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打鸡娃子的时候心里就有准备的,知道要是都能成是再好不过了,也知道是不大可能的,现在只剩七八个了,虽是比起心里最初预想的少了,但七八个要是都能长大成个也算不错的,加上原来的四个老母鸡,就有十二个了,也是很可观的一群。所以,何秀兰每天照样很精心地侍弄。
这天一大早,何秀兰刚把鸡窝打开,放出在鸡窝里呆了一夜的老母鸡和鸡娃子,撒了些棒子给鸡们吃。现在的鸡很奇怪,也会挑三拣四的,什么庄稼下来不吃什么食儿,麦季子不吃麦,秋季子不吃棒子、豆子、谷子……怕它们饿着,人们只好迁就着,麦季子喂秋庄稼,秋季子喂麦子。乘鸡们不抬头地啄食着,何秀兰一个个的数着,一,二,三……何秀兰不数老母鸡,一是因为少,一搭眼就清楚了,二是老母鸡都识窝,不会乱去别人家,因而她只数鸡娃子。鸡娃子已经从刚打回来时毛毛绒绒的小家伙变成了小母鸡、小公鸡了。小母鸡没什么,饿了就找食吃,吃饱了就闭目养神。小公鸡就不那么老实了,当仁不让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打鸣,可惜鸣打得很不好,气短、嘶哑、干涩,很怕小母鸡们笑话,刚一打完就警告似的叨一下这个的头,啄一下那个的背,看它们都百依百顺的这才趾高气扬心安理得地找食或者休息去了。
何秀兰把鸡娃子挨个儿数了一遍,一只不多一只不少,八个,放了心,正要洗脸的时候忽然听见猪圈里老母猪哼哧哼哧的不对劲,忙过去看。老母猪的肚子很大,很夸张地往下坠着,使得一排排**子都在地上拖着。此时的老母猪很奇怪,发现主人来了也不是像平时那样朝主人昂着头哼哼地要食吃,似乎想拱一下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了几下,又四下看看,想卧又不敢卧。何秀兰很讶异,知道这几天老母猪该将了,就特意留意了老母猪的水门,红通通的肿胀得厉害,还有一丝的黏条子垂挂着。
何秀兰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了,赶紧跑进屋叫,大娘,大娘,老母猪快将了!
婆婆正要起床,听了说,哦,是吗?那咋弄?咱家没喂过老母猪,我也不知道啊。
何秀兰这才醒悟过来是自己急昏头了,想了一下说,那我叫嫂子来看看。赶紧向田明家急走过去,甚而小跑起来。
何秀兰快到田明家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从田明家走出来,那人走得很快,三步两步转过拐角就不见了。因为离得远看不清那人的脸,不过,还是把何秀兰吓了一跳。
难道是小偷?何秀兰立刻就摇起头来,根本不可能。哪会有这么笨的小偷啊,黑更半夜的不偷,天亮了才下手,那不是找死吗?再说,就算是个笨小偷,贼不空手的道理应该是懂得,哪有两手空空就溜走的啊?据说贼到一户人家要是没有得手就得随便偷点什么,要不以后就会屡屡得不了手的。何秀兰没见过真正的小偷,但见过遭了小偷的人家,丢了大件东西的是真正被偷的,丢了小件东西的就是贼顺手牵羊的不空手。这就证实传说是真的。
何秀兰后来又想也许是自己太急看错了,再想想不会啊。那时候天热,夜里也不凉快,家里更闷,还有蚊子不时地叮咬,男人和大些的孩子就会拉张席睡到打麦场上或者捡路边干净的地方去睡。上半夜热睡不着,下半夜好容易睡了不到半清早是睡不过来的。要是睡在路边就得早起,睡到打麦场晚点是没关系的。打麦场都在村外,小孩子没有自家的大人跟着一般不大敢去,生怕万一夜里下雨了,自己急切间跑错了方向,更怕万一睡着了,像大人说的那样被谁抱走卖到很远的地方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一般都睡在路边。时候还早,除了睡在路边的孩子,村街里是不怎么有人的,再说,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怎么会看花眼呢?
何秀兰走近田明家看见栅栏门半开着,知道刚才确实是有一个人从这里溜走了,心里咯噔一下。何秀兰没有声张,走进院子就叫,嫂子,嫂子。
一会儿,田明应着睡眼惺忪地开了堂屋门,问,谁呀?
何秀兰说,我。
田明打了个哈欠,看清了,说,哦,他花婶啊,恁早有啥事啊?
何秀兰说,俺家的老母猪要将猪娃子了,我没经教过,不懂得,你快去看看吧!
田明说,好。跟着何秀兰往外就走。
俩人很快就到了何秀兰家。
婆婆正在猪圈边站着,听见动静说,您嫂子来了吗?田明说,来了。大娘,放心吧。
走近猪圈时,老母猪正躺在地上已经将出一个猪娃子了。田明见了,立刻跳了进去。
何秀兰也慌了,问,咋弄啊?
田明说,别慌,没事的,猪比人扛事。田明蹲在老母猪屁股后头,用手托着猪娃子等它慢慢地将出来,然后用另一只手把猪娃子身上粘糊糊的东西慢慢地抹干净,再把猪娃子放在老母猪的**上。刚刚将出来几分钟的猪娃子还闭着眼蜷伏着,一碰到**子顿然精神起来,眼睛虽还没睁开,嘴却急不可耐地胡乱寻找起来,挨着老母猪软软的奶房子越发地急慌了。然而越是急慌越是找不到**子,找着找着离**子更远了。田明看了就笑说,看急的,跟狗不得过河样。就抓住猪娃子把它的嘴按到老母猪的**子上,不到猪娃子噙住**子不放手。猪娃子终于噙住**子,再也不肯松嘴了,也立时安静下来。随着猪娃子越将越多,老母猪的肚子下也热闹起来。
何秀兰看着,心里甜丝丝的,半天迷瞪过来,问,还咋弄啊?田明也迷瞪过来,头也不回地说,给老母猪炖点食,要好的,表奶!何秀兰说,好。立刻准备去了。
这次的猪食何秀兰没像过去那样先烫了再拿刷锅水冲得不稀不稠的才倒给猪吃,而是全都放锅里煮了,还加了许多大豆。等猪食煮好了,这才挖出来倒进桶里冷着。趁这功夫又到猪圈去看。
田明还蹲在那里等着,等了半天没再见有什么动静,说,可能将完了。数了数,十一只。不少!何秀兰和婆婆都笑了。何秀兰问,现在喂老母猪吗?田明站起来说,等一会儿,叫猪娃子吃会儿奶。
何秀兰把猪圈的栅栏打开,让田明走出来,给田明打了一盆水让她洗手。田明一边洗着手一边说,好好的喂,过不多长时间就管卖了,到时候?等着数钱了。何秀兰又笑起来,不由往猪圈里探了探。婆婆也笑了笑,没说话。
又过了一阵子,老母猪哼唧起来。田明听了说,管喂了。何秀兰就把冷好的猪食掂出来倒进了猪食槽里。老母猪忽地站起来,撇开猪娃子走到食槽前吃起来,大概觉得不错,马上就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这会儿猪娃子吃了奶,眼睛睁开了,可是忽然间嘴里的**子不见了,一下傻了,愣头愣脑地看着。有的猪娃子就走动起来,摇摇晃晃的,一会儿就稳当了。有的猪娃子就慢慢地凑到了老母猪跟前,可能还没吃够,闻着奶腥味慢慢地叼住了老母猪的**子。老母猪正在吃食,受到骚扰哼了哼,转到一边去了。一会儿猪娃子又跟过来,老母猪就再转到另一边去。这样转了几次,猪食就吃完了,老母猪这才又卧倒在地安安然地让猪娃子吃奶了。
猪娃子长得很快,过不几天单靠吃奶已经不行了,何秀兰就煮了棒子面、麦麸、豆子面,还放了一点盐,等猪食放得温乎了才端出来倒进猪食盆里。猪娃子们却不知道,一个个呆头呆脑的不往跟前凑。何秀兰就下手逮住一个猪娃子放到食盆边,谁料一松手猪娃子又跑了,只好再逮一只把它的嘴使劲按到食盆的猪食里。猪娃子受到惊吓,立时张慌失措,四个蹄子乱蹬。
这会儿也有别的猪娃子好奇,蹭蹭磨磨地凑过来,东闻闻西嗅嗅,终于有一只猪娃子不知深浅地把嘴伸进了食盆,蹭了一下,一会儿又蹭了一下,若无其事的样子。别的猪娃子闲得无聊,也跟着蹭过来。也就在这时,老母猪闻到了香味儿,呼一下站起来径直奔了过来,慌得何秀兰赶紧把老母猪赶开了。本来蹭过来的猪娃子们受到惊吓,哄地跑开了。猪娃子到底忘性大,一会儿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磨磨蹭蹭、推三阻四、打滚撒泼……
到底还是挨到了食盆前,就有猪娃子不知好歹地往食盆里拱,一下碰到猪食没防备吓了一跳,看看没什么危险才又拱了一下,细细地品了一口,大约感觉不错,又吃了一口。别的猪娃子受到感染,也不知深浅地围过来。食盆前顿时热闹起来,一个个把头伸进食盆里围成一圈,纤细的小尾巴还不时地摆上一摆,好像一朵巨大的粉红的花儿,活泼泼地开放了。
何秀兰看到这里才放下心来,不觉说,傻猪,才知道好吃啊。这时,一只猪娃子还在老母猪那里蹭奶吃,不知道是觉得这孩子有点不像话,还是刚才想吃猪食没到嘴反挨了打,老母猪有点烦,伸出长长的嘴一使劲把它拱起来扔到一边去了。这只猪娃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母猪毫不客气的这样教训了一顿,一定觉得很没面子,吭都没吭一声就翻了个身爬起来了,稳了稳神,看到它的兄弟姐妹居然那么优雅,一边吃食还一边摆出花儿的造型,顿时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过来,一下子就把花儿冲得七扭八歪不像样子了。有的猪娃子不跟它计较,有的就不客气了,相互拱了几下,大约看别的猪娃子吃得正香,才想起正事来,赶紧过去吃食了。等那只发飙的猪娃子迷瞪过来的时候,食盆子已经空了。不管怎么说,老母猪那点奶已经不能做主食了,猪娃子们需要主人给它们加餐了。
刚开始喂,何秀兰总是觉得猪娃子吃得少,恨不得一个猪娃子吃上一大盆才好。慢慢的她就发现,猪娃子也挺能吃的,一袋子麦麸、一袋子棒子面要不了几天就没了。棒子面还好,到茓子里把棒子挖起拉到打面坊就是了,麦麸就不行了。麦麸是小麦打面剩下的皮儿,里头的好面都是给人吃的,因为小麦不多,好面就很精贵,每次打面就会多打几遍,剩下的麦麸就没多少油水了,这还是其次,因为打的遍数多,麦麸就很少,远远跟不上猪娃子和老母猪的胃口。何秀兰只好赶集买麦麸了。前些年化肥还没怎么用,装粮食什么的用的都是织的棉布,那种布袋又细又长,搬起来不大方便。现在化肥用开了,化肥袋子就顺便装东西了,又方便又不用花钱,布袋就越用越少,终于没有了。何秀兰赶集带的就是化肥袋子,当地管这种袋子叫鱼鳞袋子。鱼鳞袋子有两种颜色,白色和黄色,可是因为上面会印上很多字,这些字的颜色也不一样,那些鱼鳞袋子就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以后,赶集买麦麸就很经常了,来来往往的不断续。晴天干路的还好,碰上阴雨天照样得去,只是一脚水一脚泥的又湿又滑不大好走,那个辛苦就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逢到下雨天,何秀兰一个人就不大敢去,可不去又不行,十几张嘴等着呢。何秀兰想叫上田明跟她一起去,想想田明也是一个女人家,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就叫了赵海生。
婆婆没说什么。何秀兰跟她招呼,大娘,俺走了。婆婆这才说,路上小心点。然后咬着牙骂,死老天爷哦——
何秀兰忙完家里,还要忙地里,锄草、施肥,哪一样都拖延不得,稍一愣神地里的草就起来把庄稼糊住了,要么就是庄稼没劲跟不上趟了。何秀兰两眼一睁就开始忙活,直到深更半夜才能睡,唯一的安慰就是看着猪娃子一天天长大,慢慢就要变成钱了,心理想着、盘算着,还很高兴的。
何秀兰原本打算等猪娃子满月了再出栏的,可饲料缸快要见底了,已经借了好多钱了,再借就不好张口了,就把猪娃子出栏了。早就有人打听猪娃子啥时候出栏了,一得了信儿蜂拥而来,没出村就被抢光了。田明说,咦,瞧瞧多吃香。黄长庚也说,不错嘛,是条致富的门路。猪娃子卖光了,钱却没完全到手,有的人家要等到男人打工回来才能还上。何秀兰答应了。
何秀兰仔细算了算,这一窝猪娃子赚了二百多块钱,还是划得来的。心里立刻甜丝丝的,以往的辛劳一下子一扫而光了。
手里有了钱,何秀兰立刻把借的账全还了,就差娘家的老母猪钱了。她娘说,不急,等下一窝有钱了再还。
何秀兰看手里还剩点钱,就赶集给婆婆截了几尺布做了件新褂子。村里别的老婆婆看到了,摸着婆婆的新褂子说,您媳妇给你做的吧?婆婆说,是啊。那老婆婆就夸起来,瞧瞧,您媳妇多跟你亲啊!婆婆立刻笑了,空洞的双眼似乎都在闪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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