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几天没见到亲爱的谢书记,大家还是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一样,一见到谢一就把她拉住了。刘赵氏更是一马当先,非要谢一到她家吃顿饭不可。村里建了养老院,平常那些子女都在外打工的老头儿、老太太还有一些确实失去自理能力的人都可以住进去,只要交一定的费用就行。不过,费用很低,因为大家可以相互照顾,少聘用了好几个看护员,自然降低了大家的费用。谢一本来也对刘赵氏作了动员,可她在家住惯了,不愿意去。
谢一没办法,只好跟着去了。
刘赵氏其实没做什么像样的菜,一个萝卜丁,一个炒豆腐,一个红烧肉,一个虎皮辣椒。如果在平常这些菜自己吃还算可以,招待客人就嫌寒酸了,而且是尊贵的客人,确实不怎么样。不过,谢一还是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觉得比城里的大鱼大肉还要好吃。
这天,谢一像往常一样在李楼村各处走走看看,遇到的人们都无一例外地跟她打着招呼,谢一自然无一例外地回应着,有时候也会停下来跟大家说上一会儿话。
谢一在经过一户人家时,忽然听见院子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饶有兴味地教一个稚嫩的童声童谣。苍老的声音说一句,稚嫩的童声学一句,一老一少,有板有眼。小鸡嘎嘎,要吃黄瓜,黄瓜有水,要吃鸡腿,鸡腿有毛,要吃山桃,山桃有核,要吃牛犊,牛犊撒欢,撒到天边,天边打雷,打给石贼,石贼告状,告给和尚,和尚念经,念给先生,先生打卦,打给蛤蟆,蛤蟆洑水,洑给老鬼,老鬼推车,一推两半截!
还要。稚嫩的童声显然还没尽兴,缠着苍老的声音。
好,那就再唱歌小枣树。苍老的声音想了想说。
好。稚嫩的童声兴奋地答应。
小枣树,耷拉枝儿,耷拉一枝儿又一枝儿,上头坐个花闺女儿,西瓜皮做个袄,黄瓜皮做个袖儿,茄子开花缀个扣儿,吸着烟儿,搽着粉儿,咯吱咯吱嗑瓜子儿。
谢一站在门外正听着,一个过路的老太太看到了,马上跟谢一打了招呼,又冲着那户人家高声喊道,金柱家娘,谢书记来了,咋不开门咧?
院子里苍老的声音马上响起来,呀,谢书记来了啊,没听见敲门哩。我这就来了。说着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笑眯眯地打开了门,一脸歉意地看着谢一招呼道,谢书记来了。
谢一说,大娘,我听你在教孩子,挺有趣啊。
花白头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教不了个啥,可是孩子闹,只好瞎唱,哄着孩子玩的。
听花白头发这样一说,谢一才忽然想起来,这确实是个问题,眼下的农村青壮年劳力都外出了,村里只留下些老人、妇女和孩子,被人戏称386199部队,乡村的教育基础薄弱,孩子不要说受到良好的教育了,就连一般的教育都难沾边。
谢一当即召集村干部开会研究学前儿童教育的事,这次参会的除了六名村干部,还有王菜园小学的两名职工校长马辉煌和教务主任灰荣。
这有啥研究的啊?都这样。等孩子大了,上了学就好了。副书记顾威不以为然地抽了一口烟说。
顾威的烟味飘得满房间都是,田明被呛得直咳嗽,马上说,顾书记,你能不能叫烟戒了啊?吸烟对身体不好,也浪费钱,还呛人,有啥好啊?
我没啥闲嗜好,就这点爱好,你还叫我戒了啊?顾威有点不高兴。
你看谢书记都受不了了,好意思吗?明白的就是欺负我们女同志。田明马上把谢一拉过来壮脸。
大家这才发现谢一正轻轻地扇动着手,显然在扇呛人的烟味。
顾威不是第一天吸烟,尽管谢一从来不支持吸烟,可也不好太反对,一直忍着,现在她觉得是个好机会,见大家都看着她,就说,老顾,还是少吸点烟吧。
顾威不好意思了,忙说,那中,我以后不在公共场合吸烟了。说完,立刻就把嘴里的烟取下来碾灭了。
谢一说,好,咱们接着说学前教育的事儿。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不能拿老眼光看待新问题了。现在是信息时代,瞬息万变啊,如果我们不重视学前教育,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跟上时代呢?跟不上时代就要被时代甩下来,那不是害了我们的孩子吗?
对,我也觉得!要不一出门老觉得咱农村人傻乎乎呢。赵金海马上说,我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咋回事,谢书记一说,我立刻就懂了,咱吃亏就吃亏在学习得太晚。
对啊!咱们农村人跟城里人比起来吃亏的地方多了,但最吃亏的还是教育。校长马辉煌一想起教育的事就有些痛心疾首,因而说起话来十分激动,谢书记的主张我太赞成了!
这事要是办成了,我们王菜园得给谢书记立个碑!灰荣也激动起来。
可是,那还能咋办呢?总不能把孩子都送到城里去吧。村主任李树全有点担心。
我是这样考虑的,我们办一个幼儿园,大家看怎么样?谢一马上把想法说了出来。
这个想法不错,可是咱咋办呢?既没有老师,也没有资金……柴福山把担心一说出来,大家纷纷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只要大家统一意见就好,资金和老师的事情我来办。谢一马上打了包票。
如果说修路、建立路灯、养老院、文化大院这些项目的话,毕竟是有扶贫政策的,只要争取过来就行,可办幼儿园却不是扶贫的项目,能行得通吗?谁也不敢相信,可也不敢怀疑。项目固然可以申请,可能不能申请下来就是另一回事,就拿修路来说吧,这本来是村村通工程,每个村都应该修通的,可结果别的村修通了,偏偏把王菜园撇下了。说明了什么?比如,这些新建的项目,原来就在那里放着,人不去争取就一直在那里放着,也或者会过期作废。谢一一来,这些项目就都下来了。为什么?事在人为!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谢一真的去争取的话,没准儿也能争取下来,谁知道呢?
第二天一早,谢一就带着灰荣两人去了乡中心校,找到了吕校长咨询办幼儿园的事情。
这是好事。吕校长首先肯定了谢一的想法,不过也难,咱们教育部门没这块计划,自然就没这块经费。
那你能给我们派老师吗?谢一想了一下问。
这个,恐怕得跟乡里研究一下才能决定。吕校长脱口而出。
那你能跟我们一起去乡里找领导吗?灰荣不假思索地问。
我还有别的事。你们还是先到乡里找领导汇报一下,如果领导有意向,我们再一起来研究。这样比较妥当。吕校长慢慢地说。
谢一觉得吕校长说得在理,拉着灰荣到乡政府去了,没想到分管教育的副乡长徐乡长出差了。灰荣一下傻了。谢一径直找到了栾明义。栾明义听了要谢一还是找郑海河商量一下。郑海河倒干脆,说他知道了,具体还要等到徐乡长回来研究一下再说。这样绕了一大圈,还得等徐乡长。
谢一看出来了,人家没这意思,可能主要原因还是缺钱,就像时下流行的那句话说的那样,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唉,一切都是钱闹的!
灰荣还要打听徐乡长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被谢一一把拉了回来,咱们走吧。
走在回去的路上,灰荣问,咱们幼儿园怎么办?
谢一说,再想办法吧。
灰荣说,乡里不支持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呢?
谢一其实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只是知道乡里无望,再等下去除了失望就是浪费时间,不如另辟蹊径。可这个蹊径在哪里呢?
回到村里的时候正好赶上学校放学,一路上都是陆陆续续放学回家的学生。谢一看着这些学生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回到田明家的时候才忽然明白过来,学生们都背了新书包,而且是统一的款式和颜色。这是怎么回事?
哦,是顾振龙捐的。田明说,人家在外面混抖了,回来没啥拿的,就给村里的孩子一人捐了一个书包。
顾振龙她是听说过的,据说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就辍学打工去了,后来在外面开了一家小加工厂,再后来加工厂做大了开了公司,不但手下雇着百十号工人,个人资产也是十分雄厚的。
谢一听着,忽然心里一动,他这么有爱心,如果求助于他,说不定能行。当即就把想法跟田明说了,田明一听说可以试试,说不定能行,看他愿意给孩子们捐书包还是很不赖的嘛。
那他为什么要捐书包呢?谢一问。
还不是小时候没能上完学,不想孩子再走他的老路呗。田明说,不过已经算很有良心了,要不他不捐谁也说不出啥来,毕竟钱是人家自个儿的,想咋花就咋花,哪怕扔水里听个响儿呢。可人家没有败坏,而且用在了正地方!
对嘛。谢一笑了。她还了解到,除了顾振龙捐了书包,也有富起来的村民为村里捐过垃圾桶,还有的捐助修建过村里的一座小桥。这么看起来,村民还是极富有爱心的啊!既然只要,村委会就应该大力支持,让他们的爱心再放大,温暖更多人!
下午,谢一立即开会要求研究发动村里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助学的事。大家基本上同意试试,不过都没报太大希望,理由是钱是人家自个儿挣的,村里没帮过人家啥,人家凭啥听村里一句话就往外掏钱呢?不过,念在老家的份上也许会给个仨核子俩枣,虽然济不了多大事儿,但总比没有好。
经过筛选,王菜园的王振忠、赵四方、顾振龙、李楼的李海水、郎庙的柴铁山、柴明中被列入动员对象。
确定了动员对象,村主任李树全就要去统计他们的手机,显然有点急不可待了。
这样不行。谢一立刻制止住了。
咋不行?李树全问。
那样太冒失。谢一说。
以你的意思咱们还得亲自登门拜访?他们可都在外地,有在深圳的,有在青岛的,有在银川的,有在北京的……恁些人,恁些地方,咋跑得过来?就算跑得过来,路费呢?谁出?说成了还好,万一说不成呢?这可不像是跟公家跑扶贫项目,有政策他们必须支持,现在是私人,人家不该咱不欠咱,凭啥给啊?人家没这义务!再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一滴血一滴汗的挣来的,不容易,哪能随随便便就往外扔啊?哦,咱们看人家良善就揪着不放,今天要捐,明天要钱的, 扯起来就没头了,谁不怕啊!李树全连分析带同情的滔滔不绝起来。
李主任,你先别激动,咱们只说建幼儿园,那里说接二连三的跟人家要钱了?顾威有点看不下去了。
咱们是没说,但架不住人家会这样想啊!李树全还是担心。
还没动哩,就前怕狼后怕虎的,这工作还咋做啊?柴福山有点不满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谢一。
好了,容我们想个周全的办法。谢一说。
一旁始终没发言的校长马辉煌这时候突然说话了,我看报纸上有的地方成立了乡贤理事会效果很好,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效法呢?
那有啥用啊?李树全没明白。
咋会没用呢?平常可以教化村民,一旦遇事可以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事情就顺顺当当的做了,多好啊!马辉煌环视着大家不慌不忙地说。
这就是个虚的,不当吃不当喝的,人家没恁傻。李树全还是不能相信。
人是高级动物,除了衣食住行,还有吃喝玩乐嘛。马辉煌说。
啥意思?李树全问。
你不是说没人喜欢虚的嘛,我说不尽然。马辉煌说。
谁喜欢虚的才是傻帽哩。李树全有点下不来台了。
不见得,清明节给祖先上坟算不算虚的?理想算不算虚的?艺术算不算虚的?哲学算不算虚的?……可这些都有人信奉啊,而且很多,而且很虔诚。马辉煌说,看问题不能太片面了。
说得好!谢一马上说,人总得有点精气神的!就这么定了,赵会计,你负责通知那些先富起来的同志,柴主任你马上广播通知村民,一周后咱们王菜园成立乡贤理事会,要求全体在家的村民参加,推选乡贤。就这么定了,大家还有意见吗?
当然不会有。于是就这么定了。
一周后,王菜园村乡贤理事会成立的日子就到了。乡里来了两个人,乡民政所所长老钱、副乡长老徐。六个业有所成的村民回来了五个,王菜园村在外面有些头面的十一个人也回来了七八个。村民见了很兴奋,场面就很热闹。
经过推选,最终选出乡贤二十一人,大家一致推举谢一任会长。谢一推辞了,理由是乡贤必须是本乡本土的贤能之人,又是民间组织,她既不是本地人又是公家人不太适合。大家很惋惜,也只好这样。随后推举副书记顾威任会长,王振忠、赵四方、李海水、柴明中任副会长,最热心的顾振龙任秘书长,由民政所所长老钱和徐乡长给他们颁发证书。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自然是王菜园村幼儿园。项目申报上去获得审批,接下来大家分头行动,村委会负责提供场地和师资,乡贤理事会负责资金提供,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到秋天开学的时候,紧邻王菜园小学校的王菜园幼儿园就有模有样地开学了。不过,鉴于资金是由顾振龙一个人投入的,故而幼儿园被命名为振龙幼儿园。适龄儿童再也不用天天跟在爷爷奶奶屁股后面调皮捣蛋了,那些爷爷奶奶们腾出手来该干啥干啥,孙男娣女不但再也不用他们操心,而且还能学到东西,真是太好了!
那些业有所成的村民没能建设到幼儿园,不免有些遗憾。谢一笑了,让他们投资到小学校的多媒体教学上来,改善教学质量,因为她发现到了今天小学校居然还是自己上小学时候的模式,差了几十年,太落后了。田明满口答应,很快就落实了。谢一立刻给老万打了电话,让他找相关部门解决这个问题。老万立刻给省扶贫办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没想到没多久就解决了。期间,乡政府发来通知,在上一年度她被评为优秀扶贫干部,要谢一三天后参加县里的表彰大会。谢一忙着联系小学校多媒体教学的事,根本没空,就没去参加。
这件事给了谢一一个启示,首先就是富起来的村民并没有忘本,他们也在想方设法地要回报家乡,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这样的话,以后应该挖掘一下这方面的资源,既满足了他们回报家乡的渴望,也发展了当地各行各业,真的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这大概就是先富带后富吧。另外一个就是各行各业总动员,全社会拧成一股绳,想做什么就没有做不成的。
后来,县里组织了一个优秀扶贫干部事迹宣讲团到全县各地宣讲扶贫经验,要求无论如何谢一都要参加,这不但是对她个人的肯定,也是她传经的机会,更是广大扶贫干部所需要的。谢一想了想就参加了。等她回到村里的时候,整个王菜园都轰动了,谢一刚一走进村口就被村民团团围住了。谢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忐忑着,就听一个村民说,谢书记,你上电视了,真好看呢。原来大家都从电视里看到了他们亲爱的谢书记,这可是王菜园有人第一次上电视呢。
当晚,村广播里就播出了谢书记上了县电视为全县扶贫干部传授扶贫经验的稿子。谢一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李树全就不高兴了,别人做好事可以广播,书记做好事就不能广播,你这不是搞特殊嘛。
田明更是直截了当,谢书记,你是不是还拿自己不当王菜园人啊?说得谢一再也无话可说了。
就像谢一上了电视是王菜园破天荒的第一次一样,谢一被村广播表扬也是村干部里的第一人和第一次,大家听着都很稀罕,再见到谢一时除了是大城市来的人和书记这个叫人稀奇的东西外,无形中又加了一层彩,叫人不由不高看一眼,而她又是那么的亲切和蔼,这该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再后来,消息传到群艺馆,老万很高兴,特地打电话给谢一表示祝贺。谢一的家人虽然心疼她,但不再那么反对她驻村扶贫了。
驻村半年,王菜园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全体村民都达到了县里规定的人均年收入达到六千元的目标,算是脱贫了。可谢一心里明白,这些变化虽然很明显,却不是那么牢靠,如果换做别人或早或迟也能做到的,一句话说完,这全赖有个好政策,各方鼎力支持,如果哪天政策不再有这么大的支持力度,说不定又会回到过去的。归根结底,村民必须有自己的专长才行。
那么,怎么才能从根本上让村民走上致富道路呢?这是当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谢一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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