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兴平就提着那方洁白的帕子,举在穆樱雪的眼前,一句话不说。穆樱雪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帕子,无言以对。
在昨日嫁入柳府之前,她明明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可为何这新婚垫床的帕子上,却无半点儿眼色?穆樱雪当下也顾不得害羞,只着亵衣跳下床来仔细检查床榻上所铺的毯子,亦是无半点儿血迹。
“柳郎,我……我也不知怎会如此……”穆樱雪委屈的看着相公,无力的说着。
虽是初经人事,穆樱雪却也听菁娘仔细教导过新妇之事,故而她也知那新婚的帕子上,该是有证明她是好姑娘的一抹殷红。
“你不知?”柳兴平此时脸上镀着层冰霜,短短三个字的话,冷淡的骇人。这副脸色,是穆樱雪头一回见识到。
穆樱雪一下便落了泪,原本那泪珠儿已在眼眶中打转已久,她以为至少能听到一句安抚,然而他的语气中只有怀疑与蔑视。
“我真的不知道!可柳郎你该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和任何男子有过不轨接触……”
“孤男寡女共处两天一夜,不算不轨?”
闻言,穆樱雪突然止了哭,她怔怔的望着眼前人,不敢相信自己的新婚夫君,竟然拿着她落难之时的境况说嘴。可她一时又不知应该如何辩白,似乎此刻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显得份外苍白。
“我和那个侍卫除了同乘一匹马外,没有半点儿逾礼之举!况且他救我之初便身受箭伤,如今更是不治身亡,你怎会有这般腌臜想法?!”
柳兴平阖眼转过头去,似是不想看穆樱雪的脸,也不想听她说的话。
穆樱雪眸中的哀怨渐渐转为绝望,当即从木施上取下衣裳匆匆穿上,“好!你既不肯信我,那我便只当自己心瞎眼盲选错了人!”说罢,便哭啼着往屋门走,打算回娘家。
想她当初选亲,有多少达官显贵之家前来为自家儿子递庚帖,或有钱的,或有权的,或有势的,而她动独独选中了最不起眼的柳家。就因着柳兴平主动提出,若能得她为妻,定终生不再纳妾生外心。
娘家不缺金银,也不缺权势,穆樱雪只想挑个能让自己无忧无虑,唯她是从之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安适日子。可如今,竟是低嫁了也得不来对方的敬重。
“好了好了,我可有断言你与那侍卫有何首尾?!”柳兴平急急跑上去拉住穆樱雪的胳膊。如今新婚,他疑归疑,气归气,却也不想让穆樱雪回娘家去闹腾。
穆樱雪被他抓着离开不了,却也是寒透了心。明明他先前的意思就是如此,可此刻又能反口不认,她还能说什么?她从不擅口舌之争,柳兴平又是个会吟诗弄对的儒生,与他咬文嚼字她占不到半点儿便宜。
穆樱雪也是要面子的,都说嫁出门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若她新婚第二日便逃回娘家去,以后怕是也没脸再见人了。想及此,她便也不再用力挣脱柳兴平的手,被他扯着。僵持着。
见她不再掐脱了,柳兴平心下明白她也怕闹大出丑,便上前软语哄了几句,算是给双方个台阶下。只是他所哄的言辞中,却始终没有提及相信她与护卫无染。
就这样,大清早新婚夫妇的一段吵闹告了终。
经过十数日的跋涉,这日穆景行等人也到达了北境,与穆济文穆济武兄弟顺利汇合。
边境苦寒之地,物资受限,简单的接风后,穆景行也看出了两兄弟脸上的难色。屏退下人后,他便直截了当的问起:“可是又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穆济文与穆济武相互看了眼,似乎都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快就告诉大哥,毕竟大哥才刚到此地,该是先让他好好歇歇再操劳的。
穆景行却是不耐烦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掷,虽未出言,却是没了先前的亲厚脸色。
应着那筷子的声响,穆济文穆济武兄弟打了个激灵。两人在战场上虽是热血男儿,骁勇将领,但私下里在兄长面前,却还只是长不大的小弟模样。
“大哥,”穆济文敛了面上难色,将事情如实说来:“当初你为我和济武送行时,咱们只注意到草料被人动了手脚,却完全未注意那人吃的粮食!”
刚听个开端,穆景行面色便冷肃起来,很显然,是粮食也出了问题。这可以马料还要棘手。
穆济文则继续说道:“一路上将士们吃的粮食都是由外及里的取用,故而根本未能发现中间的那些粮袋里装的都是坏粮!每车只有边上的一圈儿是好的,待得到了北境,将粮食全卸车点数,这才傻了眼!”
“啪!”一声,穆景行的拳头捶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碟也随即跟着跳了跳。接着便命人绑来一路负责押送粮食的人。
穆景行断定,定是有内奸此计才可行。毕竟动手脚的人并不清楚他们一路如何取用,虽说大部分是先取用外侧的,均匀为每个粮车减负,但也保不齐先可着一车的取用,待吃完了再拆第二车的。故而这种事没得赌,必是安插了眼线从中掌控。
一夜酷刑,穆景行终是将那两个内奸给揪了出来!他坐在虎皮椅子上,睥睨着下面被五花大绑着的两个叛军,冷冷言道:“你们也不是专门的细作,家室底细一一记录在册,若是不想得个全家被斩的下场,最好老老实实将幕后之人交待出来!”
其实问这话时,穆景行心下已是笃定此事亦出自兵部尚书曹衍之手。他是诚心不想让穆家打赢了这场仗。
而穆济文与穆济武这一夜始终在一旁看着不敢插言,若论粗鲁,他俩可谓是穆家的典范人物,可今晚见识了大哥的那些阴狠刑罚,他们兄弟也要甘拜下风了。
经过一夜的酷刑,那两人早也被搓磨的不成样子,此时更是没有半点儿再抵抗的胆量,穆景行问什么,他们便乖乖答什么,最后果真一切与穆景行的判断一致。
待该审的都审问完了,穆景行便叫来两名兵卒,睨着下面的两人,命道:“将这两人拖下去砍了,两颗人头给我八百里加急挂到兵部尚书府曹家的大门上去!”
闻听此言,不只那听令的两名兵卒诧异,就连穆济文与穆济武也是面上一惊!曹衍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都知道,可问题是这样做了,无异于公然的撕破脸面。将军府与兵部本应是戮力齐心的关系,即便曹衍使绊子那也是偷偷摸摸的伎俩,从不敢明刀明枪的来,故而对大哥的这个命令,兄弟二人也是心下存着腹诽。
“大哥,当真要如此做?会不会……”
穆济文刚开口,穆景行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截了话头,说道:“满大梁皆知穆家与曹家不睦,而曹家每每使些阴毒手段,我们穆家却只被动还击,从未给他们一些难堪。平日里在朝堂上,那么小手段圣上也都是和稀泥调停,如今他们既然敢在战事上找麻烦,我们正好便将此事闹大,闹到皇帝想睁只眼闭只眼都做不到!”
听闻大哥所言,穆济文与穆济武一边是受教,一边也隐隐觉得大哥有些变化。虽说大哥此前便是嫉恶如仇,但难免心存仁善,凡事留一线,可这回的行事作风却是狠辣了许多。
兵卒领命返京,穆景行处置完这事便要回房休息,同时也让穆济文穆济武兄弟回去休息,明日还要去调度私粮。
回到营中,穆景行解下外袍,掏出一方帕子拿在眼前细细端详,脸上终于不再崩着,露出个和暖的笑容。那笑容持续了一会儿后,便渐渐黯淡下来,眼中转而爬上一丝阴鸷的意味。他想起了那个家破人亡的梦。
他若是还如同过去那般,只做个凭能耐安稳升迁的臣子,怕是只有抱憾终身了。因为梦里的那些都会实现,即便不全中,发生其一亦是他不能承受之重!他选择暂时离家,并非是甘于放手,而是他想通了,他得让自己的双肩和双手获得足够的力量。只有那样,他才能在双肩抗起穆家兴衰荣辱的同时,还有一双有力的手,去拥抱心爱之人。
穆家的名誉与兴旺他要,佩玖,他也要。
若是此次不抓住机会给曹衍那老东西一记重击,如何能打散以他为首的穆家敌对势力?这些人若是镇不住,日后他随性而活时,他们便会成为插在穆家府门上的一把把利刃!
三日后,兵部尚书曹衍的府上,下人一早开了府门来提灯笼,却惊见那灯笼的旁边还挂着颗人头!
下人禀了曹衍后,曹衍派管家去辨认,得知那二人正是他们买通对军粮下手的两个人。曹衍明白是穆家人所为,可是思量再三,也只能咽了这口憋气。若他闹到朝堂,穆家定会趁机追究他军粮动手脚之事,虽说未必拿得出什么证据,但这种事一但捅到明面儿上说,圣上总是对他抱出五分疑。
最终,此事便不了了之。明面儿上看是谁也没何损失,然而跟在曹衍身后的那些人开始慌了,他们明白穆景行不似穆阎那般好相与。穆阎虽是战场上的阎罗王,但面对自己的同僚时倒是宽厚容忍,可这穆景行处事却是杀伐决断,不拖泥带水。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朝堂上这些人便安静收敛了许多,不敢再如往日般帮腔起哄,暗暗挤兑穆家。而曹衍这边自己也泄了底气,不愿再事事与穆家呛声。
此时的穆家,在民间的风光无人可出其右,朝堂上又是一边倒的局势,很快便有些王公勋贵的靠拢过来,比如与将军府一巷之隔的璃王府。
原本璃王府与镇国将军府就常年走动,只是这走动也仅仅限于邻里之间的关系,多是女眷们往来。比如璃王妃请来戏班子或是唱曲儿的了,便派人过来邀穆家的几位姑娘也过去热闹热闹。而此次亲自登门的,便是璃王本人。
被穆阎招呼着在正堂坐定后,端着下人们奉上来的热茶,璃王便开始寒暄起来:“穆将军,你我为邻十数年,这是多大的缘分!”
“是啊,只是平日里王爷与我皆公务缠身,后院儿间往来频繁,王爷与我却是未坐下来喝过几回茶。”说到这儿,穆阎笑笑,又道:“王爷今日突然登门,想是有何要事?”
“呵呵,本王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璃王将茶杯放下,突然肃了肃神色:“穆将军的大女儿刚刚出嫁,正值喜气盈门,本王也有意占占喜气,看看能否与穆将军在这邻里之亲外,再亲上加亲。”
“噢?王爷的意思是……”
“穆将军的小女儿佩玖已是到了碧玉年华,不知可有物色合适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