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兰一晃又是好几个月没回娘家了,被婆婆催得紧了才去了,就把婆婆的怪言怪语跟她娘说了。她娘吞儿一声笑了,说老婆子真是急了。
何秀兰还是没弄明白。
她娘悄悄把她拉到了一边,问,有了没?
何秀兰一下给问得丈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娘说,都几个月了,也该了。因为上次说过,何秀兰这下就明白她娘是在问她怀孕没有呢,就说,我不知道啊。
她娘就骂起来,傻妮子哟,都几个月了,还不知道。再问,身上干净吗?
何秀兰说,干净了。
她娘问,几个月了?
何秀兰说,前几天啊。
她娘又骂起来,说你傻你还真傻啊,前几天才干净那就是没有啊。咋回事啊?
何秀兰说,我哪知道啊?
她娘说,您俩……还好吧?说到这儿不说了,何秀兰愣愣地看着她娘等着下文。她娘恨得什么似的,只好说了,您俩那个多吗?
何秀兰还不明白,哪个啊?她娘恨得只拿眼瞪她,说,两口子呆一坨还能弄啥啊?睡觉!
何秀兰这才回过意来,说,有啊,他馋得很哩。
她娘又瞪了她一眼,脸色缓和下来,然后叹了口气就不说话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
一天,何秀兰正在择菜,婆婆走过来,说,他嫂子,人家都说俺娶了个漂亮的媳妇,来,给我看看,是真的吗?
何秀兰羞了,叫,大娘——
婆婆却不为所动,说,没事,我眼看不见,可我的手能看见呢。来,叫我摸摸。
何秀兰没办法只好凑过去。
婆婆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何秀兰的头发、脸、肩膀、胳臂……渐渐地摸到了肚子。婆婆的脸蓦地就是一沉,不自觉地说,该显怀了啊?
何秀兰就知道了婆婆的用意,看着婆婆失望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说,大娘,你别急啊。
婆婆叹口气说,唉,金旺回来别让他走了,在家好好呆阵子吧,钱短人长啊!
何秀兰一下愣住了,仔细咂摸咂摸,可不是吗?
快过年的时候,李金旺回来了。
李金旺是夜里回来的。
最近一段时间何秀兰老是睡不好觉,也许是入冬了,地里没什么活儿了,人一闲就容易走神,她一躺下来就忍不住会想李金旺。开始心里甜甜的,慢慢就躁起来,胳臂,躁,腿,躁,肚子……那就挠挠吧,似乎更躁。有的地方躁得干热干热的,有的地方则躁得湿黏黏的,有的地方躁得胀鼓鼓的。何秀兰两只手忙不过来了,就挠得马马虎虎的不大彻底,手刚一挪开地儿,那里反而像是被揭开的伤疤一样躁得更厉害了。 躁得干热、胀鼓的地方还好,湿黏的地方就不得了了,水淋淋的弄得满手都是,等手再挪到别的地方连带把别的地方也弄得水淋淋的……何秀兰没办法,折腾了半夜都无济于事,直到折腾累了才昏昏沉沉地睡了。
何秀兰正睡着,忽然被窗户的声响惊醒了,支起耳朵听了听,不是被什么碰到的,而是有什么在敲,因为那声响虽然很轻却很固执。何秀兰吓了一跳,警觉地问,谁?
窗外却传来李金旺的声音,我。
何秀兰一怔,又一喜,慌忙爬起来点了灯,一边披衣起床,一边说,咋这时候摸回来了。你等着,我给你开门。说着下了床开门去了。
何秀兰打开门,看见一个人影黑黢黢地站在门口,说,快进来吧。
李金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何秀兰看着李金旺说,你还没吃吧。我给你做点饭去。
婆婆听到了动静,问,是金旺回来了吗?
李金旺忙说,是我,大娘,你还好吧?就向他娘房里走去。
何秀兰乘这功夫到灶屋做饭去了。
他娘应着,好,好。想起来。
李金旺把她拦住了,说,睡着吧,冷呢。
他娘就不动了,问,在外头咋样?
李金旺说,还行。
他娘说,累吗?
李金旺说,开始有点累,干习惯了就好了。
他娘问,去哪儿了?
李金旺说,石家庄。
他娘说,不是听说你去城里了吗?咋呆庄上了啊?
李金旺笑起来,说,石家庄不是庄,是大城市。
他娘说,明明叫啥庄,还说不是庄。
李金旺又好气又好笑,说,真的。
他娘说,好了,别哄我了。你这孩子啊,出去两天啥没学就学会哄人了。末了,问,还吃得惯吧?
李金旺说,能吃惯,比家里还好哩,顿顿都是好面馍,还有菜。
他娘说,咦,恁好啊,怨不得都想出去当工人哩。
李金旺就笑了。
他娘说,好了,不说了,你回来就好了。半夜了,一会儿吃了饭早点睡吧。
李金旺应了,说,好。
正说着,何秀兰端着碗走了进来,说,叫灯点上吧。
婆婆说,不用,金旺,去您那屋吃去吧。
何秀兰说,大娘,你也吃点吧。
婆婆说,不了。快去吧。
李金旺停了一下,说,那,大娘,俺去了。
婆婆说,去吧。
李金旺就跟着何秀兰到了新房。
何秀兰把手里的碗递给了李金旺说,快趁热吃吧。
李金旺接了才看清是满满一碗荷包蛋,问,恁些啊?
何秀兰笑笑,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金旺这才吃了,吃了半个,想起来,夹起半个鸡蛋递到何秀兰面前。
何秀兰看了看他,幸福地微微一笑,把头伸过去,张开了嘴。
李金旺小心地把半个鸡蛋放进了她嘴里。
何秀兰笑了笑,吃了。李金旺看着何秀兰把半个鸡蛋吃了,又夹起一个鸡蛋递过去。
何秀兰坚决不再吃了,说,你快吃吧。
李金旺就举着鸡蛋不动。何秀兰说,好了,赶紧吃吧,都半夜了,吃了洗洗脚,赶紧睡。
李金旺冲她一笑,不再坚持了,呼呼噜噜一会儿一碗荷包蛋就下肚了。
等他吃完,何秀兰把洗脚水也端来了,把碗接过去,说,快烫烫脚,解乏。
李金旺烫着脚,何秀兰又把擦脚布递了过来。李金旺心里暖烘烘的,看着何秀兰不住地笑。
何秀兰问,笑啥?
李金旺说,不笑啥。
何秀兰说,那就赶紧睡吧。
李金旺一钻进热烘烘的被窝就想抱何秀兰,湿湿黏黏地试了试还是没敢抱。何秀兰等了半天没见李金旺有动静,就偎过来。
李金旺说,等一会儿。
何秀兰一怔,问,咋了?
李金旺说,凉。
李金旺身上的确冰凉冰凉的,只有刚才烫了的脚和手是热乎的。不过,何秀兰软软的身子已经偎过来了,李金旺就不在说什么了,一伸手就把何秀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何秀兰很积极,乖乖地缩在李金旺的怀里,摸李金旺结实的胸膛,突出的喉结,胡子拉碴的下巴……李金旺紧紧地搂着何秀兰,第一次觉得她在他怀里是那么的娇小、那么的柔弱、那么的可爱,也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伟岸、那么的强壮、那么的有力量,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她是他的女人,他应该呵护她,让她感到安全、感到依靠、感到希望、感到美好……李金旺的浑身都被这股情感鼓舞着、激**着,越来越激烈,终于盛不下了,必须释放一下。他很快就找到了入口,一下就进入了,深深地探了下去。何秀兰感受到了他的激烈,渴望着他的激烈掀起一排排浪涛来。李金旺却没动。何秀兰不禁问,咋了?李金旺说,没咋。何秀兰放了心,等待着,她知道他迟早会把她淹没的。过了一会儿,李金旺终于爆发了,嘴里呜咽着,然后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动了。
家里有个男人到底不一样,何秀兰一下觉得心里很充实,满满的,却是很轻松很甜蜜的。吃早饭的时候,婆婆说,金旺,吃完饭跟他嫂子去石家山吧。他嫂子在家忙得蹄爪不识闲的连娘家都顾不上去。你走了一年了,回来了也该去看看。就一起去吧。何秀兰说,不去了吧,再过几天就该过年了。婆婆说,拜年是拜年,平常的走动也是应该的。李金旺应了,吃完早饭就跟何秀兰一起去了石家山,顺便把老母猪钱还了。
做饭的时候,她娘悄声问,秀兰,想好了没有啊?
何秀兰不知道她娘的意思,抬了头看她娘。
她娘说,你都去一年多了,该想想您俩咋办了吧?
何秀兰就明白了,她娘说的是她还没怀孕的事。何秀兰懵了,她还真没好好想过。
她娘说,过了年别叫金旺走了,我看你喂个老母猪一年将上两三窝猪娃子,也不少挣钱,您俩就呆家好好的过吧。
何秀兰点点头,俺婆子也是这样想的。
她娘说,这就对了。谁不想有个后辈人啊?你现在年轻还不觉得,等再老格老格就知道了。
下午,就要回家了,她娘说,秀兰,你住一天吧。
李金旺嘴里说,咋不中啊?眼睛却一直盯着何秀兰。
何秀兰就说,不了,过几天就过年了,过了年又该来了。
她娘无奈,只好说,要走,那就走吧。
两口子走到村口碰到了田明,嫂子。
田明一抬头看见李金旺,忙招呼,哟,回来了。
李金旺笑笑,哎,家旺哥回来没?
田明说,回来不回来都中。脸上明显的有点失望。
何秀兰赶紧说,别急,说不定夜里就回来了。
李金旺也赶紧打趣,要不,我去陪陪你吧?
田明笑了,你?新媳妇一个人你管够就不赖了,还想揽把啥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年慢慢就到了。
过年是一件高兴的事,对赵海生也一样,可赵海生却高兴不起来。平常时节还不觉得,一到过年的时候根根须须的都暴露出来了,别人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今年不一样了,腊月二十六李金旺来了。
一般来说,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事的,就算是找人帮忙也无非是杀猪、炸馓子油条什么的;现在,猪该杀的早就杀了,炸馓子、油条是女人们干的活儿,跟他赵海生一个大男人是挨不上边的。那么,李金旺来干什么呢?也许是来道谢的,毕竟赵海生在这一年里没少帮他家的忙,道谢是应该的。不过,严格来说,只是说说道谢的话未免有些小气,有些不仗义,赵海生帮的忙太大了,不是说说道谢的话就能了的。按照当地的标准,最起码也是得请吃饭或者送些什么东西的——这些都应该等过了年,吃吃喝喝,送点过年走亲戚剩下的礼物顺便做个人情等;李金旺居然这时候来了,那就是简单的说说道谢的话。
说说就说说吧,不说也没什么的,何况说说,他赵海生帮忙不帮忙也不是冲着李金旺,而是冲着何秀兰的。李金旺能来自然是何秀兰的意思,要不他知道什么啊?既然是何秀兰的意思,赵海生还能说什么?何秀兰就是连个道谢的话都没有,有什么事了说一声或者他看见了,照样会帮她的忙,而且心甘情愿,谁叫他喜欢她呢?除非有那么一天,何秀兰要嫁给他……不过,希望不大,这样的事不是不能发生,而是可能性很小很小,小到一根手指那么大,一个指甲盖那么大,一根头发丝那么大……再说,何秀兰愿意不愿意还不好说呢,所以……半跟头发丝的可能性也不一定会有。不管有没有吧,他一样喜欢她,喜欢她一辈子,到死都喜欢!当然,这是不能跟人家说的,跟谁都不能说,到死都不能说!
赵海生把李金旺迎进屋里,相互递了烟,慢慢地吸着,不咸不淡地说着年、天气、在外干的活儿……这是自然的,没有谁一开始就直奔主题的。不是不能一开始就直奔主题,而是太快了气氛不够,感谢的意思就不够。因为要是主题说完了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要是就此不说了就显得马虎潦草,自然会给人很虚伪很虚伪的印象,还不如不来道谢呢——不来道谢别人就算不满意至少不觉得你耍花腔。要是一开始就直奔主题的感谢,说完了还说感谢,反反复复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会把人家说烦的,那就把感谢的意思冲淡了。这些,谁都知道,李金旺知道,赵海生也知道,可还是不得不这样,人世间的很多事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李金旺就把正题扯出来了。李金旺说,海生哥。
赵海生就是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他。
当地没有连名字一起叫的习惯,要是连名字一起叫了那就有讲究了,是庄重的意思。赵海生一看到李金旺就准备好接受他口头的感谢了,那只要随意地说一下就够了,是不需要多么庄重的。现在李金旺竟然庄庄重重地叫他海生哥了,赵海生就不知道李金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李金旺说,海生哥,这一年来我没呆家,你没少帮俺家的忙,话我就不说了,快过年了,我跟俺娘、秀兰商量好了,请你到俺家过年去。
赵海生刚才听他叫他海生哥已是吃了一惊,现在听他说叫他去他家过年,更惊讶了,一口烟刚吸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喷出去,咳咳咔咔地就呛在了喉咙里,呛得满脸通红通红的。李金旺知道是自己前头酝酿得不够,让他没有思想准备,话就出来了,冒冒料料的把人家呛着了。但已经来不及补救了,只好再说了一遍,海生哥,俺都商量好了,今年过年请你到俺家去过!
这次,赵海生听清楚了,也听仔细了,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的,李金旺是代表全家请他到他家过年的!请人到自己家过年不是没有过,而是经常有,年年有,哪里都有,没啥稀奇的。可是,情况只有两种,一种是刚打的儿女亲家,干爸干妈是要请干儿子干闺女来家里过年的,而且要连着三年;另一种就是请自家的长辈,分开家的儿女请父母或者没有孩子的叔叔婶子、或者爷爷奶奶姥娘姥爷到自己家里过年,既热闹也显着平时老少相处的和和睦睦其乐融融和和美美的。现在,李家居然要请他赵海生一个和李家不相干的人来家里过年,那就不是一般的感谢了,是把他当了自家人看的!
这太突然了,远远超出了赵海生的想象,一下拘谨起来,不由地站了起来,停了停又坐下了,话也说不囫囵了,结结巴巴抖抖索索颤颤巍巍的,这,这,不好吧。李金旺已经适应了,话就说得很轻松,好像很随意似的,有啥不好的,不就是吃顿饭嘛。赵海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说,不好吧,我都准备着哩。李金旺这次说得很干脆,你该准备准备,年就跟俺一起过!我跟你说了,到三十我来请你起五更!说完,站起来往外就走。赵海生还癔症着,眼睁睁地看着李金旺走远了,动都没动一下,连句客套话也忘了说。
腊月二十八李金旺又来说了一次。
这次不光李金旺来了,何秀兰也来了。这就十分隆重了,也带有请不来决不罢休的意味。赵海生再推辞就显得过分了,也便答应了。何秀兰就说,那咱就说好了,到三十我就不来了,在家热饭,准备准备,叫金旺来请你,到了咱就开饭。赵海生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应,哎!
大年三十说到就到了。赵海生心里早就准备好了,等到李金旺来叫他起来过年的时候还是拿捏了一下,知道李金旺在门外等着,非要跟他一起才会回去,就不再磨蹭了,很快就起来了。赵海生心细,知道村街里黑,看不清路,就把手电筒带上了。赵海生的手电筒用过一阵子了,电不是很足,有些发黄,不过在漆黑的夜里还是显得很明亮的。借着手电筒的亮光,两人走起路来轻松多了。不一会儿,俩人就就到了。
金旺娘也起来了,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何秀兰早就把蜡烛点上了,屋子里亮堂堂的,拜了老天爷、老灶爷,纸也烧过了,香也点上了,饭也热好了,就等赵海生来了,一看见赵海生就说,海生哥,你先坐一下。金旺,放炮,吃饭。
鞭炮就在门后的泥坛上,赵海生帮着李金旺拿到院子里,揿亮手电筒把鞭炮挂在树枝上,一个人在一边打着手电筒,一个人拿着烟头点了,赶紧躲开了。刚躲开,鞭炮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赵海生站在一边看着,说,还怪响哩。这不仅是在夸鞭炮的质量好,也是在夸买鞭炮的人有眼力,鞭炮一般都是男人买,自然是在夸李金旺有本事。李金旺笑笑捂上了耳朵。鞭炮的亮光很强烈,随着每个炮仗的炸响亮光就是一闪,照得四个人的身影不住地晃,不住地闪,明明灭灭,昏昏悠悠的。鞭炮不是很长,一忽儿就放完了。何秀兰一等鞭炮放完就招呼,吃饭,吃饭。赵海生说,别急,看看落得多不多。
赵海生看落得多不多并不是像小孩子似的拾炮仗玩,而是当地的讲究。要是落得多预示着来年的日子好过,什么东西都会多,粮食、钱、牲口……要是落得不多则相反。不过,大过年的触个霉头总是不吉利的,于是换了说法,叫做开门红。落得多不多的标志就是看鞭炮放过之后地上没能炸开的炮仗多不多。鞭炮响了,自然炸开了,那就只有一地的纸屑;要是没响,那就是没炸开,自然是落在地上的囫囵个儿。囫囵个儿有两种,一种是原封不动的炮仗,和散炮仗唯一的区别就是捻子会很短,另一种是封得不够严实,没能炸开,里头的火药却着了,当地管这种炮仗叫呲花了。呲花的炮仗外观还是好好的,囫囵囵的,只是没了火药、没了捻子。小孩子是不会拾呲花了的炮仗的,因为没有火药就没有玩头了。大人就很看重,就算呲花了,也算是落了的。因了这个讲究,有人家会预订有许多空心的鞭炮,这样自然会落得多。造鞭炮的省了火药还卖原来的价钱,按说应该是巴不得顺水推舟才是。然而,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因为没有火药的鞭炮造起来反而比有火药的鞭炮还麻烦,要是鞭炮的头数小了,人家还懒得造呢。所以,空心鞭炮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放得起的。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落得多不多,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群小孩子,没等鞭炮放完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借着鞭炮炸响时的亮光拾地上的炮仗了。小孩子们拾到了就会很兴奋,大呼小叫的,要是没拾到就会瘪着嘴一声不响。因而,判断落得多不多只要看小孩子大呼小叫得多不多就知道了。
赵海生不听小孩子的大呼小叫,也不驱赶小孩子,只是揿亮手电筒照在地上认真地巡视着,看了一阵子说,开门红,开门红!金旺,你今年肯定会发财!李金旺说,中,发财了我天天请你的客。赵海生就笑了。
何秀兰站在门口看着两个男人,等他们说笑完了,说,吃饭了,天冷,再等就凉了。赵海生这才进屋来了,李金旺跟着也进屋来了。
何秀兰乘赵海生揿着手电筒的当儿已经把菜上齐了,赵海生进来一看,呆住了。当地招待客人的菜是有讲究的,不是菜的内容有讲究,而是菜的数目有讲究,不能是八个菜,也不能是十个菜——八和扒相近,十和屎搭边,都是不吉利、不清爽的,一般人家碰到很尊敬的客人都是做七个菜或者九个菜。但现在八仙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岂止七个菜,岂止九个菜?十一个都不止,十二个都不止!年夜饭都是热菜,从来没有凉菜的,也从来没有酒的——现在全都有了!赵海生的娘下世好几年了,他娘一下世赵海生就成了孤家寡人,他的衣食都是凑凑合合的。平时还好,给谁家帮忙在谁家吃饭,过年就给谁家也帮不了忙吃不了饭了,只能自己做,赵海生懒散惯了,懒得做,年就过得冷冷清清凉锅冷灶没滋没味的。他甚至都忘了年夜饭都是吃些什么了,现在冷不丁地冒出这么大一桌子菜,还七荤八素花红柳绿的,鼻子居然酸了。他进屋的时候本来想好了再开饭前给李金旺娘拜年的,现在哪还张得了口?要是一开口准定呜呜地哭起来。一个大男人大过年的又是在别人家哭得稀里哗啦的算咋回事啊?赵海生就老老实实坐了,让吃菜吃菜让喝酒喝酒。
酒足饭饱,赵海生说,我回去了。大娘,天明了我再来给你拜年。何秀兰看他有点不对劲,说,叫金旺送送你吧。赵海生说,不用。何秀兰还是对李金旺说,送送咱海生哥。李金旺原不打算送的,听何秀兰这样一说,就送了。
赵海生说好天明来给金旺娘拜年的,天明的时候却没来。何秀兰有点担心,说,金旺,你去叫海生哥来吃饭吧。李金旺就去了,敲了门,好半天才开了。赵海生一脸的惺忪,说,不了,夜里我吃太多了,现在还不饿哩,你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李金旺看看赵海生实在没有要来的意思就走了。他不知道赵海生夜里一回到家就哭了,哭得昏天黑地的,直到哭累了才昏昏沉沉地睡了……
有赵海生在,李家的年过得很热闹,第二天早上赵海生没来,年顿然就冷清下来。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就只是吃饭,谁也不说话,只有何秀兰给婆婆夹菜的时候报一下菜。吃着吃着,婆婆忽然叹了一口气,放下碗筷不吃了。何秀兰说,大娘,再吃点啊。婆婆说,饱了。站起来就要离开桌子,李金旺赶紧搀住了她,把她扶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李金旺看看何秀兰,何秀兰在看看李金旺,还是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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