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双美醒着,何秀兰都会把她抱起来,在屋子里、院子里到处走走转转,嘴里不住地把家里的所有都一一指给她看,说给她听,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她——是——奶奶,那是院墙,那是门口,大门口,灶屋门口,堂屋门口,里间门口,这是门,这是门鼻,这是门铞钌,这是门闩,这是门锁,这是钥匙,这是鸡,这是公鸡,这是母鸡,这是羊,山羊,老水羊,这是嘴,这是鼻子,这是眼,这是耳朵,这是脑瓜子,这是头巴子,这是嘴巴子,这是牙,这是舌头……婆婆没说话,只是木木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着双美,赵海生来的勤了,且名正言顺的。何秀兰一看到赵海生就会依着双美跟他打招呼,干爸爸来了。赵海生很高兴,连忙答应,哎,双美啊,跟干爸说说,乖不乖啊?闹人没有?何秀兰就会接上去,跟干爸说,双美乖,双美可乖可乖的,一点也没闹人。赵海生高兴了,夸道,哦,双美真乖,来,干爸抱抱。哎,双美乖,干爸喜欢。来,亲一个。这边,还有这边,这里,还有这里……呵呵呵,双美真聪明啊!
三翻六坐七爬扎,十月就会脚踏踏。双美一天天的在长大,终于会呀呀的说话了,只是还说不大清楚。何秀兰听人说过,孩子第一个叫的是谁将来会跟谁亲些的,就极力地撺掇双美叫她,来,双美,叫妈妈,妈——妈,妈——妈。嗯,乖,来,叫奶奶,奶——奶,奶——奶,叫爸爸,爸——爸,爸——爸,叫干爸,干——爸,干——爸……
双美热热冷冷饥饥饱饱哭哭闹闹何秀兰都不担心,最害怕的就是双美病。开始抱着到处转,一下着了凉,奶不好好吃不说,还拉稀,日日夜夜的哭闹不止,急得何秀兰嘴唇上都起燎泡了。后来折腾了几天,双美到底好起来了,安安静静的,偶尔高兴了也会噢噢的叫两声。何秀兰欢喜起来,嘿嘿,得劲了,还叫呢,可把我施腾坏了。就伸了手摸双美的脸。双美就冲着她笑。何秀兰心里更喜欢了,嘴上却骂,你个屁孩子,还笑哩。
那次把何秀兰吓坏了,就不敢让双美出去了,只要看天色稍差就把孩子闷在屋里,轻易不出门,夜里就闷在被窝里,又怕自己睡着了把孩子撇在外面会晾着。可是,孩子还是病了,开始又哭又闹,声音蛮洪亮的,渐渐地声音就弱下来,仍不肯停歇,看起来就像奄奄一息了似的。这次病明显比上次重多了,何秀兰一看就哭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唠叨,这可咋办啊,这可咋办啊?有病了当然要看,不过看这阵势得上十五里外的镇卫生院才行。
那时候正是深冬季节,鹅毛般的大雪先是纷纷扬扬的,再就是密密匝匝的,田地都成了一个颜色,白。如果单是下雪还好,披件蓑衣、扯块塑料布、打把伞都能凑凑合合的走出门去,麻烦的是又起了风,呼呼的带着哨音。风夹着雪,雪裹着风,打在脸上刀子一样。
何秀兰看了看,不指望雪停,也不指望风住,只希望着能减小一点就好,可是等了等,一点减小的迹象也没有,再也坐不住了,把围巾勒紧了头,找了块塑料布往身上一裹,将双美往棉袄里一揣就上路了。
在家的时候还不觉得风有多大啊,出了门才知道那哪是风啊,简直是魔鬼,顺风的时候推着人往前走,顶风的时候则把人使劲地往后?,你想站着喘口气缓一缓都不可能。这还是好的,要命的是路又滑,风雪直往人的脸上扑,扑得人根本别想看清道路。
风雪大也有风雪大的好处,那就是打猎。天寒地冻,野物们都会爬出洞穴寻找吃食,只要一出来就暴露了,因为没有多少野物的颜色是跟雪一样白的。赵海生早早就出来钻到山里去了。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开枪的,只能下套。赵海生就在野物们经常出没的地方一口气下了二十多个套。套子下完就不用管了,等着天擦黑的时候过去尽情的抓就是了。赵海生下完套子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吃的躲进了看山的窝棚里。
窝棚是为避风雨搭建的,是临时的住所,自然很简陋,说白了只是一个小茅草房,要是放上一张床剩下就没多少地方了。勉强能避避风躲躲雨遮遮寒气挡挡尘土而已。不过,在人不常去的地方,有这么一个所在也算不错了。
赵海生带的吃食也很简单,就是一块用手巾包着的煮熟的红薯,别的再没什么了。不过,这就够了,垫垫肚子有力气等傍晚去看下的套子就好了。他一边吃着红薯一边不经意地打量着笼统一片的天地,猛可地看见一个人影趔趔趄趄摇摇摆摆蹒蹒跚跚在风雪里挪动着, 感到十分惊讶,能有什么当紧的事啊,非得这时候办不可吗?还想要命不想啊?再看看,忽然认出来,何秀兰!她能有什么当紧的事?肯定是双美!双美病了!
一想到双美,赵海生嗷地叫了一声拔头冲出窝棚,直奔那人影而去。赵海生跑惯了山路,就算是风雪里的山路也难不住他,因而很快就赶上了那人影,果然是何秀兰,果然是双美病了!赵海生要把双美抱在怀里,这样何秀兰走起来就会轻松不少。风太大了,平常时的说话声根本听不见,何秀兰只好大声喊道,不中,风雪太大了,会把双美冻坏的!赵海生一想,可不是?不得已,只好搀着何秀兰慢慢往前赶路。
两人一路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终于赶到了卫生院。医生看了看说,是高烧引起的肺炎,要是再来的晚了就有可能转为心脏病,那麻烦就大了。两人吁了一口气,十分庆幸来了卫生院。
一天晚上,何秀兰吃完饭,刷了锅碗瓢盆,喂了羊,就像往常一样抱着双美在**说话。双美,跟妈妈说说,想爸爸了没有?想了?当然想了,双美多乖啊,知道想爸爸了。爸爸就快回来了。爸爸给双美挣钱去了,挣好多好的的钱,给双美买衣裳、买糖糖、买花儿……唧唧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忽然一个声音问,这是谁啊?何秀兰一扭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李金旺回来了,走过来看着母女俩。何秀兰不慌不忙地把双美递到李金旺怀里,说,快看看吧,亲人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李金旺听了惊得目瞪口呆,木木地抱着双美不知如何是好。
金旺娘听到动静在东间里问,是金旺回来了吧?李金旺赶紧应,哎。大娘,你还好吧?这回却没像以往那样走过去,只是狐疑地盯着母女俩,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何秀兰看李金旺木木呆呆的样子觉得滑稽,扑哧一下笑了,说,这是您闺女。就把情况跟李金旺说了一遍,然后问,没跟你商量……
李金旺说,隔山隔水的,咋商量啊?没事,也不用商量。脸上就泛出喜色来。
何秀兰说,我就是看着这孩子招人喜欢才抱来的。你看看,多乖。双美,跟爸爸笑一个,笑一个。双美却没笑,何秀兰说,戳捣戳捣她啊,这孩子可喜兴哩,只要一戳捣,不管谁,就会跟你笑哩。
李金旺就摸了摸双美的脸,冲她撅了一下嘴。许是没见过这么难看的撅嘴,双美果然笑了。李金旺惊喜不已,不自觉地叫起来,呵呵呵,笑了,笑了。
何秀兰已经下了床,准备给李金旺做饭,听了又转回身来,亲热地趴在李金旺肩膀上看着双美说,那是,见了亲人,咋会不喜欢哩。是不是,双美?双美就又笑了。何秀兰看了看,有点无奈地说,好了,你爷儿俩玩吧,我给爸爸做饭去。
何秀兰说着还有些依依不舍,又逗了逗双美,这才慢慢地去了,一会儿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进来了,看到李金旺十分别扭地抱着双美的样子,连忙把荷包蛋放在桌子上,一边说一边把双美接过来,看你,连个孩子都不会抱,咋应爹啊?往后,好好学着吧。好了,赶紧趁热吃吧。
李金旺吃完饭,出去把大门关了,回来又把堂屋门关了,走进来,说,睡吧。何秀兰说,慌啥,夜长着哩,还没你睡的?李金旺嘿嘿地笑了,说,想你了。何秀兰说,样子。于是脱了衣裳,睡下了。
李金旺一钻进被窝就不老实了,伸手就想把何秀兰抱在怀里。何秀兰却没像往常那样往他怀里偎,依旧在逗着双美,看李金旺扳得急了,说,别急,等双美睡了。李金旺无奈,只好把手在何秀兰身上犄角旮旯是地方到处游走着,碰到稀罕的地方就逗留一会儿。李金旺的手好似一把脏兮兮的大扫帚,不但没能把何秀兰身上的角角落落打扫干净,反而让何秀兰汤汤水水的溅得到处都是。李金旺就有些惭愧,想把何秀兰彻底地打扫干净,可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他的扫帚扫得越厉害,何秀兰就越不消停。李金旺想了想,就把何秀兰堵上了。何秀兰一直在逗着双美,任由李金旺在她身上胡乱地捣鼓,很好受地哼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使李金旺不那么辛苦。这样过了一会儿,李金旺却停住了。何秀兰扭头看了看他,问,咋了?李金旺没说话,一翻身趴到了何秀兰的身上。何秀兰赶紧说,孩子还没睡呢。李金旺还是没说话,一口就把何秀兰的**子叼住了。
何秀兰睡觉原来是穿衣裳的,自从嫁过来李金旺不让她穿就再没穿过。何秀兰很喜欢双美,喜欢得不得了,白天抱了一天,看了一天还看不够,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看上好一阵子。有一次,何秀兰这样看着看着,双美睡着了。何秀兰还在看着,看着看着忽然看到了自己鼓鼓的**子,心里忽地一动,慢慢送到了双美的嘴边。何秀兰以为睡梦中的双美是不会有任何举动的,她只想把**子亲亲孩子的嘴,不料双美一下就把**子噙住了,还煞有介事地咂摸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可也没松嘴,依然紧紧地噙着**子。那刻儿,一股电流顿然把何秀兰的全身都走遍了,麻沙沙痒乎乎酥滋滋的一时根本说不了到底是什么滋味,好像很好受,又似乎有点难受。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何秀兰很喜欢这种感觉。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自作主张地想,这大概就是当妈妈的感觉吧。从那以后,何秀兰几乎每晚睡觉都会让双美噙着她的**子睡。今晚也是。现在倒好了,两个**子被一大一小两张嘴噙着,何秀兰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幸福来。双美还没睡着,挣着眼睛看着何秀兰,忽然看见李金旺,可能不大习惯,伸出不太灵活的小手慢慢地摸了摸李金旺的脸。李金旺没动,也摸了摸她的小脸。何秀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觉呵呵呵地笑出了声……
过年的时候,李家再次把赵海生请了过来。因为有了双美,大人们说点什么都会连上她,一连上她,话就更多了,你一句我一句就热闹得不行。这一年李家的年从来没有过的喜庆,真个是像春联的横批写的那样喜气洋洋吉祥如意春光满院啊!
双美慢慢地就长大了,会爬了,会走了,会叫人了,能吃饭了,认识人了,会串门了……每前进一步都叫何秀兰欢心不已,也都会跟赵海生说上一番。赵海生的干爸当的不像一般的干爸,只到年节了才虚虚地应承一下,而是真刀真枪的,打了野物隔长不短的总会送过来,有时候赶集回来也会给双美捎点好吃的,糖块啦、烧饼啦、爆米花啦、江米棒啦……有时候也会买些好玩的,花呀、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黄的粉的头绳呀、泥人呀、小叫吹儿……当然,更多的是自己动手弄来的,跳绳、毽子、籽儿、沙包、进山里采摘的野果……把双美喜欢得什么似的,差不多就把李金旺忘了。有一次居然说,妈妈,干爸,人家的爸爸妈妈都在一起的,您俩咋不是啊?说得俩人立时红了脸。何秀兰赶紧瞪了双美一眼,你咋恁知道啊?双美说,我咋不知道啊。然后就一个一个地数起来谁谁的爸妈谁谁的爸妈都是在一起的。何秀兰就慌了,板起了脸,说,好了,别说了。又似感叹说,现在的孩子啊!
双美就很委屈。跑过去扑在赵海生怀里,眼泪汪汪地说,干爸,我说的都是真的啊。赵海生应和着说,嗯。双美得了势更委屈了,妈妈不叫我说……说着说着大哭起来。赵海生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转移双美的注意力说带她出去玩。双美不干了,从赵海生怀里挣脱下来,跑去找奶奶了。奶奶早就听见了,等双美跑过来扑在她腿上,委委屈屈地叫,奶奶——奶奶还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双美看看还是让赵海生抱着出去玩了。
双美渐渐就到了上学的年龄。对上学双美一直很渴望的,每天看着那些比她大的孩子背着书包三五成群地上学放学,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双美就很羡慕,不止一次地问何秀兰,妈,我啥时候上学啊?何秀兰就说,等你长大了就上学了。双美就很渴望长大,过不几天就没耐性了,再问,妈,我啥时候长大啊?何秀兰就笑了,说,你好好吃饭就长大了。如果说长大是个很模糊的东西抓不住摸不着的话,吃饭就是眼前实实在在的,可以操作的,双美的劲头就很足,再吃饭就很积极,一边唠叨要长得可大可大的,有时候就会比划,把两手伸得长长的,或者把手举得高高的,脚尖踮得直直的。另一方面,何秀兰也教她识数,一,二、三……掰着手指教。
当然以前也不是没教过,那时候教的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加上实在忙,只要双美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她就满足了,根本没心思管别的,现在不同了,双美一天天长大离学校门就一天天近了,她要是再不当回事教,到时候就晚了。何秀兰就认真得不得了,教完还要再考试,伸出一个指头问,这是几?双美就慢慢伸出自己的同样的手指过去,有时候感觉伸的不对还要再找,一二倒是很快就能认出来,三就慢了,四就混了。何秀兰就启发她,可是没用。何秀兰就来死的,鼻子只有一个,眼有两个……双美忽然受了启发,说,耳朵也是两个。何秀兰很满意,就说,是。双美再看,又有了发现,手也是两个。何秀兰再说,是。再找就很慢,双美想了半天一搭眼看见何秀兰鼓鼓的胸,自作聪明地炫耀,包包也是两个。何秀兰就沉了脸,往哪看啊?
后来,教到五的时候,何秀兰告诉她,一个手上的手指是五根。双美重复着,忽然问,妈,为啥长五根手指啊?一下把何秀兰问住了。何秀兰就生气了,你见过谁的手不是五根手指啊?双美挨了训不再问了,到发现两手都是五根手指就很惊奇,说,妈,我这个手也是五根手指!说得何秀兰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双美见何秀兰一笑就急了,说,真的,你看!何秀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慢慢的十个数教完了,别的何秀兰教不了,就教双美唱儿歌:小老鼠,爬灯台,偷油喝,不下来,叫妹妹,抱猫来,叽扭一声跳下来。也唱:小花鸡,叨磨盘,俺娘打俺真可怜,白儿的打着拾柴禾,黑了打着摸菱角,菱角刺扎住脚,亲娘嗳,谁疼我?
何秀兰教完了就问,会了吗?双美说,会了。何秀兰说,好,那我考考你,看你真会假会。唱一遍给妈妈听听。双美就卡壳了。何秀兰就再教。
教得多了,双美慢慢就会了。出去了就跟再教的小伙伴谝,我会唱歌。不等人家答应就唱起来,小白鸡儿脸皮儿薄,杀俺不胜杀只鹅,鹅说伸伸脖子长,杀俺不胜杀只羊,羊说四只毛蹄往前走,杀俺不胜杀只狗,狗说看门看的嗓子哑,杀俺不胜杀匹马,马说备上鞍子就能骑,杀俺不胜杀头驴,驴说每天能磨三斗谷,杀俺不胜杀头猪,猪说一天就吃三瓢糠,不胜一刀见阎王。
小伙伴们被双美唱得一愣一愣的,双美就更得意了,回到家里跟何秀兰学得就积极多了。再出门又有新的儿歌唱起来,小鸡嘎嘎,要吃黄瓜,黄瓜有水,要吃鸡腿,鸡腿有毛,要吃仙桃,仙桃有核,要吃牛犊,牛犊撒欢,撒到天边,天边打雷,打给石贼,石贼告状,告给和尚,和尚念经,念给先生,先生打卦,打给蛤蟆,蛤蟆洑水,洑给老鬼,老鬼推车,一推两半截。
有时候只有母女俩,何秀兰也教一些母女俩的儿歌,还带动作,抓住她的手大幅度地一拉一拉的,使得双美整个身子都一前一后的起起伏着,一边拉着一边唱:拉个锯,扯个怀,大树底下搭戏台。请姑娘,请女婿,赶着驴,套着车。人家姥,都来了,双美家姥,咋还不来?说着说着来到了。?的啥??的猪头羊尾巴。
原来的儿歌里只有别人,没有自己,双美都习惯了,现在一听儿歌里还有自己,就很惊奇,劲头就很足。当然,有时候也唱很俏皮的,小枣树,耷拉枝儿,耷拉一枝儿又一枝儿,上头坐个花闺女儿,西瓜皮做个袄,黄瓜皮做个袖儿,茄子开花儿缀个扣儿,吸着烟,搽着粉儿,嘎吱嘎吱嗑瓜子儿。
儿歌很好听,可是不管用,何秀兰还得教她现成的,比如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属什么,妈妈叫什么名字,爸爸叫什么名字,住哪庄,哪大队的,哪乡的,等等等等。
双美莫名其妙,不耐烦地问,妈,学这弄啥啊?何秀兰说,要是你叫人家抱跑了不知道地儿,咋回来啊?双美说,我打她!何秀兰说,要是人家人多,你打不过呢?双美想了一下说,我咬她!何秀兰说,人家要是叫你拴起来了哩?双美说,我跑。何秀兰说,你跑人家撵。双美说,我跑的可快可快的,她撵不上!何秀兰看看这样下去没有头了,就说,是,不过学会了也是本事,好好学吧,要是连自己是哪儿的都不知道那不太笨了吗?双美当然不愿意笨了,就乖乖地跟着学了。
有一天双美从外面回来,一本正经地说,妈,咱姓赵好不好?何秀兰问,咋啦?双美说,人家都姓赵啊!何秀兰就呵呵地笑起来。双美没得到肯定的答复,急了,说,真的啊,人家都姓赵啊!赵晶晶,赵秀秀,赵坤坤……何秀兰见双美认了真,赶紧说,那是因为她爸姓赵啊,您爸姓李,你就只能姓李。双美就很惋惜,唉,俺爸真傻,咋不姓赵哩?何秀兰喷儿一声把一口水喷了出来,把双美吓一跳。
有时候双美也会把她的小伙伴领回家来,自作聪明地考试人家,人家有时候也会考试她。赵坤坤就考试过她,你几岁了?双美被何秀兰考试得多了,就记得很熟,张嘴就来,五岁,你哩?赵坤坤很得意,我六岁了。再问,你属啥?双美说,小白兔。然后自作主张地说,俺今年属小白兔,到过年就该属大老虎了。赵坤坤却不干了,说,那不中,你要是属大老虎了就跟我一样大了。双美说,比你还大哩。赵晶晶说,咋会比我大啊?双美说,我是大老虎,你是小老虎,当然比你大了。赵坤坤就有点担心,问,你比我大了还叫我哥吗?双美说,当然不叫了,该你叫我姐了。赵晶晶就伤心了,一声不响地走了。双美很得意,回到家就会跟何秀兰谝摆。何秀兰一听笑得要都直不起来了,双美却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一会儿觉得不好意思了,就急急地问,妈,妈,你笑啥啊?何秀兰笑得就更厉害了,搂着肚子直叫,我的娘吔,现在的喜欢咋恁有玩啊!
何秀兰也会把双美的表现讲给赵海生听,逗得赵海生咧开大嘴哈哈地笑开了。
双美凭空里让何秀兰增添了许多的快乐,可有时候也让何秀兰十分难堪。有一天,何秀兰领着双美走到村口的时候,看见那里围了一群人,何秀兰有点为难。何秀兰知道那里在给寿牛配种。这些年几乎家家都养着牲口,牛尤其多,忙时打场、犁地,平常一年将一个牛犊子就能卖好几百块,要是养大一点就能卖上千块。赵春生看准了这一点,另辟蹊径不去养母牛,却精心挑选了一头大牤牛做种公牛,天天给人家的母牛配种,也有不少收入。配种在平时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就有人围着看热闹。当地牲畜都是有专门名称的,雌性雄性都是,只要一个专门的字就可以加以区别了,至于加什么字要看是什么牲畜,牲畜不同加的字也会不同的。母猪小时候叫臀子,长大了才叫母猪,将了猪娃则叫老母猪,公猪小时候叫牙子,长大了作为种子则加一个狼字叫狼猪,要是骟了不管公母一律叫膘猪;小驴小马和小骡子一律叫驹子,只是马叫马驹子驴叫驴驹子骡子叫骡驹子;公驴叫叫驴,母驴叫草驴;母马和母骡子叫骒马和骒骡子,公马和公骡子可能因为驾辕出力比较大就势叫做辕马和辕骡;叫驴和骒马将的骡子叫驴骡,草驴和辕马将的骡子叫马骡;母牛则一律叫寿牛,公牛本来叫牤牛的,可一作为传宗接代的种子就换了名称,前头必加一个红字叫红牛,骟了还叫牤牛;母羊叫水羊,骟了也叫水羊,公羊叫骚胡,作为种子的骚胡则叫红羊,骟了叫骟羊;母狗还叫母狗,公狗则叫牙狗;母猫叫咪猫,公猫叫狼猫,兔子就直截了当地叫公兔子、母兔子……**也是各有各的说法,母猪**叫打圈子,母马、母驴**就走驹,母牛**叫走犊,羊**叫走羔,母狗**叫走狗子,猫**叫叫春……也有很粗俗的说法,叫做人浪笑,牛浪叫,驴浪呱嗒嘴,小狗跑断腿。配种的说法也不一样,猪配种叫跟圈子,马驴配种都叫跟驹,牛配种叫跟犊,羊和猫、兔子配种都叫跟羔……等等,等等。
寿牛显然是第一次**,还没什么经验,只知道体内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一股让它不得安生的东西来,却不知道该怎样去除,对红牛就不是很配合。红牛当然见多识广,往往不费吹灰之力就完事的,现在没成想碰上一个生猛子,让它一而再再而三的使了半天狂劲都是枉然,就很郁闷,不大想搭理了。然而,寿牛很难受,也很莫名其妙,就很委屈,哞哞地叫。围观的人们兴致就很高,有性急的就跟过去看。谁都知道跟犊是咋回事,没什么好稀罕的,奇怪的是还是想看,颇有些乐此不疲。这种事男人家看得最来劲儿,看了也没什么。女人家就不一样了,不要说看,碰上了都很难为情。现在,何秀兰恰恰就碰上了。绕道已不可能,也不大好,会被人家骂假正经的,可是直接过去更不好。偏偏双美看到围了一群人,稀奇得不得了,一溜小跑就过去了,这下,何秀兰更窘迫了。何秀兰没办法就叫,双美,回家,你要不走我走了,我还有事哩!双美听了急忙拐了回来,何秀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拉了就走。
双美蓦地问,妈,那弄啥的呀?一句话问得何秀兰又紧张起来,忙说,没啥。双美不满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边被何秀兰急急地拉着走得颠颠的,一边回过头来指着,就那啊,那牛啊!何秀兰只好说,跟犊哩。你咋恁些事啊,快走吧!双美还要问,跟犊弄啥啊?何秀兰有点生气,可又觉得有点不妥当,就没好气地说,你说弄啥?不跟犊咋将牛犊子啊?双美这回明白了,哦了一声,半天又问,妈,那个老牤牛肚子上伸出来恁长是啥啊?何秀兰终于受不了,打了一下双美的头,不知道!
双美终于上学了。
何秀兰担心双美太小,就把双美送过去,等放学了再接回来了。何秀兰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每天接送的时候就跟双美说着路上的标记,要她记住路。双美对这个不感兴趣,只是好好的答应着。母女俩自然也会说些上学的话题。一说到上学双美立时来了兴头,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何秀兰问,教的啥?
双美就说是a o e。
何秀兰就拍了双美的头,训斥,胡学八学的学的啥啊?
双美很委屈,俺老师就这样教的啊!
何秀兰就沉了脸,那才能?老师啥不教就教你学哑巴啊?我才不信哩!
双美说,不信你问老师去啊!
何秀兰说,歇晌我就去问。
一会儿,双美又想起来,说,妈,俺尿泡老师不叫呆一坨,男的上这边,女的上那边。我看了,男的都比女的尿的远。
何秀兰随口说,是吗。
双美说,是啊,我看的可清了,男的都是捏着小鸡尿的啊,泚得可高可远了。
何秀兰说,好了,下回别看了。
双美问,好,妈,那你啥时候给我买个小鸡啊?
何秀兰说,你是女孩家,要啥小鸡啊。
双美说,有了小鸡,我就不用股蹾着尿了,就能站着尿了啊。
何秀兰不知道该怎么说,见双美一再的催问,想了想说,你是女孩家,女孩家不能有小鸡,男孩家才能有小鸡,知道吗?
双美说,为啥啊?
何秀兰说,因为你是女孩家,不是男孩家。
双美说,我就要小鸡,你给我买,我就有了。
何秀兰哭笑不得了,说,买不着。
何秀兰以为这样说了双美就死心了,岂料双美并不以为意,还很得意,说,你不给我买罢,我叫俺干爸给我买。
回到村里,双美果然直接去了赵海生家,赵海生却没在家。双美只好怏怏地回来了。走到路上,双美经过田明家看到了田明。田明经常到她家去,她对田明就很亲,忍不住就跟田明说了。田明还以为双美喜欢养的小鸡,说,乖孩子,现在哪有小鸡啊?等过了年儿,天暖和了,就有卖小鸡的了。
双美听了呆住了。
田明看看不对劲儿,问,咋了?
双美说,大人都哄人。
田明听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咋了?谁哄你了?
双美说,你,还有俺妈。
田明跟奇怪了,问,咋哄你了?
双美说,俺妈说,没有卖小鸡的,你说现在没有……
田明说,是啊。
双美理直气壮地说,都不对,男孩就有小鸡,俺班的男同学都有!
田明听了半晌哈哈大笑起来,都快倒了,赶紧扶住墙,说,你这闺女啊,咳咳咳,你这闺女啊……
双美等了半天没见田明再说不出别的话来,气哼哼地走了。
转天,双美再见到赵海生就说,干爸,你疼我吗?
赵海生被双美突如其来问懵了,想了想,笑眯眯地说,你说呢?
双美却不满意,说,你说嘛,你说嘛。
赵海生就说,当然疼了,咋了?
双美说,那你给我买个小鸡好不好?
赵海生说,好。
双美说,明儿个,不,今儿个就买好不好?
赵海生说,今儿个啊?明儿个也没有啊,那得等到过了年儿……
双美一听跟田明说的差不多,撅起了嘴。
姚桃花走过来,问,咋了?
赵海生看见姚桃花心里就有点怯,但还是跟她打了招呼。双美见过姚桃花,也认识她,但不是太熟,就没吭声。
姚桃花还问,咋了?这闺女咋恁不高兴啊?
赵海生说,没事。她想要东西……
姚桃花打断他问双美,想要啥啊?又盯着赵海生,咋,舍不得了?
赵海生不好说,就笑了笑。双美一看,生气地走了。赵海生看看姚桃花赶紧撵了过去,一边叫,双美,双美。路上碰到了黄长庚,看着父女俩逗笑道,还真怪亲的啊!赵海生笑笑跟他打个招呼,想跟着双美,忽然觉得不对,愣愣地站住了。
黄长庚没有停下来,骑着车子走了,看到赵海生家的姚桃花,问,你咋呆这唻?
姚桃花说,我来借东西哩,不知道门开着,人上哪儿去了。我等会儿吧。
黄长庚笑了一下,顾自回家去了。姚桃花等了一会儿不见赵海生回来,不好再等下去,慢慢地回家去了。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全本小说网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