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谈婚论嫁,就不单纯是婚姻当事人的事,它涉及到两个家庭,就没有那么单纯了。这不,当彭大鹏提出要拜访她父母时,李尔娇就有点吞吞吐吐,扑朔迷离的了。这使他想起齐治平的“名头”之说,不禁心头一紧,凭空生出一种别样的心结。这天晚上,两人看完电影,缠绵在彭大鹏的宿舍里,他再次提及拜访她父母的话题,他说:“这一关总要过的,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嘛!”
李尔娇依偎在他怀抱中,抬头望着他迷醉而充满期盼的眼睛,抬手逗着他亮闪闪的鼻子,娇声道:“着急了呀,我的大将军,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哟。”
“这口热豆腐太诱人,搁谁谁都扛不住。”说着有点不能自持,便低下头咬住她温热的嘴唇。
李尔娇轻轻推开他,接着她的话茬说:“我说过了,我妈不大愿意,她是个很固执的人,你又是个不肯服软的人,我怕你们三句话不对路,就针锋相对的干起来。要是那样,你就永远别想吃到这块热豆腐了。”
“我保证,”彭大鹏举起右手,做宣示状,“见到你妈,绝对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样还不行吗?”
“别逗了,”李尔娇扳下他的手,“我还不了解你,你就一根筋,犟劲儿上来,九头牛都拉不过来。”
“呵呵,”彭大鹏正色道,“我用我的全部热情,我就不信焐不热你妈的心。”
“行了,我答应你,这个礼拜天就带你上我家去。”
李尔娇的家在金谷公司所在地的永金市区,距机修厂所在的金河镇二十多公里。她家有一所小院,是公司初创时期修建的家属院,供拖家带口的干部职工居住。
进了院子,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抹煤(把煤打成煤砖)。老的五十上下,李尔娇把他介绍给彭大鹏:“这是我爸。”彭大鹏鞠个躬,叫声李叔叔好。“我爸”好好好地应付着,似乎面有难色。少的那个叫程少青,他英俊魁梧,高个儿,大眼睛,干活流了一脸的汗,此时用黑手一抹,抹成一副五花脸,桃胡似的眼睛越发显得大而明亮。李尔娇做了介绍,彭大鹏向他伸过手去,他屈于应付,十分不屑地捏一捏彭大鹏的手指。彭大鹏感觉到,他对他的到来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心理。他那居高临下的作派,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莫名其妙的傲气。“我爸”不哼不哈,程少青不屑一顾,场面就有点尴尬。彭大鹏站在那儿,无所适从。正尴尬着,从屋里传出一个带有男性音质的询问声:“是娇娇回来了呀?”
李尔娇冲屋那边回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正好少青也在,难得凑到一起。”说着话,“我妈”走出屋子,目光投在彭大鹏的身上。他同样向她鞠了一躬,问声大妈好。“我妈”冷冷地“嗯”了一声,打量着彭大鹏,目光投向李尔娇,“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大将军呀,”她绕着他转了一圈,打趣他,“就这身板,还大将军呢,我看火头军还差不多!”
“妈,你咋说话呢!”李尔娇嗔怪道,“人家初来乍到的,就跟人家开这样的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丫头。老娘吃得盐比你吃得馒头还多,走得路比你过得桥还多,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哼!”
彭大鹏尴尬地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微笑,在消受“我妈”冷嘲热讽的时候,对这位伶牙利齿的准丈母娘做了一番冷静的观察:她身板挺拔,稍嫌消瘦。五官还算整齐的脸上,有一块核桃大的暗灰色的胎迹,胎迹长在左半边面颊上,和她那一说话就向外拥挤的几颗犬牙一起,构成一副望而生威的面孔。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微笑着对“我妈”说:“大妈见笑了。”
她剜一眼彭大鹏,便丢下他,转而对程少青说:“少青,洗把脸,准备吃饭!”说罢,扭着屁股得胜似地回屋了。把彭大鹏毫不留情地晾在院子里。李尔娇呶着嘴冲她妈恨巴巴地“哼”了一声,赌气拽着彭大鹏的胳膊跟着进了屋。
李尔娇百般讨好她妈,见她的怒气有所消解,便将彭大鹏带来的礼物一件件从大包小包里掏出来,堆了半个床。其中有一套毛料女装,那是她和彭大鹏专为她妈买的,她满脸堆笑,抖搂开衣服,拿到她妈的身上比划着,嘴里不住地说这衣服多么合体,穿出去多么体面,多么雍容华贵。“人还以为您黄花闺女呢,走大街上不定有多少小伙子回头呢!”
她妈嗤地一声笑了,李尔娇的糖衣炮弹攻势初见成效。接着又甜言蜜语,把她妈说得有那么三分意思了。她从闺女手中接过衣服放到**,坐下来,终于可以跟彭大鹏说句人话了。她和他寒暄几句,极其严肃地说:“小彭,大妈是个实在人,实话实说。你俩要是成了,别的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机修厂就那个么个样子,有上顿没下顿的,将来结了婚,你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大妈,”彭大鹏说,“您放心,我会让尔娇幸福的。”
“你拿什么让她幸福呀!”
“我理解您的一片好心。”彭大鹏恳切道,“好日子是创造出来的,我们会努力的。再说大妈,能不能过得幸福,也不能拿物质财富的多少来衡量呀!某种程度上,精神上的富有可能更让人感到幸福,您说是吧?”
“哼,”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彭大鹏,轻蔑地说,“小彭,你还年轻,我不懂什么精神不精神的,没有钱,一切都是空的。”她这样说着,“我爸”和程少青洗刷过进了屋,“我妈”热情地让着程少青坐下来,然后去厨房里端饭菜。李尔娇跟出去,屋里便只有“我爸”、彭大鹏和那位程少青了。程少青斜眼瞄了彭大鹏一眼,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彭大鹏意识到,他和李尔娇的感情生活遇到了一个坎,他俩要走到一起,除了“我妈”,这个程少青是他必需要面对的一个人。
一顿饭吃得很尴尬,“我妈”几乎再没有跟彭大鹏说过话,而对那个程少青表现出亲情般的关爱。从他们的谈话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彭大鹏得知,这个家里,说话算数的是“我妈”,她叫闻晓芸,是金谷公司所属商务公司的一个小头目,以强悍著称,小有名气。李尔娇谈过两个,都被她生生地撤散了。“我爸”叫李林锐,不仅没有一点锐气,还是个没嘴的葫芦。在饭桌上,他对她察颜观色,唯命是从,被她呼来唤去,十分恭顺。而这个程少青,出生于干部家庭,是金谷公司经理办公室的干事,人长得有模有样,用闻晓芸的话说,就像电影演员似的。相比之下,彭大鹏就有点逊色了。程少青看上了李尔娇,而李尔娇总觉得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有一点生活的情趣,对他始终感不起兴趣来。因此他的所有的劲都使在讨好闻晓芸上,抹煤、扛液化汽罐、收拾上下水道、储存大白菜,一应家务,能干的,他都抢着干了。
饭后,场面越发冷清,彭大鹏自知他的“精神说”已经破产,李尔娇的温情牌也碰了钉子,只有打道回府,择机再战。李尔娇要跟彭大鹏回去,被她母亲“强制扣留”了,她给彭大鹏使个眼色,彭大鹏会意,告别李家,独自一人返回机修厂。
榨汁机生产过程中不合格产品返工的“动人事迹”,感动了商家,商家把第二批订单毫不犹豫地给了机修厂。正当彭大鹏把全部精力投入这批订单的设计生产吋,他被人事科长“请”到办公室。
他坐在科长对面,科长放过刚刚处理完的一份文件,望着彭大鹏说:“忙得怎么样?”
彭大鹏吃不透这句看上去十分平常的话里到底包含着什么深奥内涵,也无法预测他的下文,便应付道:“还行。”
“呵呵,什么啊还行?”科长正色道,“咱们都是直肠子人,就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有什么说什么了,好吧?”
彭大鹏点点头,感觉有什么大祸要临头了,不免有那么一丝紧张。
“是这样的,”科长说,“原来的伙食管理员老王辞职去干个体了,我们在厂里的干部中摸了一下,认为你比较合适接这个工作。厂里让我跟你谈一下,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给你两天时间,想好了给我回个话,好吗?”
彭大鹏笑笑,欠欠身,望着科长说:“要说这伙食管理员也是革命工作,我不应该挑三拣四的。但是科长,您也知道,我是学机械制造的,没有学过饭店管理,让我干这个,专业不对口呀。再说,技术科的工作我刚刚有点门道,我觉得我干技术工作还是比较合适的。”
“合适不合适,也是相对而言的嘛,”科长说,“你不干它,你凭什么认为伙食管理员就不合适你呢?”
彭大鹏说:“明人不说暗话,是不是我在技术科做错什么了,调整我的工作?”
“别误会,你在技术科干得很好,工作热情高,认真细致,坚持原则。正是看重你的这种品行,才考虑让你干伙食管理员的。小彭呀,你想想,负责住厂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其责任可一点都不比一个技术员小呀!”说到这里,科长已经到了语重心长的地步,“再说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就个人前途而言,咱们厂现在这个情况,搞技术工作能搞出什么名堂来?不管你怎么看,反正我是不怎么看好的。所以呀小彭,我觉得你转到管理工作方面或许比搞技术工作更好一点。干一段时间的伙食管理员,正好可以积累一点管理工作经验,为以后进入管理层打下一个好的基础嘛。我想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不用考虑了,”彭大鹏这回听明白了,他们让他干这个,看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是征求他的意见,实际上基本已经确定。作为一名刚到厂里的青年干部,他觉得他没有资格跟厂里的决定讨价还价,于是他干脆答应道,“我干。”
“好,痛快!”科长笑道,“你把手头的工作交代一下,明天就到后勤科上班,好吗?”
“好的。”
彭大鹏离开人事科,有点闷闷不乐。说一千道一万,不就一个伙食管理员嘛,是个人都能干的活。自己虽说是个中专生,好赖也算个知识分子,厂里的技术人才。别的不说,就名声而言,技术员怎么着也比伙食管理员好听一点吧!他去技术科,把手头的工作交给齐治平,齐治平见他不怎么痛快,开导说:“让你干你就干吧,这段时间你也看出来了,厂子就这样子,但凡有点本事的,去干个体的干个体了。那些门路广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调走的调走了,转行的转行了。再不行也摆个地摊啥的,利用八小时之外的那点时间,倒腾点瓜子、香烟、鞋袜什么的,补贴点家用。往后呀,咱们这碗饭还能不能吃得下去,我看玄乎着呢。只好到哪山打哪柴了。人家让你干这个管理员,你就先干着,走一步说一步呗,你说呢?”
彭大鹏无言以对。交接完工作,心中释然。干什么不是个干呢,于是他痛痛快快地去后勤科报到,全面接管了老王的手续,走马上任机修厂的伙食管理员。他拾掇好桌子上的帐本、单据,起身去他的前沿阵地——食堂。
走出后勤科,迎面碰上了李尔娇。彭大鹏自嘲式地冲她笑笑,摊开两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大将军被贬为火头军了?”李尔娇嘲讽道,“我妈说得对,你只配做火头军。”
彭大鹏仍然没心没肺地笑着:“是啊,你妈的谶语成真了。”然后他自我讥讽道,“都是革命工作嘛!”
“彭大鹏!”李尔娇带着哭腔怒吼道,“我可是拚了命才跟你走到今天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天李尔娇被她妈“强制扣留”下,逼着她跟彭大鹏断绝恋爱关系,和程少青谈。是李尔娇以自杀相要挟,闻晓芸才暂时罢休。此后几天,她软硬兼施,说彭大鹏如何聪明智慧,前途如何无量,她妈才勉强答应她,保留关系,以观后效。在机修厂,前路本就一片茫然,现在又转行做了火头军,前途在哪里?聪明智慧又到何处去体现?
“那你还有心笑,真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李尔娇流眼抹泪的,甩下一句话,“你要不把工作调回去,那就只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了。”说罢抹着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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