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爱人面前,人象傻了一样。
妈妈看来三、五天就要丢下她的儿女,告别这个世界了。我的心里,多么悲伤!一个非常现实、非常逼人的难题,也涌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年,我妈妈才50岁,正是壮年啊!家里什么准备也没有做,一没棺材,二没一分钱的积蓄。而我,又是全家唯一拿国家工资的人,是老大,一家人都靠着我,都望着我。眼下,正是6月,是最炎热的季节。如若妈妈这口气一咽下,两天内不安葬,就、就会发臭啊!
能向矿里借钱吗?当时,我正“走麦城”。因为我被调到矿宣传组搞宣传后不久,我们这个矿便得到了省革委会负责人的表扬。于是我给《湖南日报》写了一篇介绍这个矿井艰苦奋斗建设矿山的长篇通讯:《自力更生奏凯歌》。《湖南日报》以一个整版的篇幅发表了。而就在这时,进驻来一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宣布煤矿当时的革命委员会,是一个派性革委会,而这篇通讯,赞扬了这个革委会,自然就是一篇派性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呢?当然就是黑笔杆子。(其实,我从部队回来不久,对这个矿的这一派,那一派,我的脑子里并不清楚,很模糊。)我在矿里是这样一个处境,当时矿里的当权者,能批准借钱给我吗?
我爱人见我站在床前发呆,脸色很不好看,知道事情不妙,忙问:
“妈妈的病怎么样呀?”
“唉!”
我长叹一声,蹲下去了。双手,捧着一颗似乎要爆炸的脑袋。
“有什么难处,你快说出来吧!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呀!”
我说了。这一堆的难题,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好一阵以后,她从那只木箱子里,翻出来一个存折,递到我的面前,说:
“这上面还有一点钱,你去取出来吧。”
我接过存折一看,上面存有124元钱。钱虽然不多,搁在我的手里却很沉啊!要知道,这是她当徒工时,每月三元、五元地存下来的啊!结婚的时候,她都没有取出来为自己做一件新衣。到那时,她参加工作好几年了,手腕上,连一块普通的手表也没有。她舍不得用这点钱做一件衣服,买一块手表。这时候,她却把它全部交给了我。这不是存折,不是多少多少钱,这是一颗妻子的心啊!
我把这本薄薄的存折接过来时,手都在抖动……
她还告诉我,她叔父的岳母原来住在叔父家时,叔父曾经为她做了一副棺材,放在住在老家的奶奶处。叔父的岳母是一个地主份子。四清运动时,矿上贴大字报,说当矿长的叔父与地主岳母居一室,丧失了阶级立场。于是,叔父只好把她送回她的老家去了。她岳母回到老家以后,又做了一副棺材。这样,叔叔放在奶奶处的那副棺材,就是多余的了。婶母曾几次提出,要把它卖掉。
“你找叔叔联系一下吧。是不是先要了这副棺材,以后再付钱给他。”
她给我送来了一线光明。我马上去和她叔叔联系。这时,她叔叔已经“解放”出来了,调到另一个煤矿任革委会副主任。我往那个煤矿,挂了好久的电话,挂不通。最后,我只好给他发出了一个电报。
那天下午,叔叔回了一个电报来了:同意。请与祖母直接联系。于是,我们马上硬着头皮去找矿领导,请求矿里派一部汽车去为我们拉运一下棺材。矿革委会一位副主任在我们的报告上这样批着:同意。请按标准收费。按标准收费的概念是什么呢?从矿里出发,到新邵坪上村装上棺材,再送到涟源县我的老家,运费要超过买棺材的钱。后来,汽车班长为我想办法,安排一个便车,帮我把棺材捎回去了,只收了一点绕道的汽油费。
我和我爱人,带着出生才几个月的孩子,一起搭这部汽车回家去了。
汽车开到一个叫大塘的地方,我们把棺材卸了下来。这里,离我们的家还有十里路,要翻过那架大石山——花山岭。爱人带着孩子在这里守着棺材,我赶回家去喊人来抬棺材。
我们在家里呆了四天,在妈妈的身边守候了四天,妈妈一直不醒人事,但一直吊着那口气没有咽下去。从邵阳送母亲回来时,我就收到省《工农兵文艺》编辑部的通知,决定采用《胸怀》,但还有几处地方要我修改一下,希望我近日能赶到省城的编辑部去。这事我父亲也知道,看妈妈的病老是这个样子,父亲说:
“你们都有工作,不要老守在家里。你们走吧。家里的事,我来安排。”
于是,我把从爱人那个存折上取来的钱,加上另外凑的一点,合起来200元,交给父亲。然后,我们带着孩子,来到妈妈的床前,向妈妈告辞。
我们喊着妈妈,一声又一声。妈妈睁着眼睛看着我们,没有应下一声。但是,她慈祥的眼神,好象在对我们说:
“你们走吧,走吧。干好工作。带好孩子……”
我含着热泪,告别了弥留于人世的妈妈。把爱人和孩子送回矿里以后,我就登上去长沙的火车。
花了三天时间,按照编辑部的意见,将稿子做了一次修改,终于获得通过。我心中惦记着重病中的妈妈。稿子一定下,我就马上踏上归程。
火车开动不久,在车厢里碰上一个熟人。他也是在编辑部修改一篇稿子后回邵阳去的。他关切地告诉我:
“你刚走,邮递员就送来你的一份电报。”
我比他早一点离开编辑部。这时,他将那份代我收下的电报,递给了我。电报上这样写着:母已病故……
我赶回家里,妈妈已经出山(安葬)了。我默默地站在妈妈的坟前,任泪水静静地沿着脸腮滚落下来。心里,有多少话要对妈妈说啊!妈妈啊,你活着的时候,我对你的养育之恩,没有一点报答;你去世的时候,我又没有守候在你的身边。你的儿子,太不孝顺了啊!妈妈,你能原谅你不孝的儿子吗?
妈妈的新坟,静无声息……妈妈好象默默地原谅了我。我宽容的妈妈啊,我慈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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