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兰那时候正想着心事,越想越发愁,心里就闷闷的,不由心里就难过起来,正要掉泪,忽然感觉异样,一抬头见田明站在跟前,心里没防备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嫂子。
田明说,打毛衣哩。伸手拿了毛衣看了,说,嗯,手还怪巧哩,赶明儿给我也打一件。
何秀兰满口答应,中。
田明看看家里没人,轻声问,好了没有?这话问得突兀,何秀兰不知道啥意思就盯了田明看。田明这才觉到自己说得太冒失了,就说,该怀上了吧?
何秀兰就叹了气,唉——
田明安慰说,别急,人跟人不一样,谁不想好啊!
何秀兰听了眼圈就红红的。田明忙说,要不你打个干亲家吧,压压子就接上了。所谓打个干亲家就是认干儿干闺女,干儿干闺女的父母不用说就是亲家了。要是妇女结婚几年还没有孩子通常都会认个干儿干闺女,干儿干闺女就像药引子能把药的药性引出来,认了干儿干闺女就有人叫爹叫娘了,以后自然会有成嘟噜成串儿叫爹叫娘的,叫爹叫娘的当然是自家的孩子啦。当然,认干亲家不一定都是没孩子想要孩子才认,没儿子认个干儿子,没闺女认个干闺女,或者俩人说对了脾气,为了更亲一些认了对方的儿子或者闺女做干儿子或干闺女也是很平常的。不过,干儿干闺女不是白认的,逢年过节干儿干闺女是要礼节性的去看望看望的,作为干爸干妈就要有一份礼物相送,因此做人家的干儿干闺女并不吃亏,因为被人家稀罕反而有一份荣光。
何秀兰知道这说法,自然知道田明说的干亲家是哪一种,只是以前没想起来,即使想起来她也不敢提,最多偷偷跟李金旺说说。现在,田明直接说到脸上了,何秀兰就不能不表态了,说,那咋不中吔。田明说,要是中我就跟您大娘说说。何秀兰说,没事,我叫金旺跟俺大娘说。田明说,嗯,那也中。
晚上,何秀兰就跟李金旺说了,李金旺对认个干亲家不是很热心,觉得很麻烦,不吐口又怕何秀兰不高兴,就湿湿黏黏的不利索。
何秀兰说了半天催了几次,见李金旺还是皮笑肉不笑的湿黏着,就一屁股坐到了**。李金旺不说话只管吸他的烟,一会儿听见何秀兰一抽一抽的,扭过头去看见何秀兰的肩膀一耸一耸的,问,你咋啦?
何秀兰不说话,只管抽抽搭搭的。李金旺慌了,你咋了?
何秀兰说,你管我哩?李金旺不知道何秀兰为啥忽然哭起来,想想也没啥事啊,就很着急,啥事你说嘛,你看你哭个啥嘛。
何秀兰就忍不住抽泣起来,管我哩,我死我该死……话没说完,再也把不住了,呜地一声趴在**大哭起来。李金旺支拉着俩手傻乎乎的看着,说,你看你,有啥你就说嘛。
何秀兰不说话只管哭。李金旺呆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了,说,唉,你看你,不就认个干儿嘛,认就认呗,还值当的哭?你说要谁吧,我这就跟他老的说去!何秀兰还是不说话,哭声却小了。要谁呀,你说啊?李金旺无助地说。何秀兰还是不说话。
李金旺问何秀兰问不出来,并不说明他干不了,隔天就兴冲冲地跟何秀兰说要了个干儿,惊得何秀兰瞪着眼只看他。李金旺说,真的,东头钱有礼家的老二钱蒙蒙。
何秀兰听了很高兴,就说,中。
到了节庆,钱有礼果然领着钱蒙蒙带着礼物上李金旺家来了。李金旺的娘本来就不好说什么,见生米成熟饭就更不好说什么了。钱蒙蒙第一次见何秀兰很是生分,最后看着手里小山一样堆起来的糖块,或许受了感染,终于在钱有礼的一再鼓动下鼓起勇气叫了,妈!尽管声音不够响亮,毕竟有人叫自己妈了,何秀兰就美得脸上笑出花儿来。
有人叫自己爸妈不等于自己的问题就解决了。半年过去,何秀兰还是一点动静没有。婆婆就对何秀兰的肚皮不再抱什么指望了,初一十五就往村头的娘娘庙里摸,眼睛看不见,上不了香,自觉不够心诚,头就磕得虔诚,在地上嘭嘭地响……
婆婆的一举一动何秀兰都清清楚楚的,心里越发的苦楚,只能拼命地干,干这干那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连李金旺看了都不忍了,说,你咋不歇歇?何秀兰说,恁多活儿哩!
其实何秀兰也知道,她是不敢闲下来,一旦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想心事,一想就会难过起来,所以她宁愿一天到晚的忙。
事实上,何秀兰想不忙都不中,地里活计不消说了,家里洗衣做饭的也不消说了,老母猪、猪娃子也不消说了——李家要盖大瓦房了!砖头、木料、工匠、请人吃饭……天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月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李家的大瓦房终于盖起来了。上梁那天,李家的亲朋好友都来了,何秀兰特意做了一桌子菜,买了酒,宴席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众人入席,李金旺一手拿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站起来,说,这几年,多亏了大家帮忙,我都记着的。我不会说话,给大家敬个酒,先喝为敬。
黄长庚笑了,啥时候学会这个了,是不是新媳妇教你的啊?说着斜睨着何秀兰一眼。
众人都跟着笑,看李金旺连喝三杯,一起叫好。
李金旺喝完脸立刻红了,显然不胜酒力,但他仍坚持着,现在,该我敬大家了。倒了酒,醉眼惺忪地看着大家,显然在选目标。来人很多,一张桌子根本坐不了,就把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这样就显得桌子很长,一个菜放这里那里的人就够不到,不过也难不住人,每样菜都做两个就是了。
何秀兰看看,个个都没少出力,从谁开始都不合适,就说,就从咱嫂子开始吧,他跟你挨着的。
田明立刻说,别别别,男将才是劳力!再说,我也不喝会酒。
黄长庚立马反驳说,啥叫你不会喝酒啊?不会喝酒你来弄啥啊?
田明站起来,假作要走。
黄长庚说,你走,你走,人家的喜酒,你不喝,走,咋?看不起人啊?
田明当然知道走是不合适的,不过是想把头杯酒让别人,她觉得实在担当不起,看黄长庚激将她,众人都看着,她要没个漂亮的由头是下不来台的,立刻接了酒。
黄长庚才说了,你不是走的吗?咋不走啊?话音未落,田明已经把就端到了他跟前,黄村长,请!
黄长庚没想到田明来这一手,说,咋的,跟我喝交杯酒啊?
田明说,嗯,是的,看望我灌不死你!硬把酒往黄长庚嘴里倒。
黄长庚赶紧接了,说,我日,来马虎的啊?我看了啦,除了顾家旺能弄住你了,别的人还真不是个儿!说得众人看着顾家旺轰地笑了。
扯到顾家旺了,他就不能不发话了,说,别摆理了,喝个熊酒滴摆摆滴摆摆,净你的事了。喝了!
黄长庚瞥了顾家旺一眼,环顾着众人夸赞说,瞧瞧人家两口子,多尿到一个窑儿里了。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田明捶了他一捶头子,说,赶紧喝吧,后头人都等着哩!
李金旺赶紧说,村长,请!
黄长庚本来要喝了,听李金旺一说话,似乎想起来了,问,你还没说哩,是不是跟新媳妇学的啊?
李金旺憨憨地笑了。
何秀兰看看一桌子人,说,村长,你就请了吧。
黄长庚把众人慢慢地扫视着,瞧瞧,还是谁家老婆子跟谁亲啊。好了,既然新媳妇发话了,我就不为难你了。一扬脖子,把酒撂进了肚里,习惯性地把空杯子亮在众人面前,半天忽然想起来,一扭头看着田明说,我喝完了,你的哩?
田明也学他,一口就把酒倒进了嘴里,众人见了齐声叫好,可惜好还没叫完,田明就咳嗽起来,逗得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下一个就是赵海生了,他接了酒,说,自家兄弟,别客气,有事就吱一声。把杯子沿往嘴边一凑,吱一声把酒喝了,也像黄长庚一样把空杯子亮给众人,只是黄长庚是绕着众人,他仅仅是亮了一下。
接着就是姚桃花了,说,金旺,别倒,我不会喝酒。
赵海生说,这是人家的喜酒啊,喝点吧,哪怕挨挨嘴唇子哩,沾唇就算。
姚桃花看了看赵海生,为难地说,哎。
李金旺敬谁酒,别的人就干巴巴地看着,场面有点冷,何秀兰赶紧招呼道,吃菜,吃菜,他们喝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
田明也说,是啊,吃,做好就是叫吃的,别给她省着。随便叨了菜就吃。田明一带头,别的人就不拘束了,慢慢地吃起来。
一会儿,李金旺敬完了酒。田明擦了擦嘴,问,敬完了?
李金旺还没说话,黄长庚就说了,你这家伙,就是抠唆,人家都是敬两杯,好事成双嘛。看看,祸不单行了吧。赶紧再弄一杯吧。
田明没理黄长庚,看着李金旺说,不对吧?你最该敬的人你咋不敬啊?
田明这样一说,众人都是一愣,相互看了看,都一起看着田明。
李金旺也愣住了,把众人看了看,还是没看出来是谁,不解地看着田明,问,谁呀?
田明说,是装糊涂、看不见,还是不想敬啊?
李金旺越发糊涂了,求饶似地说,嫂子,你就说谁吧。
田明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能有谁?新媳妇呗。
众人听了齐声道,是,是,是。新媳妇最该敬了!
黄长庚说,可不是嘛,你看看,新媳妇一来,猪养上了,新房子盖起来了,不该敬吗?
众人都叫,金旺,敬一杯,敬一杯!
李金旺嘿嘿地笑着,不知如何是好。
何秀兰看了看,说,我自己来吧。拿过酒瓶就要往杯子里倒酒,被田明一把夺了,递给了李金旺。
李金旺嘿嘿一笑,把酒斟上了。
田明说,端过去敬啊。
李金旺只好端给何秀兰。
何秀兰接了,微微一笑,慢慢地喝了,说,大家吃好,喝好,别客气。
黄长庚说,谁跟你客气啊,叫菜做恁好吃,还不想叫吃,会中吗?说完,一歪头,看着坐在院子里的瞎婆婆,说,奶奶,给你端杯酒喝吧?何秀兰原本跟她说过是要她上桌的,她说过去家里有客都是男人陪着,女人的从来不上桌的,现在日子好过了,也没恁些讲究了,还是觉得自己上桌不好,什么都看不见,就得人伺候,那就败了兴了。所以,到要开席了,众人都一再的请她她还是不上桌,只好作罢。
瞎婆婆一个人孤零零的惯了,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别人看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有些不大适应,摇了摇手,说,不了,不了,您喝吧,吃好,啊。
黄长庚说,放心吧,奶奶,你说的别的话我不一定听,这个话我一定听。可有一样,俺吃了喝了,你可别生气啊。
瞎婆婆骂,娘哎,这孩子当官当能了。您奶奶就恁小气啊?那时候不是没有,有了能不舍得?
黄长庚见她认了真,忙说,奶奶,我可没说你小气啊,不是想敬您老人家个酒嘛。原来没有啥机会,今儿个不是赶上了嘛。
瞎婆婆咧着嘴笑了,不敬了,敬啥啊。赶紧吃吧,多吃点。
黄长庚说,这我就放心了。他看了看众人,又盯着何秀兰慢吞吞地说,不过,也该咱敬主人家一杯了。
众人都说,对对对。
黄长庚刚要准备倒酒,被赵海生接了过去。黄长庚等赵海生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了酒,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看着何秀兰,说,借花献佛,为你家勤劳致富干杯!
慌得何秀兰赶紧也把杯子端了起来。
黄长庚跟何秀兰碰了碰杯子,再把杯子举起来。
众人都随着把杯子举过来。
黄长庚看了看说,来,干杯!
众人一起喝起酒来……
虽然开心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可开心的日子并不是很不多的。最近,何秀兰就烦心透了。
老母猪又将了一窝猪娃子,这一窝将了十五只。老母猪刚将的那阵子还没什么,等到猪娃子开始吃食的时候,猪娃子的价钱就开始往下掉了。李金旺天天都会合计一番,开始稍有赚头,后来就扯平了,净落个干活,等到猪娃子出栏的时候已经开始赔钱了。再往后,赔得更厉害了。李金旺就嘟哝开了,别喂了吧,再喂连人也搭进去了。
何秀兰说,咋也得等猪娃子长起来啊,现在半搭流水的算咋回事啊?再说,猪娃子也怪可怜的啊!
再过几天,猪娃子价钱掉得更厉害了,李金旺坐不住了,婆婆也说开了,别喂了吧!
李金旺没吭气。何秀兰不好说什么。
婆婆生气了,立刻说,上一窝我就说不喂了,不喂了,非喂,非喂,喂成这个样得劲了?
李金旺看看何秀兰,听不下去了,说,这不是站着翻身吗?你啥时候说不喂了?
婆婆说,我没说吗?我说这个老母猪喂了几年了,该换换了,不是没人不听?
李金旺说,那你也没说不喂啊?
婆婆说,要是换换,现在就是个臀子,猪娃子掉价就把它择了,多得啊!
李金旺听了不服气又说不出来,知道说不过他娘,就说,那现在已经喂了,也快管卖了,你说,总不能豁坑里吧?婆婆就说,还不胜豁坑里哩。话是这么说,猪娃子该喂还是得喂。喂是喂,何秀兰却作难了,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热心喂了,然而不热心是不行的,喂起来就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的。
然而,猪娃子还是出事了。
那天何秀兰照例像往常一样数一下数。数数最好的时机是猪娃子们全都埋头大吃的时候,那会儿全都津津有味心无旁骛狼吞虎咽的,因此很安静。何秀兰数过来数过去还是十四只,猪猪猪地叫了叫,除了老母猪没别的什么反应,往猪窝里走走,进了才看见一只猪娃子正睡得结实。何秀兰就觉得不妙,正想找个什么东西捅一下,看见猪娃子的皮已经紫了,知道死了。
婆婆一听说死了一只猪娃子,又叨叨了个没完没了。
何秀兰更像做错了事一般心里惶恐得厉害,唯一的愿望就是猪娃子的价钱赶紧提上去,要不然下一窝就没指望了,甚至连猪都不一定会喂了。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才使这个家走出一条挣钱的门路,就这么断了,何秀兰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可也没有办法,就想好好的喂这窝猪娃子。
然而,她还是没能喂好这窝猪娃子。
以前猪娃子抢手的时候李家都是喂到二三十斤才出栏,现在猪娃子掉价了那就趁早出手吧,喂到二十斤左右就放出风声了,没想到村里只逮走了两只,剩下的十二只就只能拉到集上卖了。
到集上卖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李家都去过多少回了,轻车熟路。早早把猪娃子喂了,捆了,两口子就赶集去了。到了牲畜行一看不禁心里凉了半截,一架车一架车的猪娃子把牲畜行都挤满了还不够,还挤挤挨挨的往外扩大了不少,还有呢,人家的猪娃子明显比他家的小很多,估摸着也就十五六斤、十七八斤的样子。这样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压价了。行首却不同意,说,那要是都压价,不乱了套了?你压人家也压,你还是卖不出去啊?其实,行首一样着急,要是没人来买猪娃子,他也拿不到佣钱。
行里的每个人都一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人家来买自家的猪娃子,价钱不价钱的也就顾不上了,都生怕砸在自家手里,多喂一天多麻烦一天不说,还多赔一天的钱啊!等了一晌午卖猪娃子的人竟然比来牲畜行看看的人还多,整个牲畜行也没卖出十只猪娃子,李家更是一只也没卖出去!
那段日子,李家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做梦都想有人来买猪娃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半个月,猪娃子好好歹歹总算卖完了。猪娃子一卖完,婆婆立刻叫李金旺喊来邻村劁猪匠付老五毫不客气地把老母猪劁掉了。本以为过两个月卖了就算了,岂料没过几天老母猪竟然死了。一头老母猪几百块钱,就这样眼睁睁地没了,再加上一大窝猪娃子也让李家赔得稀里哗啦的,金旺娘越想越难过,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惊得邻居们纷纷跑过来劝解。这事本来跟何秀兰没关系,可何秀兰还是很歉疚,总觉得是自己当初极力撺掇喂老母猪才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老母猪不喂了,何秀兰的肚子也没指望,收完秋李金旺就背着行李打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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