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璃王的开场白,穆阎便明了其此行目的,也只笑笑端起身侧方几上的茶碗儿,揭了盖子朝对面的璃王让让:“王爷请。”
这也不是推杯换盏的席面,杯茶有什么好让来让去了?璃王明白穆阎这是想拖延片刻,便也只得端起茶碗儿来再轻啜小口,之后便只抬着眼皮子盯着对面。
穆阎这口香茗品的长久。如今亲生女儿樱雪嫁出去了,他也真的是想给佩玖那丫头寻个好人家。特别想到儿子的那些心思,他更觉得此事宜急不宜缓。
可穆阎又想到儿子走前特别叮嘱过弟弟妹妹的亲事,需待他回来再行思量。若是自己直接瞒着儿子操持起来,会否动摇了儿子在北境的心,凭添麻烦?特别是曹衍家的两颗人头之后,穆阎对自家儿子的心性也有些掌控不准了。
待得放下茶碗儿,穆阎再次朝着璃王笑笑,模棱两可的说道:“确实有几家前来相说过,但夫人总觉得玖儿还小,想在身边多留两年,故而未曾敲定。”
说到这儿,穆阎敛了笑容,神色认真起来探道:“不知王爷今日是想替谁家牵线儿?”
听到这含糊的说辞,璃王倒是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穆阎没下把他的话堵死。便详加说明起来:“噢,实不相瞒,是本王的妻侄。那孩子虽非出身豪门显贵,但其父经手盐务,家道殷实,自己又上进好学,今年堪堪及冠,便已中得举子。若此次春闱再得中试,前途则不可限量!”
璃王对妻侄番夸夸而谈的褒奖之辞,也没把穆阎说动了心。璃王乃是大梁的异姓王,王妃出身不高,娘家富庶却也只是商贾。虽说这孩子有心仕途,然当前只中得个举子,也保不得什么好前程。对般人家的姑娘而言,兴许是门好亲,而对与镇国将军府的小姐而言,这的确是门楣太低了。
便是如樱雪那般心思,不求高门深院儿,只求随心所遇活得惬意,可柳家至少也是诗礼簪缨,书香世家,与商贾之家不同。
见穆阎僵持着迟迟不肯接过话去,璃王知道他是在意当前的门楣悬殊,便又退了步,按王妃叮嘱的话说道:“穆将军不用心急此事,孩子们的姻缘咱们做长辈的也只是牵线儿搭桥,是否能成还是看他们自己。不若这样,待过半月后会试放榜,若那孩子有出息,本王便先带他来府上拜会拜会,至少日后在京城谋职,也多个熟面儿照应。”
璃王这话说的意思明显,显然是指妻侄若中榜,便带他来府上相看相看,若是未中榜,此事也就罢了。穆阎略微思忖片刻,觉得此提议倒也可行。毕竟当今圣上看重贤能,凡能中进士者,日后多少都会有些前途,若是那孩子真有这本事,倒也不失为个好人选!若再能殿试夺魁,那便是公主也配得的。
想及此,穆阎终是露出个真心实意不敷衍的笑脸儿来,“王爷说的对,孩子们的姻缘咱们也只能牵线儿搭桥,最终能否成事还得看他们自己是否合了眼缘儿。若那后辈当真有此出息,欢迎来家中作客。”
璃王听这话,心下暗暗满意,这便算八字有那么撇了,另撇就得看他那个妻侄有没有这个能耐中试了。
既然事已办得差不多,饮下杯中茶后,又寒暄了几句,璃王便起身告辞。穆阎直将王爷送出大门,才肯罢休。
接下来的日子,北境接连传回退敌捷报,这让每每在朝堂之上看到龙颜大悦的穆阎,心下快慰不已!然而另方,曹衍那边的脸色却是每每阴沉得难看,这也就更添了穆阎的畅快!直心道是此前自己太过客气,才使得那些人真以为穆家宽容可欺。
果真还是孔夫子眼界高,从来没有什么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以直报怨方可获得想要的安宁。若不是儿子下了狠手,将矛头直指向曹衍府上,怕是那些腌臜的卑劣伎俩还会层出不穷!被这些蚍蜉使着坏阻着路,如何能与敌军放手去搏?
转眼间,也到了会试放榜的这日。
因着柳兴平也参加了此次的春闱,故而穆樱雪提前晚便回了将军府来,等着相公得了好消息第时间报给父亲。毕竟将军府位皇城根儿,也是看榜必经。
只可惜的是,穆樱雪在娘家等了个白日,也未等到柳兴平来。结果不问便知,他这是落榜了。
为了哄樱雪,佩玖特意亲自下厨房,做了几道这些日子潜心研究的江南小点。待四道小点做好,佩玖和香筠前后各端着两个碟子回到前堂时,却惊异的发现家中来了客人,而这客人竟是极少登门的璃王与璃王妃。
佩玖的只脚已然迈进屋子,若再撤就显得太过失礼,可她盯着眼前端坐的几位客人,却是手都在不自觉的发抖!能让她有此反应的并非璃王与王妃,而是他们身边那个清隽的公子。
这不是冯卿臣么?她前世的最后任相公,也是直接将她逼的再无活路之人。
不论是杜茂远那种骗婚的,还是姜翰采那种心术不正的,至少他们都是真小人。这种人再可恶再腌臜,你至少还可以去唾弃、去反击!
可这世上还有种烂好人,他用钝刀子生生割伤了你的心,践踏了你的尊严,甚至剥夺了你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你却恨他不得,怪他不得,反击不得。
这种人,便是如冯卿臣这种悲天悯人,有求必应,本着普度众生的信念,铁了心要做个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活佛!
再见此人,佩玖的胃里翻滚着陈年的黄连水。苦涩难忍。
“哎呀,玖儿来了?”璃王妃端坐在椅子里同佩玖热络的打招呼,这孩子她见得次数多,也不当外人了,故而也不端什么长辈的架子。
佩玖恍过神儿来,将手中对儿糕点碟子转身交托给身后的丫鬟,然后上前给璃王和璃王妃见礼。
见过礼后,佩玖又转头给父亲和母亲禀道:“玖儿刚刚做了几道小点,这会儿还温热着呢,若王爷王妃不嫌弃,母亲可拿与几位尝尝。玖儿就不碍着长辈们谈正事了。”
说罢,便又冲着各方长辈行了个礼,意欲告退。
这时王妃却起身拽住佩玖的胳膊,像待自家闺女般毫不生份的说道:“来,玖儿来这边坐,正巧有个人想介绍你认识认识。”
听闻这话,佩玖心下“咯噔”下,想不到璃王与璃王妃此次登门,竟是为了撮合她与冯卿臣,这可要比上辈子整整早了四年!佩玖尤记得上辈子,她是双十年华才在璃王府与冯卿臣相识。而这辈子,兴许是因着她避过了前两桩亲事,故而这第三桩亲事便来的如此之快。
可只要看到这张脸,佩玖便本能的抗拒,不想再与他有半点儿纠葛。于是福了福身略失礼的婉拒道:“谢璃王妃好意,只是玖儿还要回小厨房照看小点,马上快要出炉了……”
“哎~那个自有丫鬟婆子们去照看,哪有个做小姐的还像你这般辛劳忙碌?”说着,璃王妃便不由分说的扯着佩玖的胳膊,拉到她身边的位子上。
身不由己的坐了下来,便是再不情愿,佩玖也不能再从椅子里跳起离开,只得先静观其变。何况璃王妃扯在她衣袖上的那只手,直到现在也没撒开,仿佛生怕个按不住她又跑了似的。
接着就见璃王妃空出的另只手拉了拉身后站着的亲侄儿,说道:“来,卿臣,你也坐下。”
冯卿臣是个读书人,且可算作书呆级,故而对于谦恭礼让这些缛礼烦仪很是往心里去,在佩玖来前他坚持这里皆是长辈及贵人的座位,自己只是刚刚取得功名却尚无官职傍身的介白丁,不适宜同坐。如今佩玖入坐了,他便也不好再矜着,寻了与佩玖隔着两把椅子的末位也坐下。
璃王妃看到亲侄如此拘谨,心下又气又觉好笑,这么好的机会,坐得近些递茶说话的,岂不也近水楼台些?然已经这般,璃王妃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给侄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再做回自我介绍。
冯卿臣只在佩玖入堂之时无意看了眼全貌,心下惊叹不已。而这会儿明知佳人在身边了,却是不敢再轻易转过头去唐突了,只稍稍斜了斜身子朝着佩玖的方位,以示尊重,但头却微垂着,眼皮子也低着不敢抬起,说话时客气至极。
“小生姓冯,名卿臣,字仰之,乃桐州人,是璃王妃的亲侄儿。年前堪堪及冠……”
冯卿臣这厢正说着,璃王妃却有些恼他总也说不到点子上,便笑着插了嘴:“我这侄儿啊,还刚刚中了进士,名次前列,下月的殿试保不齐还能及第呢!”
见璃王妃帮腔为侄儿缪赞番,佩玖也不好太薄了璃王妃面子,只得点头敷衍着说些恭维的话,并托上两句祝词,望他真能借璃王妃的吉言,待得下月殿试时提名甲。
嘴上说着过年话儿,佩玖心下却是暗暗诅他,只愿他的前程到此为止。没有金钢钻,便不会去揽那么多瓷器活儿,像上辈子似的,得了个官半职的,就开始广发善心,许多事他不施手还好,他施手,才是将别人生生往那死路上逼!
想起上辈子的几件小事,佩玖至今亦是义愤填膺,苦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