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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鸡尾酒 黄蓓佳 2477 字 24天前

律师和钟芸面谈了两次,回来对郑仁翮说:“你这位同学很有意思,对生活对世界没有一点欲望和要求。”

郑仁翮说:“她原本性情寡淡,婚姻上遭遇到不幸,越发觉得生活无味。亏得还有个孩子要操心,否则她很可能上山当尼姑去了。我们这些能帮她忙的人,务必要帮帮她才好。”

“那是当然。”律师很侠义地点头。

“你对这案子的结果预感如何?”郑仁翮问。

“很难说。”律师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从法律观点看,倒也挑不出吴弘什么大毛病。离婚本来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夫妻之间谁对谁不对,外人根本就很难说得清楚,”

“这么说世界上没有公道可言了?法律可以容忍一部分恶习存在,道德也可以容忍吗?人心不是一杆秤吗?”向来沉着冷静的郑仁翮这时候变得激奋起来。

律师笑着对他摆了摆手:“老兄你别这么激动好不好?一部法律史,写了几百上千年,也还是不能完善,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因为生活太丰富了,生活中每天发生的新鲜事层出不穷,法律条文即便是年年修改也还是不能涵盖一切。举个例子说吧,有一对来打官司离婚的夫妻,是干个体户的,很发了点财。人是一有钱就想折腾折腾自己。做妻子的原先容貌平常,主要是鼻子太塌,听别人怂恿了要去做隆鼻术。丈夫只说一句:‘可别留下个刀疤破了相,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实际上话里的意思还是赞成的。结果妻子住进整容医院。不光隆了鼻子,一不做二不休把胸脯和臀部也垫得丰满起来,四十岁的人一下子年轻十岁,变得容光发、姿态动人。就有一些认识和不认识的小年轻们向妻子献殷勤。丈夫顿时有了失落感,忍受不了妻子的春风得意,到法院要求离婚,理由是妻子的身体有一部分是由化学材料塑造而成,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妻子,他不愿意再跟一个假人一起生活。老兄你说这案子该怎么判?许多是与不是都是一种微妙的心理和感情因素,用法律条文没法衡量。”

“不管怎么说,钟芸是太吃亏了。”郑仁翮依然耿耿于怀。

“钟芸确实吃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唯一能做到的是为她在经济上争得一些补偿。我们国家口口声声要保护妇女儿童的权益,又没有落到具体条文上,遇到事情还是女人吃亏。比如钟芸这件事,吴弘要离婚,闹到这样子,只好由他离。我如果硬要阻止他离婚,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也不是不能做到。问题是不离婚又对钟芸有什么好处呢?这样的日子她愿意再过下去吗?”

“你说的这些,钟芸也都明白得很,只不过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可有时候是必须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的。好在来日方长,我总还相信恶有恶报这句话。”

律师说着就用眼睛望住郑仁翮,一副很通达很解脱的样子。

律师跟郑仁翮说这番话,是在法庭对钟芸和吴弘作最后调解的这段时间内。事实上律师手里同时接了好几个案子,钟芸的离婚案只是其中最简单最平常的一个罢了,律师虽然对钟芸一腔同情,又有郑仁翮的交情在内,也还是不可能把所有时间都扑在钟芸这边。

结果在法院正式开庭审理钟芸吴弘离婚案的前一天,律师匆匆忙忙给郑仁翮打了个电话,说是官司用不着打了,钟芸已经同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郑仁翮万分惊讶地抱住话筒一迭声问。

律师在电话那边说:“我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大概是吴弘表示孩子归女方抚养,钟芸已经满足了吧。”

“钟芸再没有別的要求?”

“当事人自己不提要求,我怎么可以越俎代庖?再说他们现在已经算是协议离婚了,与我这个当律师的可说是没有了任何关系,我不可以胡乱干涉的。”

“钟芸怎么这样糊涂,事先也不跟你商量一下?”

“这就是女当事人的特点:犹豫不决、朝三暮四。我碰到过不止一回了。”律师在电话里苦笑一下,表示无可奈何。

郑仁翮放下电话,靠在椅子上点了一支烟,细想一想,还是不能放心钟芸。他马上又给钟芸拨一个电话,问她情况是不是如律师所说的那样?钟芸支吾了半天,然后说话里讲不清楚,叫郑仁翮到老地方等她。

郑仁翮等到钟芸之后,劈头说一句:“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钟芸神情就有点怯怯,像是对不住郑仁翮似的,说:“他答应了把孩子给我。”

“家里的东西怎么处理?”

“婚前的东西各人归各人。婚后的——我们婚后没有任何共同财产,有一张活期存折,早被他拿走了。”

“孩子的抚养费教育费呢?”

“我没提。”

“为什么不提?”郑仁翮一句一句追问。

“孩子归我,我就很满足了。”

郑仁翮冷笑一声:“你现在满足,将来就要后悔了。你以为靠你这点工资养活一个孩子是容易的?孩子万一有个三病两灾,他一点不管,你一个人怎么办?再说将来读大学什么的都要自己掏钱,这钱你掏得起吗?你怎么只顾眼前的满足,不把事情方方面面都想周全了呢?还有,他无缘无故跟你离婚,是对你的极端不负责任,照理讲他应该付给你一笔离婚损失费,也得让他放放血,心疼心疼,怎么就好轻易便宜他?倒不是看重这几个钱,对吴弘这种人,没有什么客气好讲,你客气他当福气,他暗地里不知要怎么高兴呢。所以要他拿一笔钱出来,也是对他的惩罚。”

一番话说得钟芸额头直冒冷汗,顿时后悔自己这事做得太仓促太草率,女人的天性确实如律师所说喜欢动摇不定,加上钟芸又属女人中最没主见的一类,这顿后悔药也就吃得更加实在。当下她哀哀无助地望着郑仁翮,嘴里咕哝着说:“怎么办?怎么办?”

郑仁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事情就此罢休他又不甘心,他是实实在在替钟芸不服气。想了一会儿,他说:“我再带你去找一趟律师,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补救办法。”

两个人骑了车子穿过大半个南京城,赶到律师家里。结果律师明白地告诉他们这事已经无可挽回,因为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也就具有了法律意义,除非吴弘同意作出让步。实际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没有人会对吴弘心存幻想。

从律师家出来,钟芸在前面闷头蹬车,一句话不说。郑仁翮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紧蹬两步赶上去一看,钟芸已经是泪流满面。郑仁翮长叹一口气,说:“小钟你亏就亏在做人太软,所以总给人家捏来捏去。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也就不必多想了。我只劝你一句话:做每件事之前,要朝最坏的结局考虑;做完了之后,就要朝最好的方面去想。好在你总算去了个心病,一身轻松,以后重新找到幸福的机会还多,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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