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伤口还在流血(1 / 1)

世界大海滩揭秘 余音 3659 字 2个月前

李浩民是个大商人,据说,在老家江苏如皋,一半的田产都是他的;而且,他还做石油等生意,用腰缠万贯来形容他的财富,似乎小看了他。在自传中,李昌钰描述说,家中常有食客上百人进进出出。太平轮失事后,母亲李王岸佛曾专门雇了一架飞机,前往出事水域上空反复搜寻,但“仅见黑色燃油漂浮水面,其他毫无漂流物或遇难乘客踪迹可寻”。李浩民遇难,犹如大厦断了顶梁柱,声名显赫的如皋李氏随即坍塌,食客们“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李王岸佛身旁仅留下了12个孩子,4个刚成年,8个还没未成年,李昌钰最小。为了张罗儿女的学费、生活费,年过半百的李王氏被迫放下身段,脱掉凌罗绸缎,换到粗布衣服,到处奔波,从太阳露头到星星漫天,独自抚养儿女。在李昌钰的记忆中,为了省钱,全家兄弟姐妹都是在一张圆桌子上做功课,时间一到,一起关灯,绝不浪费一度电。从记事起,李昌钰很久都没有穿过新鞋子,后来,母亲省吃俭用,给他买了一双新鞋,小昌钰珍惜得不得了。为了保护它,上学时,他几乎是一路提着鞋子走路;到了校门口,才把鞋子穿在脚上,走进教室。高考时,他的学习好,本来考上了海洋大学,却发现中央警官学校在招生,学费全免,每个月还发津贴,而且毕业后工作有保障。为了减轻母亲的辛劳,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又报考了中央警官学校,成为该校第一批对外招生的24名学员之一。回首往事,李昌钰的内心依然充满了遗憾:“如果不是‘太平轮事件’,父亲过世,我后来就不会去念警校,也不会走上刑事鉴识这条路,也许就与父亲一样,选择当一名商人吧!”否则,他极有可能根据爱好,成为一名银行家或经济学者。

澳门文化艺术协会会长黄似兰,已是古稀之年,但1947年底,母亲陆淑影送她上船赴台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还记得真真切切:“囡囡,冷噢!绒线裤子弗好脱!”那一年,她才7岁。

刚到台湾,黄似兰与阿姨、姨丈住在信义路一带,念东门国小,开心地等着母亲陆淑影从上海来团聚;她记忆中的母亲,曾经是青年军一员,当年的她年轻漂亮,精明能干,是东南贸易公司负责人,也是上海市议员,全家住在上海富人社区马当路。即使很忙,女儿睡觉前,她一定会弹着钢琴陪伴她入眠。黄似兰记得,身上的毛衣都是母亲亲手织的。白天她常打扮成小公主,美丽的蓬蓬裙、卷卷的长发、甜美的笑容里,都是母亲的爱心!在母亲工作的地方,大家都抢着抱她、哄她,买糖给她吃。

太平轮出事的那天,姨丈到基隆等船;下午回来后,期待中的母亲并没有出现,姨丈只说:“你妈妈的船,被风浪漂到菲律宾了。”她没说话,空气似乎结了冰霜。不久,她被带到一间庙里,去寻找母亲与继父的牌位。“好多层牌位,我们一层一层地找。”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失去母亲的庇护,似乎是一夜之间,黄似兰就由小公主变成了台北灰姑娘:洗尿片、做家事、睡走廊、挨巴掌、罚下跪……

“大人们考虑到我父母留在上海的遗产,由于我才有继承权,大人们哄着骗着把我从台北弄回了大陆。我回去遗产没拿到,人又出不来……我被人歧视,被人遗忘,被人轻薄,被人打骂,被人把头按在地上磕碰,被人忽然地从梦中掀起被子打翻在地上拳脚相向。”有一幕情景,黄似兰刻骨铭心,终生难以忘怀:有一次,全家正在吃饭,姨丈毫无来由,上来就是一巴掌,打得她把口中的饭喷了一地,“把饭吞回去!”姨丈恶狠狠地命令道。小似兰满眼热泪,望着地上的饭粒,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不久,亲戚们为了争夺黄似兰母亲的遗产,决定将她接回大陆。而后,财产被别人霸占。舅舅在广东山区的火车站,谋得一个站务员工作,月薪29元人民币,就带着她与外公外婆一起迁居上任。舅舅在山区的小火车站卖票、看铁路信号灯,她则负责到江边挑水煮饭,到小山岗捡柴火……

中学毕业,她选择念护理学校。名义上,是响应“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的伟大号召,内心深处,却与母亲有关。“我常想死是什么滋味?停止呼吸的刹那,她在想什么?我一手捏着鼻子一面想。”痛苦的时候,黄似兰常常独自一人,偷偷想象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借以安慰自己:“也许她是龙女吧!海龙王找她回家了。”

母亲给她极大的安慰,也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工作以后,由于出生不好,她文革中屡遭批斗,饱尝了人间冷暖。一天,她去上班,医院斗大的大字报从四楼挂到一楼,用黑色毛笔写“黄似兰叛国投敌”,看得她心惊肉跳;她被造反派揪着头发,站在广场、大院里交代思想,或是穿着裙子,被罚匍匐前进……

“我被人歧视,被人遗忘,被人轻薄,被人打骂,被人把头按在地上磕碰,被人忽然地从梦中掀起被子,打翻在地上,拳脚相向……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奔跑着,大声呐喊着,我捶肝裂肺地哭,我在孤寂中想念我的亲人,思念我的父亲、母亲……如果我的母亲还在,她一定会在我跌倒的时候把我扶起来;如果我的母亲还在,她一定会在人生的道路上陪伴着我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我捶胸顿足哭喊着问苍天,别的孩子此刻都做着豆芽梦,倒在母亲的怀里尽享人间的爱,人皆有父母,为何我独无?”每当回忆起那个扭曲人性的时代,她唏嘘不已。

1979年,改革开放的脚步近了。因为她有海外关系,父兄在台湾,她可以申请离开中国。第一步踩到澳门的土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深深地、深深地,身边人车杂沓,阳光在微笑……经过一番奋斗,终于事业有成,并发起成立了澳门文化艺术协会。有一次,她路过一家婚纱店,看见礼服拍卖,一件50元。她一口气买了30件,希望能够弥补青年时代美的缺憾。

晚年,她才有闲暇写自己的自传。可是,每每提笔回忆失去母亲以后,自己所遭遇的人生苦难,她就情不自禁,眼泪像山中的泉水,无法停歇,儿子看到后,就劝她不要再写了,“再写下去,你会把眼睛哭瞎!”

而对于获救者来说,生还是幸运的;不幸的则是,一辈子都活在海难的阴影中,难以自拔。

叶伦明与妻子失去联系后,不知道妻子的生死,再也未娶。1980年代,经过亲友帮忙,他移居香港,并恢复了与台湾兄弟的通信,才知道,妻子早在太平轮事件次年就改嫁了。

定居香港,叶伦明坚持靠贩售自己缝制的被单、蚊帐、枕头套、床单等谋生,有时,他还会卖几张手绘的油画给观光客。住的地方只有10多个平方米,就像个胶囊公寓。社区人员见他孤苦伶仃,生活艰辛,就想帮他一把,但生性倔强的叶伦明却不愿意接受,他说:“我在海难中都没死,你们去照顾别人吧!”

闲来无事,一个人怎么打发内心的孤单呢?一次,他在路上看见马拉松长跑比赛,有年轻人,也有白法老者。他眼睛一亮,决定恢复年轻时长跑的习惯。这一跑,就是30年,而且无论是春夏秋冬,也无论是顶风冒雨。他说,每回慢跑,都是一次活下去的勇气。60年前一起在太平轮上的朋友,来不及到达台湾,而他幸运地活着,他要努力留住呼吸与生命的感觉。只要跑步,就觉得肉体、心灵都满足,也从不感觉孤独。只要有马拉松比赛,他就会去参赛。他因此成为香港知名的“马拉松老人”,获奖无数。

1966年,在台北召开的“世界反共联盟大会”上,谷正纲被推选为理事会主席,后来担任了“终身荣誉主席”。直到1993年12月病逝之前,只要谁提及太平轮,他都为自己帮忙导致老友全家葬身大海,而深为遗憾。

幸存者、遇难者遗属们活得不开心,船东们也难以派遣心中的愧疚,太平轮海难成为他们不愿触及的一块伤疤。

作为台湾著名主持人、作家,蔡康永生于1962年3月,毕业于再兴中学、东海大学外文系,留学于美国。名人访谈节目《真情指数》和青老年人沟通节目《两代电力公司》、综访谈节目《康熙来了》,都是他主持的,他还连续4届主持金马奖颁奖典礼,出版过多本散文著作,包括《痛快日记》、《LA流浪记》和《那些男孩教我的事》等畅销书。蔡康永自称“不乖小王子”,知性与感性兼具的搞怪才子,在岛内名气很大。在《我家的泰坦尼克号》,蔡康永写道:

爸爸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太平轮沉没的原因。只提过当时他们公司所拥有的每一艘轮船,一律都向英国著名的保险公司投保。唯独太平轮例外,因为当时爸爸一位相识在上海开了保险公司,为了捧捧人场,就把手上这艘刚要开始在上海和台湾之间航行的太平轮,给这家上海人自营的保险公司承保。

太平轮一出事,这家保险公司,立刻宣布倒闭。

所有赔偿,由轮船公司自己负担。

在太平轮上遭难的乘客,人数之多、牵连之广,无论再怎么样的赔偿都不可能让家属满意。

……唯一一次,爸爸跟我说起太平轮的事,是在我念初中的时候,读到报纸上在讲“船王”董浩云的消息。爸爸就提到太平轮航行一段时间后,董浩云的船公司才渐渐拥有他们自己的轮船。

于是我放下报纸,问了一个很无聊的问题——

“爸,如果太平轮没有沉的话,我有的时候就可以坐在轮船上,看着海吃早餐了,对不对?”

“对呀。”爸爸笑嘻嘻的回答我,没有说别的话。

……一个时代,大火烧天的烧去了。我身边的,是烧剩下的,东一处、西一处的,明明灭灭的余烬。

我的童年,常常笼罩在这余烬隐隐约约的红光里。

有时候,我伸出手去借一点这余烬的温暖。有时候,我用眼睛见证这余烬覆盖的繁华。

蔡天铎毕业于复旦大学法律系,到了台湾,他重操旧业,成为岛内著名的大律师,2000年逝世时,享年8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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