛,拿我当星期天过呀!”

彭大鹏喝口水,端着水杯在地上走来走去,就像大战前的将军一样,他需要冷静。心静则神安,神安则血旺,血旺则神经满,神经满则智慧生,他需要智慧来解开这道难题。

“别晃来晃去的了,晃得我头都大了。”李尔娇的热情从沸点陡降至冰点,她很有点失望地说,“你说,没有钱,这婚还怎么结?”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呢嘛!”

“那你好好想着,想好了告诉我一声。”李尔娇站起身嘟着嘴巴就往外走。彭大鹏一把拉住她,哄她道:

“你别呀,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呀!”

“我不管你憋死不憋死,没有钱一切都免谈!”

“嗨,怎么像小孩子似的,说变脸就变脸呢,你不是这样的人呀!”

“那你说我是怎么样的人?”

“你别呀,怎么和你妈一样,脸一变,一点面子都不给呀!”

“哎,怎么连我妈都扯上了,你拿不出钱,好像是我的错似的。”

“不,不,不,是我的错,千错万错,不该错在这个时候我没有钱。”彭大鹏装出一副无赖相,苦中取乐似地,“钱呀钱,你外圆像天,内方似地,对我彭大鹏,怎么就这么无情无义!”

彭大鹏滑稽可笑的举动让李尔娇破涕为笑,彭大鹏自认为逃过一劫,便嬉皮笑脸地讨好她,不想她的笑脸凝固下来,像一座雕像似的,愣愣地站在那儿,反而让彭大鹏无所适从。她愣了一会儿,冷静地对他说:“你慢慢想吧,等你想出办法来,咱们再谈。”说罢,拉开门走了。彭大鹏被晾在那儿,刚刚燃起的熊熊烈火,叭叽一下,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其实,办法他早就想好了,就一个字:“借”。但他实在没有勇气在恋人面前说出这个字,说出来太丢人,太伤一个男人的自尊。要是再让他的准丈母娘知道了……总而言之,这个字尤其跟另外一个字“钱”搭配使用,对使用它的人来说,要多残酷有多残酷。

不管多么残酷,这个坎是一定要过的,这是娶老婆,不是买衬衫,没有钱可以不买。向谁借他也想好了,同学,这是终生不变的关系,也是各种关系中比较可靠的关系,能够为你两肋插刀的关系;再下来是同事,在一个屋檐下混日子,一个锅里撑勺子,最起码脸面上过不去,一般不会让你白开口的;后面就是亲戚了,那就是碰运气了,如俗话说的,有枣儿处括(打的意思)一下,没枣儿处也括一下,总有括着的那一下。

如此三番,钱筹到了,等于解开了这道难题的大半。接下来彭大鹏便去恳求后勤科长换李尔娇的宿舍,科长沉吟了半晌,抬起他那有点过早地爬上抬头纹的脸,有扳有眼地对彭大鹏说:“按理说,你这要求不算过分。人嘛,一辈子就这一回(彭大鹏插话道:“不一定,我认识一位结巴,别看他说话结结巴巴的,但他不到五十岁,已经离了七次婚,结了八次婚,呵呵!”),科长瞅他一眼,认为他这插话很不适时,笑的也不是时候。他揶揄道,“人家结八百次婚与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嘛!你说的那个,毕竟是例外。例外啊,记住了年青人。”彭大鹏使劲地点点头,科长接着说,“按理说你这要求不算过分,但厂里适婚青年不只你们一对,如果结婚的青年都来提出这样的要求,你想想,我该怎么办?再说租用厂里的职工宿舍,而且还是半间,没有这个先例呀!”

彭大鹏说:“你这么办了,不是就有先例了嘛!”

“你别贫嘴,”科长正色道,“这样,念你对后勤科有功,对改善职工的生活出过力,流过汗,就算是对你的奖励,我跟分管厂长商量一下,你看可以吗?”

“谢谢。”彭大鹏说着伸过手抓住科长的手使劲地握一握,道声再见离开这里,厚着脸皮敲开了分管副厂长的门。像在科长那里一样游说了一番,这位副厂长最后给他的答复是:等后勤科长找他商量的时候,他尽量满足彭大鹏的请求。

几天后,这个问题尘埃落定,彭大鹏如愿以偿。

接着他大兴土木,改造和修饰他的婚房。

之后便加班加点,昼夜不停地打家具,置用具,不辞辛劳。若干天后,便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李尔娇会心地笑了,他把这一消息传达给她妈,她妈并不以为然。她妈无不忧虑地说:“你说他的钱是借的,那么你想过没有,结婚以后,这债务就是你们两人的了,不知你还到哪辈子去。我这当妈的能看着你往火坑里逃呀!”姜还是老的辣,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实质。

“妈你这什么意思,”李尔娇感觉到母亲的话里带着某种危机。她强调道,“妈你可别往歪处想,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闻晓芸冷笑一声道:“哼,丫头,妈给你指了一条阳光道,你偏不走,偏要住火坑里逃,我有什么办法!”

“你就认下一个姓程的,他有什么好!”

“我不跟你犟,总有你哭的那一天。”

“哭我也认了。”李尔娇赌气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可别住歪里想,这可是女儿的终生大事呀!”

“我不知道是终生大事呀!”闻晓芸斜着眼瞄一眼女儿,转身去忙她的事了。那一眼怪怪的,让李尔娇心生寒意,不知前面的路,会不会走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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