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孙强强打电话告诉她第二天回家，姚桃花也没多想，以为是像往常那样星期了，高高兴兴地赶了集，割了肉，买了菜，要让儿子好好大吃一顿，这已经成了惯例了。现在计划生育紧张，姚桃花就只生了两个孩子，儿子强强和闺女莉莉。女生外向，姚桃花自然还是疼儿子多些，再说强强在县里上高中，一个月也不一定回来一次，闺女在镇上上初中，一星期还能回来一次，强强回来当然就是一件大事了。强强小时候大家都是叫他强强的，上了学就不一样了，就得叫大名，那是大号，带有严肃的意思，可惜孙志刚给儿子起不了大名，只好叫了孙强强。尽管只是加了个姓，到底还是不一样了，最起码没有了随随便便的意味。
第二天，就在姚桃花包着饺子的时候，儿子孙强强回来了。男人孙立刚跟李金旺一样常年打工在外，平常家里就只有姚桃花一个人，儿子回来了自然让她高兴得不得了，像多少年没见了一样，从头到脚把孙强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狠狠地打量了一番。不过，姚桃花只高兴了半截就僵住了。孙强强不是像从前那样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同学回来。带个同学倒没什么，说明儿子的人缘好，可是孙强强带的是个女同学，这就不大对劲了。
孙强强的女同学孙强强叫她晓娟，崔晓娟。晓娟见了姚桃花怯怯地叫大娘，跟孙强强则好像很亲昵，有说有笑的，高兴了就会在孙强强身上拍一下。初次见面，又在自己家里，姚桃花不便问她什么，只招呼她进屋玩，自己在灶屋里忙活，一边想着怎么跟孙强强和晓娟说。
饭菜很丰盛也很可口，孙强强和崔晓娟都吃得很开心，直揉肚子，夸张地叫着，撑死我了。
吃完饭，洗刷完了，姚桃花把孙强强叫到了一边，问，咋回事啊？
孙强强立刻脸就红了，嗫嗫嚅嚅地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姚桃花越发狐疑了，问，到底咋回事啊？你还正上学哩，冒扎空儿里领回来个小闺女，这可不中啊！
孙强强还是红着脸不说话。
姚桃花就不再训了，问，跟我说说，您俩咋回事啊？
孙强强半天才说，她，她怀孕了。
孙强强的声音很低，囔囔唧唧的，但姚桃花还是听清了，惊得一屁股瘫坐在板凳上，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用说是儿子干的好事！
孙强强吓坏了，忙摇着她，变了声调叫，妈，妈，妈！
崔晓娟也听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跑过来，叫，大娘，大娘！
姚桃花苦了脸，叹说，您这俩孩子啊！这不是要老的命吗？说得孙强强和崔晓娟脸都白了。半天，姚桃花问，您妈知道吗？
崔晓娟摇了摇头。
姚桃花说，咋跟您妈说啊？
崔晓娟一听一下哭了，大娘，千万不能叫俺妈知道啊！她要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姚桃花看看孙强强再看看崔晓娟，一时也没了主意，但她明白这事虽说对孙强强没啥损失，可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以免夜长梦多，说不定从哪儿又冒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枝节来，当然也是不能等的，越快处理越好，既然自己想不出办法那就只好找人帮她了，问题接着就来了，找谁帮她处理呢？孙志刚肯定是不行的，不要说不在家，在家也不行，别人她可能不了解，孙志刚她再清楚不过了，大主意没有，小主意拿不来，家里的大事小情多半还是得看自己的呢。她思考再三，把田明请来了。
田明就是聪明，一见崔晓娟就问，你咋知道怀孕了？
崔晓娟没想到姚桃花会找外人，羞得脸红红的，低着头，说，我试了。
田明说，咋试啊？
崔晓娟见问得这样仔细更羞了，半天没说话。
田明说，哎，你这闺女，我不知道我咋帮你啊？
崔晓娟这才说，用试纸啊。
田明很惊奇，还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用啥？
崔晓娟的头勾得更低了，嗫嚅着说，就是测试怀孕的试纸。
田明说，哦。用啥试纸可以测试出怀孕没怀孕，田明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下愣住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该咋说，末了，说，那管啥毬筋啊？拉过姚桃花在一边说，得先上卫生院检查检查去！
姚桃花说，她不是说了嘛。
田明说，说不定是那闺女吓咱的哩，检查了咱心里才有底啊。姚桃花听了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对啊，对啊！
第二天，姚桃花就悄悄带着孙强强和崔晓娟去了十八里外的李老家卫生院。一检查，人家就跟姚桃花开玩笑，大姐，你得请客呀！恁年轻就应奶奶了！人家显然把崔晓娟当她媳妇了。姚桃花笑了笑说，那我给您买喜糖去！赶紧带着孙强强和崔晓娟匆匆忙忙回来了。
姚桃花更着急了，苦着脸说，这，这，您妈知道了不知道会啥样？她话的意思不是担心崔晓娟的妈妈担心崔晓娟，而是担心崔晓娟的妈妈找她的麻烦，找孙强强的麻烦，那就糟了。
崔晓娟一听提到她妈就吓坏了，赶紧说，不能叫俺妈知道啊！大娘！
姚桃花说，我也不想叫她知道，可她今儿不知道，明儿还不知道吗？早晚不得知道吗？
崔晓娟说，早晚再说，大娘，现在可千万不能叫俺妈知道啊！好大娘，大娘，我求求你了！说着噗通一声给姚桃花跪下了。
孙强强许是受了感染，也跟着不自觉地跪下了。
姚桃花拍着孙强强，都是你惹的啊，都是你惹的啊！你咋恁不争气哩！天天叫你呆学校里好好学好好学，你就给我学个这啊？扭头看见崔晓娟，又拍着崔晓娟说，你这孩子，叫我说啥好哩？你还小哇，你还小哇！
崔晓娟说，大娘，我知道，我错了！
姚桃花说，好了，起来吧，叫我想想。姚桃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脑子乱糟糟的，耳朵嗡嗡的。
晚上，姚桃花去了田明家，把情况跟田明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田明笑说，我看这俩孩子也怪般配，接回来算了。
姚桃花知道田明在跟她开玩笑，却笑不起来，说，好了，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赶紧给我想个办法吧。
田明说，想啥办法？媳妇你不娶，孙子你不要，那就打掉！别的还能咋的？
姚桃花苦笑说，我知道打掉啊，可是人家老的能会愿意？好好的个闺女弄成这样，叫咱咱心里会愿意啊？
田明说，你看你，那能怨咱孩子咋的？叫我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闺女不愿意也弄不成事儿！
姚桃花说，话是这样说，到时候人家就不跟你往这说了。
田明说，咋的？他还敢吃人咋的？
姚桃花说，万一他要招呼强强了，那可咋弄啊？一想到孙强强，姚桃花难过得哭起来。
田明说，那就不跟她老的说，打了算了。等她老的知道黄瓜菜都凉了，还找谁去啊？
姚桃花说，说的简单！万一有个啥事的，谁担待得起啊？
田明说，你看你，没流过产咋的？话出口才知道错了，可已经收不回来了，接着说，流个产不是啥大手术，不会出啥事的！
姚桃花说，那不中啊！万一人家怪罪了，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田明说，你看你，咋恁怕事哩？
姚桃花叹了口气，说，你光说，事儿不搁谁身上谁不知道啊！
田明也没了办法，只好说，你要是这样说，那你通知她老的吧。
姚桃花说，她老的我都不认识，咋通知啊？
田明说，我看你直迷了！你不知道，那闺女还不知道啊？
姚桃花如梦方醒，说，你看我，真迷了。刚要走，又停住了，唉，那闺女怕她老的知道，咋会说啊？
田明说，怕也不中啊，早晚还不得知道啊？你跟闺女慢慢地说，跟她那边老的也说下子，别吓着闺女了。姚桃花本来想叫田明跟崔晓娟说的，又一想田明那性子说不定就会吓着闺女，算了，还是自己来吧，事到临头躲是躲不过去的。
姚桃花对崔晓娟说，闺女，我跟你说个事儿。
崔晓娟见姚桃花用商量的口吻跟她说话，颇为受宠若惊，说，大娘，啥事，你说吧。
姚桃花说，就是你的事儿，说起来也不全是你的事儿，是你跟强强您俩的事儿。
崔晓娟还没意识到什么，静静地听着。
姚桃花说，到这一步，也不能都怨您俩，也是我没管教好，叫你受委屈了。
崔晓娟说，没有啊，大娘，强强对我挺好的。
姚桃花笑了笑，说，那就好。现在，您都还小，还都正上学哩，不管出啥叉枝啊！
崔晓娟说，嗯，我知道。
姚桃花说，你知道就好，好孩子啊。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这事儿咋的也得通知您妈……
一听要通知老的，崔晓娟急起来，嚷嚷地叫，大娘，不是说好的不叫俺妈知道吗？
姚桃花说，你听我说呀。儿是娘的连心肉，您妈会不心疼你？
崔晓娟害怕地说，不中啊，俺妈会打死我的！
姚桃花笑了，说，不会。那都是气话。我慢慢的跟您妈说，您妈又不傻，不会咋的你的。别怕，啊！
崔晓娟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说服了崔晓娟，就该通知崔晓娟的爸妈了。姚桃花还是有点犯难，万一崔晓娟的爸爸妈妈闹起来那可不好收拾，弄不好会出事儿的。她想来想去还是去了黄长庚家。
黄长庚听完笑了，说，中啊，强强这孩子，比他爹强多了。
这话有点不妥当，不过姚桃花没法说什么，只是说，愁人啊。
黄长庚说，愁啥？别愁。叫我看，这是好事啊，钱都不用花媳妇就娶到家了，这样的模儿你上哪找去啊？
姚桃花苦笑了一下，说，模儿是不好找，就是太早了。你说，孩子都还没长成人哩，那咋会中啊？
黄长庚说，看你说哩，没长成人就会怀孕唻？
姚桃花说，好了，你别说那了，赶紧替我想个办法吧。
黄长庚说，还能想啥办法？叫那闺女家老的来，我跟他说说，呆咱一亩三分地上，他能咋的啊？说好了都好，说不好他也翻不了啥花儿。
姚桃花听了害怕起来，这架势有点硬碰硬，人家吃了亏会不找事儿？
黄长庚看出了她的担心，笑笑说，放心吧，不会出啥事的。这事儿捂还捂不住哩，他还往外揭啊？他老的又不傻，传出去丢人的是他不是咱。不过话说回来，咱孩子占了人家了，好商好量的说说，出俩钱也应该。
姚桃花说，钱搁在后，说好就好啊！
崔晓娟老的是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三天赶到镇上来的。
崔晓娟的爸爸到外地打工去了，既然指定一定要老的来，崔晓娟的妈妈就来了。黄长庚在电话里告诉她崔晓娟住到同学家里不走了，咋说都不走，多耽误上学啊，请老的来把孩子叫回去上学。崔晓娟的妈妈就知道闺女跟人家谈了，也觉得男孩的老的也怪懂事的，坦坦然然地来了。崔晓娟家到这里有几十里的路，得搭车才能赶到这里，姚桃花和黄长庚、孙强强、崔晓娟就一起去镇上的车站接了她，然后去了定好的一个饭馆，要了一个雅间。崔晓娟的妈妈一下车就开始注意孙强强了，看了觉得小孩还不赖，要是家里还说得过去的话，结这门亲也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远了点，不过现在路好，车也方便，来来去去也不是太难。当然，她也知道孩子还小，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初次见面又是要谈这么难为情的事，一时都不好开口，还是黄长庚机灵，跟崔晓娟的妈妈简单地打听了一下家里的情况，就天南地北地侃起来。他知道这种事最好吃完饭再说，因为不是叫人高兴的事，吃完饭人的心情会好，再谈起来会比较顺畅，另一个就是先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也了解一下对方，算是摸摸人家的底，做到心中有数，以便见机行事，还有一个就是等吃饭。吃饭比在家省事多了，七碟子八碗很快就上来了。当地女人一般不喝酒，崔晓娟的妈妈也不例外，不过即使她喜欢喝酒现在也不能让她喝，这不是多喜兴的事儿，万一她借了酒劲发酒疯，那可不好收拾！饭桌上不喝酒，那饭就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黄长庚说，嫂子，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说孩子的事儿。
崔晓娟的妈妈说，唉，都是我没管教好，给您添麻烦了。
黄长庚看姚桃花不说话，赶紧给她使眼色，意思是你是主角你得说话，我咋的也代替不了你。
姚桃花赶紧向崔晓娟的妈妈道歉，又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孩子还小，都正上学哩。
崔晓娟的妈妈说，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哩。就开始看若无其事看着窗外的崔晓娟，可能觉得有意思哧哧地笑，根本没听见她妈妈的话。崔晓娟的妈妈就生气了，尖了嗓子叫，晓娟儿！
崔晓娟这才回过意来，看她妈正瞪她，赶紧低了头
崔晓娟的妈妈说，我跟您爸辛辛苦苦供你上学，是想叫你学好哩，你咋胡弄啊？不好好上学，搁学校胡谈八谈的谈啥啊？
崔晓娟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就一直低着头。
黄长庚说，好了，嫂子，事儿已经出来了，再说也晚了，咱还是看看底下咋弄吧。
崔晓娟的妈妈说，我叫闺女领走，再给她换个学校，您也想点办法。
黄长庚说，当然啦，要不会叫你来吗？
崔晓娟的妈妈说，那就这吧。又瞪了闺女一眼，说，回家?等着啦！站起来要走。
黄长庚说，嫂子，别急，你还没弄清楚哩。
崔晓娟的妈妈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黄长庚看看她，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
崔晓娟的妈妈就觉得不对劲儿，疑疑惑惑地看着他，再看看姚桃花，忽然觉出什么来，有点急又有点怕，吞吞吐吐地说，是不是孩子干啥傻事了？
姚桃花就发愁怎么跟崔晓娟的妈妈说这事，听见崔晓娟的妈妈这样问，知道她意识到了，怕她再误会了，赶紧接上了，叹息说，唉，我都愁死了！嫂子，你说说，现在的孩子，唉——咋恁不懂事哩？才多大一点儿啊？唉——
崔晓娟的妈妈虽意识到不妙可还没往那方面想，看姚桃花叹气连连的，疑惑了，问，咋啦？
姚桃花说不出口，只是叹气。
黄长庚说，嫂子，是这，你也别怪孩子，孩子嘛，小，不懂事，叫你来就是看看咋弄。
崔晓娟的妈妈越听越不对，越听越觉得事态严重，不由往闺女的肚子上瞄了瞄，没看出什么，心里就狐狐疑疑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自然少不了把孙强强多打量几眼的。
黄长庚见她还没明白过来，就说，嫂子，你看，是上卫生院还是上县医院，你说。
话说到这份上，崔晓娟的妈妈再笨都不会听不出来了，大大地吃了一惊，真的啊？
黄长庚点点头。
崔晓娟的妈妈傻了，看着崔晓娟好像不认识了似的，你，你，你……再说不出别的来。
黄长庚赶紧把水递给她，她机械地接了，半天反应过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喝完，喃喃地絮叨，这可咋办啊，这可咋办啊？我跟她爸咋交代啊，我跟她爸咋交代啊？叫我呆家看着哩，就看个这，我可咋交代啊？忽然猛地站起来要扑向崔晓娟。
黄长庚手疾眼快一把就把她拉住了，嫂子，别吓着孩子了。赶紧挤了挤眼示意孙强强和崔晓娟躲一下。孙强强和崔晓娟就出去了。
崔晓娟的妈妈忽然哭了，嘤嘤的。
黄长庚赶紧制止她，说，嫂子，嫂子！
姚桃花忙撕了一截纸巾纸递给她。崔晓娟的妈妈好容易才控制住，不哭了，说，您看吧。
姚桃花看她有点二乎，很怕她提出找人提亲赶紧把事儿办了的话，又不敢说，怕她说耗弄了人家闺女就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那就把事儿弄坏了。
黄长庚说，要不，就搁李老家卫生院吧？那儿背，不会碰见人。
崔晓娟的妈妈说，搁哪儿都中，您看吧。
姚桃花听了松了一口气。
黄长庚说，那，嫂子，你看你啥时候有空儿啊？
崔晓娟的妈妈说，这我得想想。
姚桃花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崔晓娟的妈妈说，我兴的就是谈哩，叫闺女领回家就妥了，谁想会是这，家里也没安排人瞧门。
黄长庚说，那你往家打个电话安排个人不中？
崔晓娟的妈妈说，钥匙我拿着的呀。
黄长庚说，那你明儿个来吧。
崔晓娟的妈妈说，那我咋来啊？
黄长庚说，搭车啊，跟今儿个一样。就向姚桃花挤了挤眼。
姚桃花当然明白，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过去，说，留着你搭车。
崔晓娟的妈妈知道误会了，说，不是，我今儿才出了门，明儿个还得出门，咋跟人家说啊？
黄长庚说，你就说您娘想你了，瞧您娘去，得住几天。
崔晓娟的妈妈长叹了一声，唉——那就这吧，我回去了。
黄长庚说，好。
崔晓娟的妈妈说，闺女还呆这吧，麻烦您了。
姚桃花说，没事，没事，你?放心啦。
姚桃花和黄长庚就送崔晓娟的妈妈，走到门口，崔晓娟的妈妈看到崔晓娟把她叫到了一边。黄长庚就叫姚桃花把帐结一下。姚桃花去结了，一共八十六块钱，收了八十五。
崔晓娟现在很怕她妈，听见她妈叫她头皮就麻了，可是没办法，只好硬撑着凑了过去。
她妈妈问，您俩那个了？
崔晓娟点点头。
她妈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傻啊？就不会叫他戴套啊？
崔晓娟没想到她妈会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喷儿一声笑了。
她妈剜了她一眼，还笑！
崔晓娟说，戴了。
她妈说，那咋还会怀孕啊？
崔晓娟说，他说不得劲，没感觉。
她妈说，你看看，弄出这事儿来，我咋跟您爸交代啊？
崔晓娟不大跟她爸说话，有点怕他，现在有了这事儿就更怕了，一听提到她爸吓得激灵打了个寒战。
她妈忧凄凄地说，咋弄？崔晓娟也不知道咋弄，一下不吭声了。
她妈说，你还小啊。
崔晓娟当然知道她还小，不知道她妈想说啥，就什么也不说，听着。
她妈说，打掉吧？
崔晓娟说，好，我听你的，妈。
她妈就叹气，唉，你这孩子啊……
四个人又把崔晓娟的妈妈送到了车站，车开动的时候姚桃花不失时机地把在饭馆时给她她不要的那五百块钱塞到了她手里。
第二天一早，姚桃花就领着孙强强和崔晓娟去了李老家卫生院，她知道得住几天，头天晚上就跟田明说了，原本想要田明跟她一去，好有个主心骨的，可田明的婆婆现在轮着养，今天是第一天到田明家，田明要是不在家的话，就有嫌弃老人的嫌疑，只好要她帮忙看几天门儿，也就是夜里住到她家守着就好。姚桃花到底心里不踏实，又去何秀兰家央她陪自己一起去。何秀兰固然担心婆婆，可孙家碰上的也是大事，不得已跟婆婆说了，听姚桃花说央了田明看门，就又去央田明白天看看婆婆，替她做做饭啥的，晚上有婆婆在没事的。田明答应了，何秀兰才放了心，就陪姚桃花和孩子们一起去了。
崔晓娟的妈妈晌午才赶来。手术安排在下午，很顺利。手术做完，本来立刻就可以走的，可到底不是自家人，也觉得理亏，不敢说什么，就依崔晓娟妈妈说的在卫生院住一两天缓一下。何秀兰一心牵挂着婆婆，看手术做完了想回去，可崔晓娟的妈妈还在，事情就还没完，还是不能走，只好耗着。
在卫生院住着没什么事，姚桃花就和何秀兰一起跟崔晓娟的妈妈说说话，拉拉家常什么的。相处了两天，彼此熟悉了些，也说些体己话，后来甚至说起了笑话。
崔晓娟的妈妈说，孩子就是太小了，要不是做个亲家多好。
何秀兰笑笑，附和说，是啊。
崔晓娟的妈妈说，等等吧，等孩子长大了，要是没啥咱就结亲家。
姚桃花说，中。
姚桃花总想跟孙强强说些什么，可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想起来了，大家都在一起不方便说，等母子独处的时候她又忘了；因此大家在一起还好，轰轰乱乱的就过去了，母子独处的时候姚桃花就很难堪。后来，姚桃花终于想出一句话来，说，强强啊，你别再胡想了，好好学你的习吧，你要是有本事了，啥样的找不着啊！孙强强就嗯了一声。
最让崔晓娟的妈妈为难的是怎么跟丈夫交代，她每次在崔晓娟面前都要唠叨，我咋跟您爸交代啊？叫我看着哩就看个这，跟您爸咋交代啊？
崔晓娟开始还担心，后来听她妈唠叨的多了就烦了，不耐烦地说，随便！
她妈说，您爸会打死你的！
崔晓娟最怕的就是她爸了，一下就不言语了。
傍晚在卫生院外面的田野散步的时候，崔晓娟悄悄说，妈，跟你商量个事儿。
闺女第一次这么跟她说话，她不禁讶异了，看着闺女说，你说。
崔晓娟说，你不是愁着没法跟俺爸交代吗？
她妈说，是啊，咋跟您爸说哩？
崔晓娟说，那就不跟他说，你不说，我也不说，谁还会知道啊？
她妈蓦地心里一亮，对啊！咱娘儿俩要是不说，谁会知道啊？
崔晓娟显得很兴奋，说，是啊。
她妈说，不过，以后你可再不能胡来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崔晓娟说，知道了，妈。要是想了就叫他戴套。几天前她妈骂她傻时居然骂她不知道戴套子，心里跟她妈的距离轰一下就拉近了，这几天她妈虽说唠叨可还是很疼她的，在崔晓娟的记忆里自懂事以来，母女俩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地相处过，几乎寸步不离形影相随，不时说些母女间的悄悄话，崔晓娟就跟她妈亲透了，心底的渴望无边无际地扩展开来，什么都想跟她妈说，什么都敢跟她妈说。
她妈一愣，苦了脸，说，你还不改啊？
崔晓娟说，改，改，我改头换面洗心革肺还不中吗？跟你开个玩笑，瞧叫你吓得！
她妈说，娟儿，你可不能再胡闹了，您妈我可经不起吓，要是叫您爸知道了，他不会饶咱！
崔晓娟不耐烦了，说，又来了。好了，我听你的还不中吗？
她妈说，这就对了。
崔晓娟忽然看了看四下神秘地说，妈，问你个事儿。
她妈说，啥事？
崔晓娟说，你说，呆上面得劲还是呆下面得劲？
她妈没听明白，问，啥呆上面呆下面啊？弄啥呆上面呆下面啊？
崔晓娟忙要她妈小声点，嘘嘘的嘘个不住，就是干那事儿啊。
她妈说，都差不多吧，喜欢才会得劲。突然回过味来就骂，你这闺女，成天都想啥唻？咋不想着学习哩？你要是有这一半心思用在学习上也好了。
崔晓娟就噘了嘴不说话了。
她妈就感叹，现在的孩子啊……唉——
几天里，崔晓娟一直被她妈看着，没机会单独跟孙强强在一起，只能在吃饭或是别的什么时候总之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彼此冲对方笑笑，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住了几天，管出院了，崔晓娟的妈妈就领着崔晓娟带着姚桃花买的大包小裹回去了，当然还有姚桃花又给的一千块钱。姚桃花、何秀兰也带着孙强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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