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集 捡来的婴儿(1 / 1)

赵海生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勤谨过,这倒不是现在野物多了,而是他实在被姚桃花弄得心烦。

自从赵海生那次在姚桃花家吃饭,强强就记住了他,知道他会打猎,时不时地就能打到野物,就有肉吃了,吃馋了嘴不时到他家来转转。有时候碰上了,赵海生就会把正在吃的野物肉分给她一块,强强就越发来得勤了。这没什么,山里人一年也吃不了几回肉,大人都馋得慌呢,何况孩子?姚桃花不见了孩子来找找也属正常,孩是娘的心头肉嘛。姚桃花来就来了,强强再带上强强回去就是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有时候强强不在,姚桃花也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还到屋里这摸摸那瞅瞅的。一个单身汉的屋子能有什么好看的?出于好奇看看也就算了,尽管她是一个女人家,可一次两次三次的看,这就不对劲了。赵海生慢慢看出旋儿来,开始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渐渐就怕起来。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她姚桃花是有家口的人,又是女人,自己大男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是最后闹腾开了,也是她有错在先。不过,跟她扯络就太对不起何秀兰了,尽管何秀兰没对她承诺过什么,甚至何秀兰都不知道他赵海生在偷偷地喜欢她。可赵海生还是觉得对不起何秀兰。一想起何秀兰赵海生就把姚桃花忘了,把所有女人都忘了,心里马上就甜蜜起来,一丝丝一丝丝,滋滋润润的,把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浸润得透透的。

心里有了何秀兰,眼里姚桃花就什么也不是了。话是这样说,可姚桃花老是来来去去的也不是办法。赵海生想了想就有了主意,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进山打猎就是了,她一个女人家再狼虎总不能撵到山里去吧?就算撵到山里也不怕,山虽然不高,都是些土山泡子,可沟沟坎坎岭岭梁梁洞洞窝窝的也够她找的。

姚桃花去了赵海生家几次都没见赵海生,就知道赵海生在躲她了。这让姚桃花心里有点酸,怔了半晌,恼了,发狠道,哼!不就去山里了吗?你能去我就不能去啊?一想到山里姚桃花反而兴奋起来,忽而想,八成是在山里等我哩,家里太招人了!这个赵海生,格格格……

山虽然就在家门口,可要进也不容易,不是别的,是孩子,得有人看。姚桃花就把强强送到了婆婆那里,说是要下地干活,晌午不回来。婆婆习惯了,没说什么就把孙子留下了。

姚桃花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进山了。

姚桃花进了山才想起来忘了问赵海生哪儿了,要不这莽莽苍苍的没个找头啊!再说,他也不知道她来,是根本不会等她的,说不定她到的地方是他前脚刚走了的呢。要是这样一个走一个撵,八辈子也碰不上啊!不过,既然来了就得找下去,万一俩人走碰头了呢。姚桃花的心劲一下就被这个念头鼓得满满的。

姚桃花走了半天,累得筋软骨酥的,又出了一身热汗,就想坐下来歇歇。看了看,前面就是一片树林,精神头忽然来了,说不定赵海生也在那里歇着呢!

姚桃花本想进了树林子好好寻摸寻摸赵海生的,可已经累坏了,再也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初进树林子并不凉快,呆一会儿就凉快起来,再有丝丝的凉风一吹,真的得劲透了。森林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不知躲在哪里的蚂鸡纽子声嘶力竭地嘶鸣着,一切都静悄悄的。凉快了,也歇够了,姚桃花就往里面走了过去。

正走着,恍惚看到坟地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以为碰到了鬼,姚桃花的头皮一阵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时候她没少听大人讲鬼故事,不但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连鬼出没的地方都讲得一清二楚的。那时候常常听得一到晚上就禁不住心里打鼓,再到有鬼出没的地方心里不由就会打寒噤。慢慢长大了,也没见过鬼,渐渐不那么怕了,甚至完全忘了。不过,对于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她也说不清,就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得全信也不得不信。今天在静得怕人的树林子里只有她一个是会动的,猛可地看到另一个会动的家伙,一下还不能确定那家伙是啥,换谁也会不由吓一跳的。怔了怔,姚桃花才想起来躲藏,慌忙躲进就近的树丛里。过了一会儿,那家伙并没有冒出危险的迹象来,让姚桃花平静了不少,就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还在不在,要是不在她得赶紧离开这个吓人的地方。姚桃花就攥紧了拳头走了过去。她听人说过,对付鬼硬拼肯定是不中的,但鬼怕血,只要照准自己鼻子使劲锤上一下,血淋淋的就能把鬼吓跑。

姚桃花小心翼翼地扒开树丛一看,顿时长吁了一口气。

那不是鬼,而是人,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个人都是疯疯癫癫的傻子,男的是本村的叫书记,女的是胡寨的叫月玲。书记不是他的本名——这到哪儿都是一把手怎么可能会是人名?他的爹娘就算吃错药了也不敢把书记当名字起,不光不伦不类,也野心勃勃啊!不叫人笑死,也叫真正的书记把你恨死!——总之,一句话,也是一个结果,起了这名你就别想安生了!书记大概听书记讲话听多了,也听人们说书记叫书记的多了,动不动就书记长书记短的,就算说点什么也要强调是书记说的,人们见他这么热衷书记就把他叫书记了。

姚桃花不动不等于好戏就能演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粘马鸡扭子的孩子蓦然冒了出来打扰了俩傻家伙。知了在当地叫蚂鸡纽子,吱吱地在树荫里嘶鸣很能勾起孩子捕捉的欲望。

捉蚂鸡纽子有三种方法,或者说是一种方法三种工具。一是用网兜兜,像捕蝴蝶一样的照蚂鸡纽子劈头盖脑地兜过去,可惜是在树上,不像捕蝴蝶是在旷野里那么开阔,枝枝叶叶的牵绊太多,不是碰住这就是碰着那,没捕到蚂鸡纽子反给蚂鸡纽子报了警,等把网兜从枝枝蔓蔓里脱出身来,蚂鸡纽子早无影无踪了;一是用套子套,过去用马尾,现在马没人养了,马尾就很难找,不过不要紧,可以用尼龙丝代替,在长竹竿上接出一截细细的竹竿来,把尼龙丝的一头系在细竹竿上,另一头打了活结,小心翼翼地伸到蚂鸡纽子的头上,蚂鸡纽子受到惊扰一飞就把活结带起来了,越挣扎活结束得越紧,蚂鸡纽子就逮住了;一是把面和成粘度很大的面筋抹在细竹竿上,粘蚂鸡纽子的膀翼子,蚂鸡纽子的膀翼子很大,很容易粘,只要蚂鸡纽子在粘之前不逃,那就没有机会逃了,一粘一个准,任凭蚂鸡纽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是瞎折腾了。

几个孩子的注意力都在树上,生怕惊着蚂鸡纽子都不说话,只竖着耳朵听蚂鸡纽子的叫声,仰着头目不转睛地寻找着目标。快走到坟地的时候,几个孩子听到了月玲咳咳的叫声,先是吓住了,后来一个大胆的孩子说,走,跟我一路看看去!几个孩子都好奇,人多了胆子就壮了,畏畏缩缩地凑近一看,见是书记和月玲在压摞摞,立时大叫起来,书记****哩!书记跟月玲****哩!一边叫一边拿坷垃扔书记和月玲。

如果在往常书记受到这般骚扰就会骂,日您娘!然后恶狠狠地追过来,只要追上了书记就会没轻没重地搦小孩子的脖子,曾把一个小孩子搦得直翻白眼。后来小孩子们就很怕他,一见他追过来就吓得屁滚尿流鬼哭狼嚎的跑出多远去。如今见书记不但没骂人还红了脸,窘迫地站起来穿裤子,几个孩子很稀奇,更放肆地拿坷垃往书记裤裆里砸。书记大概觉得自己错了,穿好裤子丢下月玲急急地去了。月玲看样子没打算起来,书记走了她还不知道哪关里逢集仍在地上躺着,被几个孩子的坷垃砸得疼了才起来了。几个孩子还不饶她,乒乒乓乓的继续砸个不住。月玲就骂!声音跟往常一样很弱很细。几个孩子再砸她还是这样很弱很细地骂,一边慢慢地走了。见月玲没有多大反抗,几个孩子就失去了兴趣,接着粘蚂鸡纽子去了。

一场好戏被几个半路跑出来的孩子搅散了,姚桃花有点失望。知道那是无可挽回的,再说碰上也纯属意外。这时才忽然发现自己躲在这里偷看很危险,万一被几个孩子看见了传出去那可丢死人了。这可怎么办呢?大明大亮的走肯定不中,偷偷摸摸的走也不中,唯一行得通的是别让几个孩子看见她在这里,或者找个理所当然在这里的理由来。不让几个孩子看见她在这里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原本就在这里,那就只有找个理所当然在这里的理由来了。可是找个什么理由才是在这里理所当然的呢?姚桃花绞尽脑汁地想着。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拾柴,一是解手。拾柴肯定说不通,她手里没有拾柴的东西,筐啊镰刀啊什么的,那就剩解手了。解手倒是说得通的,谁不解手啊?谁会知道哪一会儿有手要解啊?真有手要解那还会顾得上挑地方啊?那就解手吧。姚桃花赶紧把裤子褪下来了。褪下裤子姚桃花就渴望撒一泡尿,证明她真的不是在偷看俩傻家伙压摞摞,而是真的在解手。可惜,尿却不听她的,她憋了半天也没尿出一滴尿来。姚桃花急得头上的汗哗哗地流了下来。姚桃花正一筹莫展的当儿,几个孩子慢慢地粘着蚂鸡纽子向另一边远远地走了。

姚桃花望着几个孩子远去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一抹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太紧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了一头的汗!姚桃花提上裤子停了停,忽然怕起来,幸亏多会儿来的是几个没发现她的孩子,要是来的是个大人,尤其是个强壮得牛一样的男人呢?姚桃花浑身顿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也没有心性找下去了,拍拍屁股径自下山去了。

姚桃花自这以后再也不敢山上找赵海生了。可是,姚桃花也没死心,她越来越觉得赵海生这人有意思,也越来越想知道赵海生到底多有意思。山上是不去了,那就在村里等呗,不信赵海生不回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姚桃花到底等着了赵海生。

那天,赵海生什么也没打到,但还是摸黑回来了,刚要进村冷不丁路边一个黑乎乎的家伙站了起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枪顶了过去。那家伙却叫起来,是我!赵海生定睛一看,姚桃花!赶紧把枪收了,问,你咋呆这唻?

姚桃花说,等你啊。

赵海生知道姚桃花的意思,不能跟她鲤戏,就一本正经地说,有事吗?婶子。

姚桃花说,别叫我婶子,我还没你大哩。

赵海生说,我叫志刚叔哩……

姚桃花说,屁叔!连一姓都不一姓,叔个屁啊?

赵海生说,你要没事我走了。婶子。

姚桃花说,有事!

赵海生刚走了几步,听她这样说嘎地一下就停下了,问,啥事?咋了?

姚桃花走过来,忽然笑了,说,俺家的门坏了,你能拾掇拾掇吗?

赵海生说,好,明儿吧,今儿看不清了。说着往前就走。

姚桃花撵上来说,我管饭。

赵海生说,不用。

姚桃花说,咋不用啊?皇帝佬还不空使人哩,现在又不是上二年,还能管不起你饭啊?走,今儿黑了就先管着。

赵海生走得更快了,说,没这规矩,没这规矩……

姚桃花说,规矩都是人兴的,说有就有了。

赵海生说,不中,不中,万一明儿我有事拾掇不了哩?

姚桃花说,我等着,你啥时候有空啥时候拾掇。

赵海生说,拾掇了再说吧。

姚桃花的个子矮,步子就小,撵牛高马大的赵海生就撵得十分辛苦,一会儿就喘起来,说,你走恁快恁啥啊?我又不吃你!

赵海生说,天都快黑了。

姚桃花看看左右,大了声道,我不是女人吗?

赵海生不觉回了头,怔了一下笑说,你当然是女人啦,要不俺叔会娶你?

姚桃花看着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的赵海生说,你……

赵海生说,我走啦,婶子,快点啊,冇后头了有山猫哦,叫你拉吃了我可不管哦。这是当地用来吓唬打滚撒泼耍赖皮不肯走路的小孩子常说的话,用在大人身上自然就是在说笑话。

姚桃花却一点也笑不起来,慢慢地站住了,看着赵海生的背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了……

那以后,姚桃花好长时间再没找过他。可是,入了秋,姚桃花又来了,赵海生无奈,只好又躲进了山里。

赵海生今天天不明就进山来了,现在已经在山里转悠半天了。深秋的天不冷,也不热,按说是十分舒服的,可他走了那么多的路实在感到累了,就坐下来准备歇歇,吃点东西,喝点水。就在赵海生的屁股刚刚挨地的那刻儿,突然哇的一声,接着响起一阵婴儿尖利的哭声,一会儿哭声弱了下去,没有了,再过一会儿哭声又响起来,哇哇哇,哇哇哇……

这哭声要是在村里倒没什么,哪一年村里还不添几个孩子啊?孩子哪一天会不哭上几声或者哭上一阵啊?啥时候哭、哭多久那就不好说了,谁也说不准,恐怕就连哭的孩子自己都说不准,想哭就哭了,是不用事先跟谁打招呼的。可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里就太瘆人了,就连成天钻山的赵海生都不禁一阵一阵的头皮发麻,因为他虽然常常在山里游**可碰到婴儿一般的哭声还是头一次,根本枪不准那到底真是婴儿发出来的哭声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头脑里立刻冒出了一个又一个吓人的故事。比如,说一个人傍晚荒无人烟的山里山里走着,忽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头驴。那人自言自语说,天恁晚了谁家的驴咋还在外头跑唻?不想驴说话了,谁牵回家就是谁家的。那人顿时吓得寒毛直竖,还是壮着胆子问,那你从哪儿跑出来的啊?驴得得得地跑到一座坟包前说,这儿。一转眼竟然不见了。那人吃这一吓回到家就病倒了,不久就一命呜呼了。再比如,一个人摸黑路回家,忽然一个人撵上来问他去哪儿,他说了,那人说他也是去那个地方,而且知道一条近路,问他愿不愿意走。他看看天色实在很晚了,就说,好啊。俩人就一起往那条近路上走。走着走着,那人一低头忽然发现脚下是一片茫茫无际的白水,吓得大叫起来。不成想刚叫出来噗嗒一下掉进水里淹死了。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赵海生一想起这些更是吓得不轻,过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反正已经碰上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端着枪猫着腰硬着头皮朝哭声的方向慢慢摸了过去。

风很大,吹得齐腰深的荒草刷刷地响,越发让人心里发毛。赵海生乍听哭声以为很近的,可走了一阵再听听那哭声似乎还在前方。他停住了,仔细地看了看脚下,没有水,全都是横七竖八的杂草,偶尔会有几颗野兔粪或者几片不知道什么鸟脱落的羽毛。他再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没有驴,也没有马,也没有什么鸟,除了他一个活物也没有。这让他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近了,近了,更近了,扒开荒草,终于看到了,那是个婴儿。他揉了揉眼睛,认真地看了看,这回看清了,那的确是个婴儿!一个被裹在蓝色小棉被里的婴儿,扯着稚嫩的小嗓子哭得正欢,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但他还是迟疑了。因为还有一个故事,说一个没有孩子的人在路上碰到一个被人丢弃的婴儿,慌忙想抱回家,不料刚抱到怀里婴儿忽然冲他笑了,马上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厉鬼一下就把他的脑袋吞到了肚里……

赵海生想走开,可婴儿哭得实在让人揪心,他只好用枪拨了拨婴儿,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枪,从腰里拔出攮子拿在手里,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儿也好有个防备。没什么不对劲儿,婴儿抱在怀里也还是婴儿,唯一的变化是婴儿感到了人气,不再哭了。赵海生卸了枪击以防走火,把枪背在身上,另一只手里还还紧紧地攥着攮子,现在还不是马虎大意的时候啊!

一切收拾妥当,赵海生抱着婴儿往村里急急地走去。到了村口,赵海生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好好的,还跟原来一模一样。确认了是真正的婴儿,赵海生高兴坏了,这么以来他也有孩子了,也会有人叫他爸爸了!哎呀,娘哎,太好了!我也要应爹了!当爸了!哈哈哈,哈哈哈,太高兴了太好了啊!

赵海生赶紧把攮子插进腰里,一阵风地往家里跑去。那时候场光地净,男人们都出去打工了,女人们就懒懒散散的起来得很晚,村街里几乎没什么人。可刚走到家门口还是被人看到了。石头的奶奶问,抱的谁家的孩子啊?赵海生说,拾的。就说了一遍。石头奶奶说,男孩女孩啊?赵海生一愣,说,哦,不知道,我还没看。石头奶奶走过来把婴儿抱在怀里,看了看,说,嗯,妮娃还怪人采哩。妮娃不是谁给婴儿起的名字,而是当地的习惯叫法。刚添的孩子自然是没有名字的,而起名字也不是说起就起的,毕竟名字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事,是马虎不得的,是要好好琢磨琢磨的,这就要一阵子了。名字没有孩子在,那怎么称呼孩子呢?也有办法,男孩一律就叫娃蛋,女孩可叫的就多了,妮娃,毛妮,妞妞,叫什么都可以,即使这次叫妮娃下次叫毛妮也没谁责怪你,如果实在被大家叫顺了,就可能成为真正的名字,所以村里叫娃蛋的男人或叫毛妮的女人颇有几个的。要是叫不顺或者本人或者家长不喜欢了就可以改口叫大名字。

石头奶奶抱着婴儿问赵海生,你打算咋弄啊?赵海生说,咋弄?养着呗,过几年大了就会叫我爹了,不,叫我爸了!石头奶奶呵呵地笑了,说,那是。一边解开婴儿的小棉被看了,说,是个闺女。瞧这胳臂瞧这腿,啧啧。海生,你有福了。赵海生嘿地笑了。石头奶奶颇有经验地说,看样子才生没几天呀。海生,得赶紧给她喂奶啊。这倒提醒了赵海生,是啊,这么大的孩子一天到晚就五件事,吃,睡,屙,尿,哭。她都哭那么长时间了,都哭累了,是最需要吃上一阵的。可是,怎么喂呢?石头奶奶说,要是搁过去,只能打稀饭、熬米汤喂,现在好了,有奶粉、炼乳、麦乳精,饿不着了。赵海生一听,说,对啊。大娘,我去买去,一会儿就回来,你先替我看着。没等石头奶奶答应就一溜烟地去了。

田明正在自家屋山头捯粪,看见赵海生飞一般地跑过来,吃了一惊,问,咋了? 赵海生说,我买奶粉,一会儿回来再跟你说。田明听得云里雾里的,过一会儿看赵海生回来了,问,咋?你有孩子了?赵海生说,嗯,才拾的。话音未落已经走得远了。田明立刻放下抓钩跟了过去。

田明到的时候,赵海生家破天荒地有这么多人,挤挤戳戳的围满了人。婴儿正在石头奶奶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吃着奶,显然饿坏了。田明走过来,看了,说,他叔,你还怪有福哩。赵海生嘿嘿地又是一阵笑。

过了一阵子,来看婴儿的人渐渐地散了,田明看看婴儿吃饱了,石头奶奶也抱累了的样子,连忙接过来,看着婴儿说,哎,要是她花婶有个孩子就好了。

赵海生一听,说,是啊。那人多勤谨啊,心思也细,要是有个孩子肯定精养得啥样。

田明说,可不是?唉……

赵海生看了看田明,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叫妮娃给她,看她愿意养不愿意?

田明说,她肯定愿意,就怕你不舍得!

没等赵海生说话,石头奶奶就看着赵海生接上了话茬子,说,给啥?给谁啊?谁也不给!你自家好好养着!等你老了就有人养活你了!跟前没个人是不中的!现在你年轻不显,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赵海生为难地说,可是,我一个男人家不会养啊。

石头奶奶说,那有啥啊?不会我教你,慢慢就会了。

赵海生本想催田明去问问何秀兰,看看她的想法的,一听石头奶奶这么仗义,一时不好说什么了。田明见赵海生不吭气了,以为他舍不得了,也不再吭声了。

晌午,何秀兰也听说了,带着她刚刚缝制的婴儿衣裳来了,还带来了几袋奶粉。何秀兰把婴儿抱在怀里,看着,亲着,说,海生哥,好好的养着吧,长大,你就有靠了。说完,又喃喃地跟婴儿说起来,好像是她的孩子一般。赵海生看看何秀兰想说什么还是没说。

赵海生没养过孩子,但见过别人养孩子,以为就是喂喂奶粉,换换尿布,哭了抱着晃晃,没事了逗逗而已。真的养了才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就说喂奶粉吧。白天有别人帮着还不觉得,晚上没人帮了,就得自己亲自下手了,尽管石头奶奶、田明还有别的女人都不厌其烦地教了又教,赵海生喂起来还是手忙脚乱。先是奶粉的多少不知道,再是兑水的多少也不知道,再是凉热不知道,再是喂的时候奶瓶放的位置和角度不知道……赵海生慌得一头一身的汗,婴儿还不满意哇哇哇哇哇哇地大哭不止,哭得赵海生心里酸酸的,直叫,你别哭了中不中?你别哭了中不中?唉,算我求你了,别哭了中不中?可惜婴儿根本没得商量,看都不看他一眼,回给他的依旧是哇哇哇哇哇哇……

婴儿折腾够了,不吭不哈招呼都不打一个顾自呼呼大睡,可是等赵海生刚有困意她又哇哇哇哇哇哇地哭起来,好像根本就是来跟他作对似的。赵海生惹不起,只能尽心尽力伺候,很快就精疲力竭人困马乏了。

第二天,赵海生正乱作一团的时候,何秀兰又来了。何秀兰一进门就说,夜儿个黑了叫你闹坏了吧?

赵海生感叹道,唉,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不养儿不知道报母恩啊,我算知道了。

何秀兰正抱着婴儿听他说得感动,接口道,是啊,要不咋说百善孝为先哩,就是这么个理儿。说完半天没听到动静,一回头看见赵海生正直直地看着她,不禁一愣,问,咋了?

赵海生却把目光收了回来,支支吾吾的。

何秀兰越发奇怪了,看着他问,咋了?

赵海生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何秀兰笑了一下,说,海生哥,你今儿个咋了?咋跟我客气起来了?有啥话你就说吧,我不生气。

赵海生说,是这样,我看你怪喜欢这孩子的,我也照顾不好她,就想把她送给你,不知道……

何秀兰听了,一下呆住了。

赵海生一看,忙说,你要不喜欢全当我没说。说着伸手要抱婴儿。

何秀兰没松手,说,海生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舍得叫毛妮送给我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赵海生说,是,是真的,只要你喜欢我就叫毛妮送给你!

何秀兰忽然呜地哭起来,连忙用另一只没抱婴儿的手捂住了嘴巴,可还是挡不住,眼泪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赵海生一看何秀兰这阵势吓懵了,什么都不会动了。

何秀兰还在哭,泪眼婆娑的。婴儿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何秀兰哇哇地哭起来。何秀兰这才赶紧止住哭声,轻轻地摇晃着婴儿,不一会儿婴儿就睡着了。何秀兰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赵海生破涕为笑道,海生哥,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赵海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哦,起名字我不在行,还是你起吧。

何秀兰沉吟了一会儿,说,要不叫双美咋样?

双是两的意思,就是两家,意思就是赵家和李家,美是美气的意思;双美也是两全齐美的简称。另外按当地的习惯,谁家的孩子要是叫双什么,那么这家的大人一定是十分娇宠这个孩子的,那是在盼望着因为这孩子的到来而好事成双的。这个孩子对两家这么重要,理所当然会被两家娇宠的。合在一起意思就是双美是两家的孩子,也一定能让两家都幸福,和和美美的。

赵海生一听就懂了,说,好,就叫双美。

何秀兰说,嗯。另外,海生哥,你就当双美的干爸吧。

赵海生说,好,好,好!

当然好了,干鸡巴也应爹了,能不好吗?俩人正说着,黄长庚猝不及防笑呵呵地冒了出来,看见何秀兰,说,哟,你也在啊。瞧这孩子多有号召力啊,叫一个庄的人都哄来了,连新媳妇都来了。何秀兰已经来了好几年了,后面跟着也来了好几茬新媳妇,再叫何秀兰新媳妇就不大合适了,可何秀兰没有孩子,叫起来就少了鋬儿。何秀兰的脸不觉微微红了。

赵海生只顾着高兴没看到何秀兰的尴尬,听黄长庚一说,更开心了,说,是啊,连大村长也都哄来了呢。

黄长庚就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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