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雾江老家的美发店,我遇到白杨。
本来只是想剪头的,毫无准备突然碰到她,我尴尬万分,就只草草和她寒暄一下,想赶紧溜走。
但她却出人意料地坦然和热情,我被她抓着肩膀,推到后面的洗头房去,躺下来。她一边说话,一边耐耐心心地给我洗了头,双手细腻地在我脑袋上挠着,手法老到,很是舒服。她托着我的头,让我坐起身来,给我擦干水滴;又牵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镜子前坐下,跟我说:“稍等一会儿啊,发型师马上就来。”
然后她欠着身子朝门外大喊:“老唐!快过来啊,客人来了!”她喊完,抱歉地朝我笑笑,说:“生意不太好,清闲得很,他老喜欢在隔壁打牌。”
一个声音应了她,很快,进来一个愣头小年轻,目光四处寻烟灰缸,然后跨步上前去把烟灭了。白杨冲他介绍我:“好好剪啊,这是我高中同学!”又对我笑笑,说:“我老公。”
我很意外,问她:“你结婚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啊,结啦。”
“这么年轻,你喊人家老唐?”
“咳,他喜欢装老。”白杨说道。
老唐很热情地给我围上了一大块齐脖子的白布,看上去滑稽而丑陋。他开始积极主动和我攀谈,问东问西。剃头器发出“嗡嗡”的声音,人说话声不太听得清,不得不一再停下来,重复话语,然后再继续。三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变成他们两人欢快地调情,又碍于我这个外人,而略有压抑和克制。我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破坏气氛的来客,赶紧落荒而逃。
我顶着一个重刑犯似的平寸发型,从美发店出来。走得太匆忙,都没让他们清理一下扎人的碎发茬子,头脸脖颈痒得难受。
“都结婚了……”我寻思着。白杨的脸蛋还是很漂亮,但一身廉价的桃红短裙,外面披着一件袖口有点脏的白色针织衫,绷着微微发胖的身子,黑丝袜挂破了,毫不自知。她趿着一双人字拖,头发染黄,削成了时下流行的直发款式。
白杨终于沦落为最普通不过的小城女人。依稀当年姿仪,如陈年发潮的墙漆,一块块剥落,生活的贫乏、琐碎、狭隘,终于将她碾碎了。我不忍用庸俗来形容她,好像那样做,对不起我们的青春。
白杨当然没有考上大学。十七八岁的年纪,无所事事,闲了一段时间,在家里过得如坐针毡——每天三顿饭像是讨来的,家人见缝插针地数落她,内容刻薄而尖酸,不外乎怨她种种不勤奋,不上进,不懂事,不自爱……
她实在待不下去了,咬咬牙,负气出去闯**过,唯一的筹码不过是大好青春,漂亮脸蛋。但她没有那么幸运,没能闯出一条路来。几年下来,在大城市和几个打工妹一起,租过一间又一间廉租房,做过一次又一次服务生,谈过一次又一次恋爱,经过一个又一个男人,不过如此。
二十岁出头,春节回家过年,结果没想到赴了一场鸿门宴,被家人锁在屋里不准出去,扣下了她的身份证、钱、BP机。家人逼她去技校学一门手艺,然后再嫁人。
白杨负隅顽抗,饿了三天,想了三天,哭了三天。最后不得不拉开门,灰着脸,说:爸,妈,别说了,我听你们的。
后来的事就显得过于平铺直叙了。在美容美发学校,她认识了这个老唐,两人恋爱三个月,男方借了一点钱,开了这个美发店,闪婚,白杨做起了小老板娘。
在店里剪发的时候,我见她面对往事如此坦然,趁老唐去上厕所,就问:“你和其他老同学还有联系吗?陈臣什么的?”
她的脸色突然灰了一下,只说:“没什么了。他在当明星挣大钱,哪里记得我。”
青春意味着万事都没有“何必”两个字。十几岁,豆蔻年华,她什么都给了他;十年后她的新郎必然不是他。何必。
不,没有何必,没有何苦。许多事,就是必苦,而后甘。
抑或,也不甘。
婚姻常常是漏洞百出的。
而一桩仓促草率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漏洞。一旦落入,就等于坠向那个阴暗、潮湿、不见光的洞底。要爬出来,永远比坠入的时候费力得多。
二十岁出头的白杨,不堪忍受和父母同一屋檐下生活,带着一丝反抗命运的希望,背水一战似的,投身于婚姻。围绕着那个理发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越发像一个馒头,刚出笼的香气热气散了,就开始变干,变黄,变硬……再无一丝滋味。
店面的房租是三年的都交出去了,还不谈装修,不谈买那些杂七杂八的设备,水电费……本儿都捞不回来。赚不到钱,请不起小工,他们只能自己看店。每天从早到晚,都得守在那儿。客人本来就很少,一个都不能错过,为此,白杨买了一个煤炉、一个炒锅,放在店面的门口。早上没客的时段,抽空儿去隔壁菜市场买把青菜,一份儿切好的肉丝,买回来洗都懒得洗,中午就在理发店门口炒了吃,用电饭锅煮饭。
碗也是她洗的,就在洗头房的池子里洗,搞得每次客人躺下洗头的时候都问,你们这池子怎么有股油腻味儿。洗洁精用完了,她叫老唐买,往往说了三四次,他还是记不住。后来她就懒得洗他的碗了,洗了这顿,下顿还不是又脏了。“反正他也不在乎。”她想着。
日子就这样,每天睡到九点,起来去开店。中午在店门口炒一把菜,给老唐拨出一份来,顺便冲隔壁喊一声:“滚回来吃饭!”然后就趿着拖鞋,自己端着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着高高挂起的电视机,开足声音,看一些无聊的肥皂剧。
老唐从牌局上回来,草草吞几口饭,就又没了影子。她将还装有吃剩饭菜的碗盘,不耐烦地往水池里一掼,就陷在沙发里,打个盹儿。
不止一次,她依稀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己的面容映在对面墙上的镜子里,好像有另外一个自己和自己对坐,吓了她一跳。
定定神,仔细看,那是一张熟悉的还算年轻的脸。
她忍不住久久盯着自己,双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从脸颊往上摩挲,警惕地把眼角向上拉了拉,又捋了捋头发。
少年时她曾是每个男生的梦中情人,如今时光溜走了,也顺便带走了那些围绕她的热切目光,带走了胶原蛋白,只有逛街的爱好仍然遗存下来,作为少女时代的证明,填补空白的生活。她不需要人陪同,像**似的,喜欢一个人逛街。心又痒了的时候,就早早关了店,奔去雾江唯一一条商业街,在满街艳俗而吵闹的流行歌声中,挨家挨户地逛服装店。
通常不会买,只试穿。对着穿衣镜,左右慢慢扭动身体,反反复复,自我欣赏,享受店主们甜甜的嘴巴,殷勤而露骨的赞扬。
那天老唐在隔壁打牌,她在理发店门口提着锅铲“噼里啪啦”炒菜,突然看到陈臣从门口经过,两人的目光相撞。
她像被什么人猛推了一把,吓得锅铲都掉了,慌忙之间,手脚都找不到地方放。她蹲下身捡锅铲,尽量延长时间,几乎想把整个身子藏在炉子后面,以此避开他……然而他还是走近前来了。
几年未见的面孔,梦一样近在眼前。
陈臣露出笑容,平平常常地,跟她打招呼。他看着她,又看看锅里的炒菜,相别这么久,竟然像昨天才见过面似的,问:“今天炒什么菜吃呐?”
她应了一声:“芥蓝。”做戏似的,佯装继续炒菜。
她不知道他下面一句话会是什么,脑中一片空白。曾想过千万种重逢的情景,但绝非现在。
而他只是装作特馋的样子,说:“我也想天天吃你做的饭。”
白杨有些意外,转过头看着他。
“我就是专门回来……回来看看你。”他说,“有空儿吃个饭吧。”
短暂的寒暄,陈臣恰好在老唐回店的前一秒,适时走了,而她始终没有对他提起,自己已经结婚的消息。
他走之后,白杨心中不知怎么升起一股窝囊的情绪,稀里糊涂继续炒菜,在大太阳底下,感觉自己烦躁得像一把一点就燃的焦黄枯草。
老唐打牌输了,心情也不好。跨进门的时候,瞥了一眼锅里,冷冷地说:“煳都煳了,还炒什么炒。”
她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狠狠把锅铲往锅里一掼,随着几声响亮的金属碰撞声,锅铲蹦了出来,掉在地上翻了几个滚。
“嫌煳是吧?你自己炒啊!”她火了。
“神经病啊,发什么火?”他莫名其妙瞪着她。
“天天就知道打牌,也不在店里守着,吃现成饭你还不满意了你!”
老唐也发火了,说:“我在店里守着有什么用,人都没有,你又不去招呼!天知道你都招呼谁去了!”
她气得甩手给了他一耳光,连自己都意外。
他也意外。瞪大眼睛,跳起来大吼大叫:“我打牌怎么了?我又没赌钱!我就打打牌还不行么?!像你这样不打牌光打人么?!”
她突然像被抽掉了底气似的,捂着嘴,伤伤心心地坐回屋里。“是,我没资格教训你,我自己能好到哪儿去,是吧?”她自言自语,声音含混地说。
他没听清她的话,也没兴趣追问,只懒懒地欠着身子,伸手把锅铲捡了起来,提着个锅铲的尖儿,又不知往哪儿放,于是左右看。
“放哪儿呢这?”老唐缓和了声音,低声问她。
深夜。白杨早就睡了,被老唐回来的声音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从前她还会问上几句:“你去哪儿了?你干吗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不问了。心照不宣,未免都是好事。日子像一本老式台历,撕下一篇,又一篇,期待撕出不一样的惊喜,可是到头来,除了页面上的数字有微小变化之外,每个今天昨天都长得一模一样。
老唐睡下之后,她不知怎么,再也没法回到睡眠中去。黑暗和空虚像虫子一样爬满了全身,叫她无法安宁。还没有两分钟,老唐的呼吸声就变得均匀,听得出他睡得很香甜。而她却瞪着一双眼,就这样到天明,陪伴这一屋子黑暗的,只有她那颗心脏狂躁的跳动声。
接到陈臣电话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她听出是他,便即刻调整了声音,以一种连自己都为之惊讶的温柔,接受他的午饭邀请。
挂掉电话,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上的衣服,太随意,太邋遢。
她四下搜寻钥匙和小包,扑过去一把抓起来,朝隔壁的老唐喊了一声:“我出去了啊,有事儿!”便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回家,翻箱倒柜,急得汗水细细密密地,一颗颗从毛孔中钻出来凑热闹。她一连对着镜子试了好几套裙装,越试越不满意,最后还是选了第一套方案,重新穿上。又匆匆坐在镜子前,翻出口红来,涂上。
反复在镜子前确认装扮,感觉比较满意,总算松了一口气。正要出门,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转身折回卧室,一股脑地,把散乱扔在地上的那几套试过的衣服,一把抱起来,胡乱地塞进衣柜,压了压,然后匆匆关上。确认柜门没有胀得弹开,老唐不会发现什么痕迹,她才放心地离开了。
打了一辆车,赶去餐厅。这是一年中第几次打车,她都数得出来。来不及心疼车费,便匆匆找去餐厅。他等候多时了。
“对不起啊,家里有点事儿,耽误了。”她说。
陈臣很宽容地笑了笑,以眼神请她落座。几年过去,他举手投足之间有了明显不一样的气质,时间显然在他身上留下了足迹,尽管他身上的故事她暂且还一无所知。
陈臣温柔地说:“下次再吃你做的饭。今天你要休息一下,来,看看菜单,想吃什么?”他的口吻中有一种哄孩子般的殷勤与宠爱,令她感觉陌生,又有一丝惊喜,仿佛刚才没有白白折腾一番。
窗外是雾江的夏天,蝉声此起彼伏,树上的绿叶茂盛而拥挤,热得奄奄一息。餐厅里冷气十足,她的汗水一瞬间就干了,感到有一丝冷。
在点完菜的沉默间隙,她突然暗暗在心里懊悔:“百密一疏,忘了喷香水。”
陈臣当然没有察觉她的懊悔。他用格外温柔的声音,问她:“最近过得好吗?”
说话时他没有直视她,以这样一种刻意的漫不经心,暗示她勇敢而诚实地回答。
“唉,就那样呗。”她明显还未进入状态,敷衍道。
“我挺挂念你的。”他认认真真说,“经常都想起你。”他的表情太认真,以至于使她有一瞬间的慌乱。
为了掩饰不安,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想说,我结婚了,但是这话一直说不出口,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现在是明星了啊,小心别人追过来找你签名。”白杨说。
陈臣低头苦笑,说:“算了吧,我只是去当炮灰而已。要真是明星,我能安然坐在这儿吗?”
那顿饭甜蜜,伤感。仿佛一场梦,从苍白的生活之牢中越狱而出,胆战心惊地,抓紧每一分钟呼吸自由空气。仅仅一个中午的时间,什么都回来了。
那些少年时的片段,他的体温,她的眼泪,那些如今已不怎么回想得起来的刻骨铭心……她只知道自己的确刻骨铭心了,否则不会如此慌乱地换衣服,如此毫不犹豫地打车……钟声在何处响起,将她带回了从前——从前,一切都还未开始的时候。
陈臣显然很会活跃气氛,讲了很多趣事。有些桥段,她因为走神并没有听清,也不太感兴趣,却甘愿为了附和当下气氛而频频露出笑容。她知道他见过很多世面了,自己却依然留在雾江,这种鲜明对比使她无故自惭形秽。
她的确走神了,直到他突然深情说起:“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陈臣说完,伸出右手,轻轻地,撩起她耳鬓垂下的一缕细发,拨到她耳后去别好。那一瞬间的柔情似水,如这纷纷流年,印刻在心——令她那一整天,直到深夜,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仍难以忘怀。
就在此后的短短一个星期里,她的心彻底地乱了——在重温了他的肌肤、体温、湿吻之后,她感觉情欲如温热的潮水,将她托住,忽坠忽升;拥抱着的身体是熟悉的,却又有时间赋予的陌生,因此富有新奇;**的身体被汗水黏结在一起,融为一体。她闭着眼睛低语:“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陈臣没有回答她。他默不作声在她身上专注地探索,叫她快乐得紧闭双眼,身心融化至一片混沌。是何处而来的清晰的钟表走时声,宾馆墙上的那只钟吗,令她无比伤感地回忆起——
多年前,他走的那天,家里人把她禁锢起来,反锁在家。她早就被家里人骂得里外不是人了。寂静的下午,一个人窝在家里的**,只有墙上那只钟在那儿“啪啪啪”地走着,每一秒都敲在她心上。她忘不了那个声音,像是全班同学……全校同学……还有老师……全厂子的人,每个人操着正步,“啪啪啪”一排一排地从她身上踩了过去。每个人都瞧不起她,连踩过去了都没看见她。
她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觉得再也见不到他了,彻底见不到了,还没来得及说分手呢。分手都没说……他就走了。她越想越痛,躺在**,哭得天昏地暗。怎么这么怕钟声呢……好像第一次跟他做,也有这样的钟声……在他们家那个老屋里,在他父母房间的**,那个大蚊帐,像个篷子似的,灰蒙蒙的,一整年都没有换洗过。她除了疼,什么感觉也没有。完事之后,他困了,睡着了。大下午的,外面亮堂极了,她躺着睡不着,就轻轻提起他的胳膊,将自己放进他怀中,由着他揽住自己,专心听他的呼吸声,看着他沉睡的脸。
然后就这样清晰地听到他们家卧室墙上那只钟,也是这么“啪啪啪”的,太响了,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她就在心里跟自己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人了。”
最后一次听到这样的钟声——应该是在冬天吧——本来是个寂静的下午,突然卧室门被推开,那一瞬间她心跳都停了,两个人都吓得面如土色,只见陈臣的父亲冲了进来……如怪兽暴跳如雷,掀开了被子,把陈臣从**拖了下来。她在那段心跳几乎暂停的空白中,感觉叫骂与哀号声如巨石般,快要压碎她的头颅。
白杨本能地在这里掐停了回忆,不愿再想起之后的情节。命运多难揣测,如今她又在这样的钟声中,重温这具躯体、这气息……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快乐而哀伤,感觉自己站在断桥上,回不去了——无论是彼岸的十七岁,还是此岸的婚姻——因此她茫然四顾,孤立无援地面对周围汹涌的浪潮。
一个星期之后陈臣离开,她又回到了每天守店、在门口炒菜的日子。不同的是,天天握着手机,一有空当就激烈地给他发短信,陈臣回复得慢一点,她都坐立不安。
老唐想吃凉拌西红柿,一大早自己去菜市场买了一大袋,还体贴地买了一把削西红柿的刀回来。他一脸讨好地对她说:“专门给你买了一把刀呢,很好削的。中午吃凉拌西红柿吧。”老唐还蒙在鼓里,察觉到了白杨的疏远,尚有挽救之心。
她看了看那把刀,随口就说:“放那儿吧。”
到了中午,准备做一份凉拌西红柿的时候,她习惯性地烧了一壶水:看到烧水壶旁边那把削皮刀静静地躺在那儿,她才突然愣住了,就这么想起——
中学时候学校里组织劳动比赛,她和陈臣被分在一个小组。为了练习一道菜,白杨来到陈臣家。她不想为难他,就说:“我们就做一份凉拌西红柿吧。”
他便利利落落地烧了一壶开水。
她问他:“为什么烧水?”
他带着得意的表情,说:“用开水烫过之后,西红柿就很好去皮了,一撕就掉。”
她意外发现他竟然懂得生活窍门儿,不由得对这个好看的少年刮目相看。
烫过之后果然很好去皮,她从此也学会了这个诀窍——用开水烫西红柿。当然,多年过去,在他离开后,她每一次用这个法子给西红柿去皮,都像开水烫在心上。
如今白杨已经步入婚姻,身边已是别人,送来了一把贴心的削西红柿的刀,但她竟然还是如此本能地,习惯性地,烧了一壶水。
有些旧人旧事,就这么盘桓在心里,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已经生了根。
那个中午,她对着那壶开水以及水壶旁边放着的那把削皮刀,愣了好久,好久,差一点就掉下泪来。
慢慢回过神来,她才擦了一下眼角,提起开水壶,烫了之后去皮,做好一份凉拌西红柿。
那天的午饭,他俩坐在美发店的沙发上,面前一张四角凳子上摆着两碗菜。老唐一边端着碗刨饭,一边对着吵吵嚷嚷的肥皂剧傻乐。他吃得咋咋呼呼,竟毫无察觉,她连一筷子都没动。
几乎是一念之间,她没有经脑子,就对他说:“老唐,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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