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集 中毒晕倒(1 / 1)

刚下过雨,地里的空气湿润润的,清新,清爽,吸一口很是提神。庄稼跟她想的一样,全都湿漉漉的。没有风,全都寂静着,显得庄严肃穆。何秀兰知道打药是不可能的,可她还是想来看看,看看花被虫子施弄成啥样了。看了看,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根本没有什么异样,才使她稍稍放下心来。

在地里转悠了半天,何秀兰就回去了。

一回到家何秀兰心里又不踏实起来,抓耳挠腮地等了半天,看看晌午了,知道庄稼上的水该晒得差不多了,安排双美做饭,自己就在一片人家午饭的炊烟里急急匆匆地下地了。

那时候,何秀兰是全副武装的,头上戴顶草帽,脖子里围条手巾,背上背着打花筒子,一只手里掂着一瓶1059和一只塑料水桶,另一只手?着一个提篮。正月十五一般人家都会买些烟火放的,其中有一种烟火叫地出溜子,有一搾长,手指那么粗,只要点燃按在屁股上的捻子,地出溜子就会喷着火花箭一样在地上往前冲,那架势很有点置生死于不顾的味道。何秀兰那时候就像一只点燃了捻子的地出溜子,突突突一溜烟地往地里钻。

提篮里是她的午饭,两个馍,几骨朵淹的咸蒜瓣,还有一瓶矿泉水。馍是自个儿蒸的;咸蒜瓣是自个儿淹的,与前几年的口味不同,她听人说放点糖味道会很好就放了糖,味道果然很好;矿泉水是双美那次从镇上回来喝剩的瓶子装的开水。说起矿泉水她是知道的,也见过街上卖的,也看到过有人喝,看人家喝起来那个得法样儿总以为像健力宝那样好喝,很多时候就想买一瓶尝尝,可是一瓶就得一块五,她犹豫了几次还是没舍得买。那次,见双美放在桌子上还有小半瓶就悄悄打开喝了一口想尝尝鲜,不料跟井里打上来的水没啥区别,心里想可能双美喝完还不够又装的井水吧。这样几次,她终于忍不住问双美,好喝吗?双美说,不是好喝不好喝,渴了嘛,没有比这再便宜的了。她就问,啥味儿啊?双美就把水递过来,你尝尝。她喝了一口还是井水味儿。双美笑了,本来就是个水嘛。她这才知道所谓矿泉水其实就是水。何秀兰就有些心疼,恁值钱啊?赶明儿装了咱井里水咱也拿去卖去,一瓶子一毛就中。双美听了嘎嘎地笑起来。她莫名其妙,咋啦?太便宜啦?我觉得够贵的了。双美搂住肚子笑得更厉害了。水不好喝,瓶子还是不赖的,何秀兰舍不得扔掉就拿来装了水,还觉得挺方便的。

何秀兰的勤快在王菜园是出了名的,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见了她这个时候还往地里去,只是好心地劝了一句,吃了饭再去吧,这时候多热啊。何秀兰笑笑,说,不碍事。说着话,脚步却没停,一直朝前走去。

天热是真的,正是五黄六月能不热吗?何秀兰当然知道热,可她还是要去。她心里急啊,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地里去。

再来到地里已不同于早上了。正是晌午,毒花花的太阳像憋足了劲儿的野牛,把浑身的热量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倾倒下来,一丝风也没有,加上刚下过雨地还湿着,被太阳一晒热气蒸腾,整个空气就像蒸笼一样溽热潮湿,十分难受。这样的天气地里一个人也没有,四下里静悄悄的。急于打药的心情让何秀兰啥也顾不上,匆匆忙忙就来到了地头。何秀兰稍稍吐了一口气,拿脖子上的手巾擦了一把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她本想找个荫凉的地方歇歇,吃口饭的,又一想四亩地的花够她忙的呢,趁着刚开始还不累赶紧干会儿,一会儿累了一边歇一边吃还来得及,就赶紧把提篮放在另一家的庄稼地里,把打花筒子、1059放在自家地头,掂着塑料桶向地头另一边走去。那里有一条小河,热了洗脸洗手,渴了还可以喝,俩手下去一捧,咕咚咕咚就下肚了,又解渴又解热。

何秀兰对打药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娴熟得很,两桶水没倒完,打花筒子就满了,再打开药瓶盖子,将刺鼻的药倒进瓶盖里量着,一二三,往打花筒子里倒进满满三瓶盖子药,再合了瓶盖子,把打花筒子的口密封严实,何秀兰再拿手巾擦了一把汗,背起沉甸甸的打花筒子就进地了。

到底刚下过雨,地里还湿着,一踩上去立刻就是两脚泥。何秀兰刚一到的时候就瞄着了,这会儿就光了脚,只要能把花打一遍,泥不泥的能有啥呢?

今年的花何秀兰可没少下功夫,先是选种,东打听西打听,东对比西对比的,费了好一番劲儿才算把棉种买回来。接着就是打营养窝。打营养窝很费劲,像打蜂窝煤一样打出一个个细细长长的泥柱来,唯一和蜂窝煤不一样的是泥柱上是没有窟窿的,只在一头的顶端凹下去一个拇指大的坑,那是专门放棉种籽的。虽是这样,打营养窝还是不那么简单的,单是泥就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必须是积下的好粪和细土,兑在一起就成了营养土了。营养土里最好的粪当然是人粪,次是牲口粪,再次的就是鸡鸭粪了,好在人粪不是难事,只要泼在土里晒干了再捣碎了就中了。这个时候土就很有学问了,太干了太湿了都打不成型,稍干点倒是能打成型,可是打起来很是费劲,常常累得汗流满面、手磨上水泡也打不了几个营养窝出来。必须干湿适中才好,这个是要慢慢琢磨了,那要的就是功夫了。许多人常常被土弄得焦头烂额的叫苦不迭。后来不知谁动开了脑子,发明了打营养窝的懒办法,那就是直接把营养土和成泥抹在苗**,只要不是太软就行,太软呢也没关系,停一停,让泥晾一下,待泥变得软硬适中的时候再拿把刀子横横竖竖的一划拉,划拉出许多个小方块来,再在每一个小方块上按进一粒棉籽,然后再洒上一层细土,蒙上塑料布就行了。这法子省时省工也容易掌握,一经发明很快就传开了。但也有个无法克服的缺点,那就是这样的营养块是打不大的,否则很难起出来,营养块小了,营养自然就少了,营养少了棉花苗就吃亏了,棉花苗吃了亏棉花也就吃亏了,棉花吃亏了人就吃亏了。有了这教训,大家就又恢复了打营养窝。何秀兰为打营养窝费的那劲就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决定种花,何秀兰在头年的夏天就开始准备了。一般人家给棉苗准备的营养是人粪泼上黄土,那营养就单是人粪而已。何秀兰给棉苗准备的营养是村里池塘里的渍泥,这种泥在池塘里不知沉积了多久,也不知混合了多少东西,沤得发黑,单是手感就很让人舒服,又光又滑,晒干了则变成淡青色,很是好看。不过,好看不好看并不重要,又不是花儿,不是用来观赏的,是肥料,是要拿来喂庄稼的,有养分才重要。渍泥因为在河底沉积得久,那养分也就很足,在加上人粪那营养就别提有多肥了!不过,挖渍泥就比较费劲,天冷了下池塘挖泥肯定不行,得是大热的天才好。近岸的地方也肯定不行,不会有渍泥,即使有也是沉积不久的,不会太肥,那得到池塘的中心去,只有那里的渍泥才是年深日久的,才肥得流油。可是,池塘的中心很深,必须得有很好的水性,好在这几年池塘的水一直不深,反而越来越浅,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到胸脯。另一个就是渍泥很沉,一次挖不了太多的,那就只有一趟一趟的往岸和池塘中心跑。等渍泥挖得差不多了,就扒开在岸边晾,晾得差不多了赶紧拉到路边或者场院边,反正不能放在岸边,万一下起暴雨来,那就全白搭了。

渍泥到了路边或者场院也不算毕,还要捯粪,就是拿抓钩一遍一遍地把晒干的渍泥敲碎。碎到什么程度呢?碎到最大的块儿像花生米一样才算差不多。然后泼上人粪,再然后等晒干了继续捯粪,再捯到最大块儿像花生米一样才算捯好。接下来就掺营养土了,就是把捯好的粪和细土掺到一起。当然,那土也要敲碎的,跟捯好的粪一样碎才好。按说,那么好的粪少许洒点水就可以打营养窝了,不必掺土的。可是,土还是要掺的,不然那粪就太肥了,棉花苗受不了会烧坏的。

再接着就是打营养窝了。这活计没啥技术含量,可是繁琐,一天两天老是重复同一个动作,性子稍急一点的半天也撑不下去就乱蹦乱跳了。还有一样,累人,种一亩地花就要好几百棵棉花苗,每一棵棉花苗就要一个营养窝,换句话说,种一亩地的花就要打好几百个营养窝,能不累人吗?营养窝打好了,苗床也整好了,那就把营养窝一个一个的小心地放进苗床里去吧。好几百个营养窝也够忙活一阵子的了。

营养窝放好了,点棉花籽,就是在每个营养窝里都放上棉籽,最好每个营养窝里都放两粒或者三粒,这法子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费棉籽,不过保险,总比发现不行了再补要好多了,那会参差不齐的。

棉籽点完了,就要整个儿撒一层细土,把棉籽盖住,再均匀地撒一遍水。这一切做完就不那么累了,可以喘一口气了。以后就是拿细竹子或细木条在苗床边上弓起来,再覆上塑料布,再用土把塑料布的边角压实,剩下的就是等棉籽发芽、破土、长苗了。

这大概要一个多月才行,每天看一下就好,如果顾不上或者忘了几天看一下也没关系,然而奇怪得很,没有几个人会忘了的,一向勤谨的何秀兰就更不会忘了,差不多天天都会看上一遍的,苗床一圈都被她的脚踩明了。惹得田明直说,你看你伺候的多精养,天天去看,天天去看,比跟您孩子还亲哩。何秀兰就嘿嘿地笑,被田明说多了,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谁知道呀,心里就是想去看看,不去看这心里咋跟少点啥样。田明就来气了,说,嗨,你还越说越来劲了,看叫你的腿跑细了。何秀兰就不言语了,就嘿嘿地笑。

一个多月后就立夏了,天开始热起来,花苗也要栽到地里了。栽花苗不难,可是累人。先是打开苗床,把营养窝扒出来,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放到架车上,因为是花苗,上面不能压上东西的,所以一架车也拉不了多少,那就只好多拉几趟了。

地是早就留好拾掇好了的,只要挖好坑把营养窝放进去再浇上水就中了。这时候往年很少下雨,今年也不例外,那就只有挑水了。只要有活干,何秀兰就不怕。但拉营养窝、挖坑、挑水、浇水全要一个人来不免就有点手忙脚乱的顾不过来,要是别人早就叫苦连天了,何秀兰却一声也没吭。她知道就是叫得天响也没有用,人不动,一切都不会动的。何秀兰自然也有办法,拉了一架车营养窝,拿了铁锨在地里挖了一大溜坑,再把营养窝一个一个地放进去,封好,再去拉营养窝,再挖一大溜坑,再把营养窝一个一个地放进去,封好……如此往复几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再把水桶、扁担、绳子带过来,打水、挑水、浇水一气呵成。以后就不用管了,等着花苗一天天长大吧。何秀兰是这样打算的,可被赵海生撞见就没有不帮她忙的道理了。事实上,何秀兰准备种花赵海生就是知道的,想躲也是躲不掉的。

再过一个月,收了麦、种了秋庄稼,花苗就该打药了。以后就闲不着了,花地就把人缠住了,打药、打叉、捉虫、拾花、晒花……想闲也闲不着了,活儿一个接一个都在那儿排着队等着呢。现在花刚开始开花儿,离拾花、晒花一堆活儿还早着,但恰恰这时候到了关键点,更不能能掉以轻心,反要格外上心,打药、捉虫都要跟得上。也正因为这样,昨晚的一场雨才让何秀兰睡不着、坐不住、吃不下了。

打花筒子有两种样式,一种是圆滚滚的,一种是扁圆的。圆滚滚的打花筒子要事先打饱气才行,打饱气压力就会很大,所以一律是铁的。这种打花筒子只有一根肩襻,背起来有点勒肩膀。扁圆的打花筒子是塑料的,可以很稳当地贴在脊背上,它还有两根肩襻,背起来就舒服多了,还有一样,可以一边走一边打气、喷药,和圆滚滚的打花筒子比起来实在得劲多了。所以一般人家用的都是扁圆的这种,何秀兰背的也是。

何秀兰左手压着打气的压杆,右手拿着手柄,做好打药的架势就进地了,一进地就把什么都忘了,一门心思全都在了打药上。何秀兰一扭开把手上的开关,压了几下压杆打气,喷嘴立刻就咝咝地响着喷出荷叶形的水雾来。何秀兰灵巧地挥动着,小小的喷嘴就一忽儿从上面喷在花叶的正面,一忽儿喷在花叶的背面,花叶被水雾冲击发出吱吱的声响来。何秀兰听着心里就很舒坦,越发地用心打药了,不一会儿就打到半截地里去了。育苗的时候,何秀兰的营养窝准备得就十分充足,花苗栽到地里长势自然也不差,等花苗子起身的时候又追了一遍肥,下了几场透雨,花们就精神起来,一棵比着一棵可着劲儿地往上窜,呼呼呼,不大功夫地就罩满了,呼呼呼,再过几天花们就森林般雄壮起来了。这使得何秀兰被淹没了,远远看去只看到一顶草帽在一片绿色里飘。

那时候,晌午头的太阳正天热得厉害,又没有一丝风,再加上湿漉漉的地正被太阳一晒热腾腾的蒸腾着,呆在这样的地方当然十分燠热,不多久何秀兰浑身就沁出汗来,把她的衣裳都溻透了,脸也热得红通通的,可何秀兰一点也没觉得,她看着药水喷在花叶上满心的欢喜,看着开始开花儿的花满心的高兴,只想着快些把花都打一遍药,别的什么也注意不到了。直到何秀兰灌第三打花筒子水的时候才觉到有点热,有点累,有点恶心,还有点想干哕,她想也许是自己心里太急,又没吃好饭,天又热,这样几赶阵赶到了一起,歇歇就没事了。这么想着,何秀兰就蹲在高大的花棵子下歇了,她知道过一会儿就会好的,那时候再接着打药,趁早打完了心里干净了,再回家好好歇歇。这样呆了一会儿,本以为会好点的,没想到不但没见好,反而更糟了,先是汗淋淋的,接着有点喘不过起来,一动头还晕晕乎乎的,看什么都好像在动。何秀兰知道自己中毒了,心里暗叫了一声,坏了!赶紧爬起来想往家里走,可是刚走了没几步就一阵眩晕摔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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