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峰回路转(1 / 1)

福根 蒋世杰 3829 字 1天前

上任不久,他对食堂的经营体制和运行方式进行了大刀斧的改革。首先,率领他的团队,充分利用现有的资源,进行了扩建。他求助于当地物资部门,廉价买了一些木头什么的建筑材料,把原来的后厨和餐厅修葺一新,然后拆除了临街的一段院墙,修了一个门面,作为厂里的第三产业,对外营业,名曰对外餐厅。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他成立了一个服务部,把食堂的富余人员全部充实到服务部,实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其营业收入,除按一定比例缴给厂里一部分,多余部分全归服务部员工所有。缴到厂里的那一部分,除了用来改善住厂职工的生活外,作为奖金,奖励在食堂工作中做出贡献的人员。此举一出,机修厂的伙食标准稳步提高,后勤人员的收入也有所增加。所以整个后勤机关被激活,职工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从而影响到整个机修厂,大家都看着后勤这一块,蠢蠢欲动。这在今天看来有点小儿科的举措,在当时的这个西部小镇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因此,彭大鹏不仅受到厂里的高度关注,金谷公司也小有名气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这年冬天的一个风雪的傍晚,他吃完饭去对外餐厅跟其员工聊天,突然撞进来一位冻得发抖的年轻人,他站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的门口,哆哆嗦嗦地恳求道:“师傅,我烤烤火,行不?”

彭大鹏打量他一眼,他身穿一件土黄色棉袄,头戴一顶毛线制成的帽子,脸冻得紫红紫红的,有点发黑。看上去疲惫不堪,一副狼狈相。彭大鹏怔了一下,让道:“这有啥不行的,快进来快进来!”年轻人怯生生地走到灶火旁,贪婪地烤起火来。彭大鹏注意到,他在烤火的空子里,转动两眼,在屋子里扫来扫去,目光扫过案板旁边的蒸笼,便停留在那里,被那里面的几个馒头锁定。彭大鹏盯着他,问他,“肚子饿了吧?”那人点点头,彭大鹏走过去拿了两个馒头递给他,他伸手接馒头时,彭大鹏看到了那双不同一般的手。手的骨节很大,已经完全变形,像卤熟后放久了的鸡爪子,呈半握状。他哆嗦着从彭大鹏的手中抓过馒头,向彭大鹏投去感激的目光。其时是歇业时间,又是大雪天,早已没有客人。彭大鹏转身问炊事员,“还有菜了没有?”饮事员答应着,便将一些没上完的菜呀汤的收拾在一起,端过来放在灶台上,年轻人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起来。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彭大鹏就对他说,“慢慢吃,慢慢吃,管你吃饱。”

那人笑笑,他见彭大鹏的目光在他的手上晃来晃去,他就伸出手来,在彭大鹏眼前晃了晃了,平静地说:“类风湿性关节炎,从小就这样。”

“哦,这病可不好治。”

“可不是嘛,”他边吃边说,“州城府县,江湖郎中,能看的都看了,一点效果都没有。”他见彭大鹏一派和气,一点干部的架子也没有,便诉说道,“土地承包以后,学也上完了,就这德行的手,干不了庄家地里的活。好在政策活了,允许干个体了,就凑了点钱,从兰州的批发市场里批发一些针头线脑呀、打火机呀、电子手表呀、儿童玩具呀什么的,运到当地的供销店里代销,挣点小钱,维持生计。谁想今天流年不顺,在金河镇下了车,心想这么大的雪,在镇上住一晚得了。没想到一摸兜兜,钱没了——这才知道在车上遭遇小偷了。又冻又饿的,没辄,硬着头皮就撞你这里来了。”说到这里,他拿起吃光了的碟子舔一舔,望着彭大鹏笑笑,“不想还真碰上活菩萨了,谢谢哦。”

“你就不要客气,残汤剩饭的,填饱肚子就行。”彭大鹏问道,“你贵姓?”

“姓胡,叫胡尚德。天池乡的。”

“哦,跟我一个乡的。这镇上也没亲戚啥的?”

“没有。”

“那你怎么过夜呢?”

胡尚德四处张望了一下,恳切道:“要是大哥放心,我就在你这里圪蹴一晚,行不?”

“那怎么行,天这么冷,会冻坏的。再说,这里煤气重,中毒了怎么办。要不这么着,你要不嫌挤,就和我凑合一晚吧!”

“那——那太麻烦了。”胡尚德搓着发柴的手,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有什么,不就睡一晚上觉嘛!”

“那太感谢大哥了。”

“不要大哥大哥的了,看你的面相,说不上你是我大哥呢。”

“那多不好意思,大哥。”胡尚德说着,他帮炊事员收拾完碗筷,跟彭大鹏到了的宿舍里。彭大鹏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煤,拿火棍捅了几下,炉子里窜起一股火苗,随之升腾起一股烟雾。彭大鹏赶忙将铝壶墩到炉口上,铝壶便发出滋滋的声响,壶嘴里喷出一股白白的气,一股暖流顿时从胡尚德的脚底板窜上他的头颅。彭大鹏给他倒了杯水,把自己的水杯也添满,围着火炉聊了起来。他俩东拉西扯的,天马行空,有什么说什么。胡尚德见彭大鹏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落魄的残疾人,而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就把这些年来的艰辛和苦处一古脑儿地倒给他听。彭大鹏感觉到,这人有一颗智慧的头脑,胆大心细,吃苦耐劳,对未来充满信心。但说到现实问题,则流露出一丝儿担忧。他脱下土黄色棉袄和帽子,走过去放到**,转回火炉旁,喝口水,他的额头上浸出细细的汗珠。他把身体向彭大鹏倾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彭大鹏:

“你是有学问的人,你说,这政策是不是又要变了?”

彭大鹏怔了一下,望着他说:“你就是个做小买卖的,政策变不变,与你关系不大吧!”

“大了去了,你想呀,如果回到从前,”胡尚德把那双大骨节手伸到彭大鹏的面前,“就我这德行的手,如果不允许做买卖了,干得了农田地里的活嘛!”

“哦,你说得是这个。”彭大鹏顿了顿,反问道:“你是从哪里听说政策要变了?”

“这不在搞社教吗,我怎么觉得要变了。”

“哦,是这样,”彭大鹏释然,“社教归社教,开放归开放,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这样的套话我就不说了,但你放心,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折腾回从前了。该干嘛就大胆地干,说不定哪天咱这天池乡也走出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呢!”

胡尚德不禁微笑了一下,自我解嘲似的说:“您高看我了,倒腾点小买卖,能凑合着过日子就行。人物不人物的,我想都不敢想。”

彭大鹏看着他,正色道:“老兄,有时候,人一旦走上一条道,那就由不得你自己了。到时候,不敢想的也想了,不敢做的也做了,你信不信?不信你走着瞧。”

胡尚德望着彭大鹏,会心地一笑:“那我就借您的一句吉言,试试看了!”

彭大鹏点点头,起身挑起炉盖,火又败了下去,看看表,才知他俩聊得久了。他向炉子里添了几块煤,铲了几铲面煤,拍一拍,把火封住。两人便睡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彭大鹏掏出兜里仅的几十块钱递到胡尚德的手里,胡尚德怎么都不肯收。彭大鹏硬塞到他的兜里,对他说:“你以后挣大钱了加倍还我,我这是投资,可不是白给你的。”

“那就谢谢大哥了。”

他俩出了大门不久,班车就到了。上了车,胡尚德隔着车窗向他招手道别,他哪里料到,这个残疾青年有一天会成为远近闻名的、在“国际”上倒腾“军火”的“倒爷”!

这是后话,眼下比较要紧的,是他的婚姻大事。

彭大鹏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岗位上干得如此风生水起,活力十足,可见他还是很有潜力可挖的。用闻晓芸的话说就是,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呀。她不得不考虑,女儿的选择可能有她的道理。这是一个好兆头,他们的心结有可能从此打开,在通往婚姻的道路上很有可能迈出实质性的一步。

李尔娇阴沉沉的脸上云开日出,恢复了往日的光鲜靓丽,她动若脱兔,整天唱着快乐的歌,活跃在厂区内外。

某个星期天,早饭后不久,她穿上新买的羽绒服,红色的,配上一条绿色的羊绒围巾和淡蓝色牛仔裤,浑身燃烧着青春的火焰。她敲开了彭大鹏的门,彭大鹏正在读书。不容分说,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笑眯眯地说:“大将军,小妹请你去赏雪,不知肯不肯赏脸?”

彭大鹏笑眯眯地说:“哦,还有如此雅兴!”

“你不是常说,精神富有才是真正的富有嘛!”

“不是讽刺我吧?”

“哪里敢!”她拉他一把,“走吧,别磨蹭了!”

出了大门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它像一条飘逸的白练,横贯东西,伸向远方,飘**在河西走廊。他俩走在厚厚的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声响。穿过镇区,向南一拐,便是一片田野。田野深处,有一个村落,村落向南,是延绵千里的祁连山脉。西面,则是西部历史上广为传唱的胭脂山峰。此时,大地、高山、村落和芒芒白雪融为一体,难分彼此,纤尘不染。彭大鹏深深地吸口气,清冷纯净的空气通过他的肺传遍他的全身。他感到整个世界凝固了似的,它抛却了尘世的一切喧嚣,用它纯洁的大美,催化人们心底爱的渴望。他俩在这个洁白无瑕的田野里漫步,陡地,俩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没有了咯吱咯吱的踏雪声,这个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出奇的宁静,仿佛能听到对方心脏跳动的声音。他俩相对站立着,呼出的气流被严寒瞬间雾化,喷到对方的脸上,感觉无比温馨浪漫,顿觉心花怒放。李尔娇望着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彭大鹏跟着也笑。李尔娇伸出拳头,在他的胸口轻轻地擂了一下,转身向田野深处奔跑。彭大鹏愣了一下,放开腿笨拙地追了过去。李尔娇跑得没了力气,她渐渐慢下来,终于停下,转身看着彭大鹏,摇摇晃晃地仰面倒下。彭大鹏吓了一跳,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忙奔过去,见她冲着他笑,他的心一动,佯装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似的,踉踉跄跄跌倒在她身旁。他翻起身与她相对而视,见她的脸红润细腻,他抬起两手夹住她的脸颊,慢慢地挤压得两片嘴唇嘟了起来,像圆圆的两颗红樱桃。他低下头含住它,嗞嗞地吮吸着。李尔娇翻过身,接着俩人便滚在厚厚地雪地上,仿佛就这样滚下去,直到纯洁的雪涤**掉被世尘浸染在身上一切污垢,获得心灵的净化,换取一世的幸福。

雪又下起来了,纷纷扬扬的满天飘舞。两人坐在雪地上,伸出手承接一片晶莹的雪花,眼看着雪花在手心里慢慢地化去,仿佛他俩的心也慢慢地融化在一起,随着飘舞的雪花,升化升腾,与天地万物化为一体,去享受他们天长地久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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