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望着面前的微宝,做了一个叫他日后想起来都会惊心动魄后怕不已的决定。
“是谁让你这么说的?”他问,戏谑,质问,冷冷的口吻,却偏生带笑。右手一身,扳住折扇的一角,轻轻一掰,折扇缓慢地打开,甚至发出了压抑的声音,啪啦啦……从一根竖起的形态变成了凤尾状的扇面。
春山不紧不慢,手腕一动,缓缓地摇着这价格不菲的紫檀扇,扇尾上串着一块蓝田美玉,随着他的动作滴溜溜地转着圈,在光线里折射出柔和透亮的光。
春山带笑,他仍旧是笑得动人,可眼神却有些锐利了,如同和风里寒冷的暗流,带点逼视般望着面前的微宝,应该是哪一家派来的吧?故意接近他?事先将他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明知道他家中还有八房姬妾,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本人也是阅尽了城中美色,眼界高的很,口味更是刁钻古怪,等闲人哪里入得他的眼,所以才出此奇招,故意来搏上一搏?果然他是好奇了,心动了,对这丑丑的丫头觉得有兴趣了。哼。
春山嘴角一挑,那笑里便带了几丝看好戏的轻慢,好看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原本没有的不屑。
“谁?”微宝问。
“嗯……”春山答应一声,口吻便有些懒懒的,“你想跟着我?这幅模样儿,却还不大够格。”
微宝一怔,瘦弱的身子有些抖:“不够格?”她低声问。
“是啊,”春山手腕摇动,说着残忍的话,脸上的笑却仍旧比春风更叫人迷醉,“不够格,你看你看,——你身材不够好,脸蛋不够漂亮,手段儿不够完美,名字更是太奇怪了。”他吹毛求疵地说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如细看一件货物:腰太细,人太娇小,眼睛太大,嘴巴太玲珑,头发太长……哎呀呀,这小人儿遍体都是缺点啊。
微宝抬眼,大眼睛里已经满布泪水,她望着眼前这人,心头没有恨,却只是痛。
果然是这样……又被嫌弃了,坏人说的没错,说的没错。
爹爹跟娘娘恐怕就是因为她如此不起眼而不喜欢她了吧?
她缓缓地低下头,随着动作,两滴大大的泪珠吊在长长的眼睫上摇了摇,自空中飞速坠落地面。
春山将这不起眼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可惜他却已经厌倦了长期以来那些处心积虑kao近他的女子的手段,哭泣,是最常用的一种。无论是梨花带雨或者嚎啕大哭,他都见识过不少,且在现在,也将她划归到了那帮人的范围之中,可看她无声站在那里,楚楚的样子,心底竟有一丝莫名的……
他缓缓地合拢了扇子,站起身来,温声说:“罢了,方才是吓唬你的,我这衣裳不需要你赔,我也不会责怪你,你就继续在这里做事吧。”他口中说着,心底却冷笑:如果是有心来接近他的话,现在他的拒绝,分明是判了她死刑了,且看这女子以及她的身后之人还有什么伎俩出来。
春山的话,店老板没有疑议。
微宝怔着,望着面前的贵公子迈步向着门口走去,明明衣裳脏了,他却走的仍旧潇洒飒沓,风姿超然,店老板在他旁边鞠躬相送,微宝望着他的背影,有点猜不透这人心底想着什么,只是有一点莫名的不喜欢。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衣裳是她弄脏的,是非她分的清楚,就在春山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微宝呐呐地小声说:“那么……我……我给你洗衣裳吧。”
春山本来想赶紧地逃开这地方,听了她弱弱的这一声,低头又看看自己胸前这连汤带水的惨状,忍不住一笑。
她要洗,就让她洗吧,难道还会洗出花来不成?
春山站住脚,就在店门口开始宽衣解带,不多时候,他右手一扯,已经将那一身月白的长袍当空一抖扯下身来,头也不回地向着身后女子的身上扔去,他说:“那你可要留心仔细了!”
长笑声中,春山已经出门而去。
微宝握着那袭袍子,带着层层暗绣的锦袍,握在手上,有些厚实的感觉。小五上前拉了拉微宝的袖子,低声说:“小宝,不用担心,春山少爷既然已经说了,就不会为难你的。别怕别怕。”他伸手轻轻拍着微宝的肩。
微宝望着他,大眼睛里透出一丝感激:“谢谢你。”她低声说。旁边的店老板叹一口气:“你们到底还要闯多少次的祸才消停?这次算是运气好,哼,罢了罢了,这里不用你了,小宝,你去后面洗衣裳吧!”
微宝垂了眸子,回答:“嗯。”
她转身离去。小五上前仿佛还要说什么,她却脚步不停,小五停了步子,脸上lou出惆怅的神情,店老板说:“连个‘是’都不肯应一声,哼……我看她虽然人在这,却仍旧如小姐一般架子呢。”
小五皱眉,叫一声:“老板!”
店老板望着他,忽而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自认倒霉成不?快快把这里收拾干净。”
小五去找东西来收拾地上洒落的汤水,店老板甩手回柜台后继续算账,一边想着今儿的事情实在诡异,无论是小宝的毛躁还是春山少爷的反常,本来以为迎来财神,没想到差点搞得自己店都倒闭,只希望日后不再发生此类事情,哎哎……真是见了鬼咧。
第九章
春山只穿着中衣过长街,返回府中。
宁子詹练剑归来,正拿着一块帕子轻轻地擦拭脸上的汗,见他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今日可有什么好事发生?”
春山笑的春水荡漾,走到宁子詹身边,好心地替他扇着扇子,说:“子詹真是我的知心人。”
宁子詹一皱眉,哼道:“奉劝你还是别胡说八道的好,到底是怎么了?有好事发生?”
春山手腕一抖,扇子滴溜溜地在手底打了个旋:“无,没有,你不必问。”
说的若无其事,人却向着后面太师椅上一倒,头一歪,目光闪闪,嘴角一动,竟哼起小曲儿来。
“……你就是那冤家,你就是那多情,你就是那刁钻古怪鬼精灵儿……”胡乱地哼着些艳词银曲,听的宁子詹眉头更皱,也不擦汗了,将汗斤子向着银盆之中一扔,溅起一派水花,他一把握住剑迈步向外走去。
春山见他不悦,哈地一笑停了声,却叫:“子詹别走。”
宁子詹回头:“怎么,你要唱这些,去跟你的姬妾们唱,或者找红楼中的姐姐们,她们必然是爱听而且极愿意捧你场的。”
春山摇头:“我知道你又在吃醋……哈,别恼,玩笑啦,不过子詹你不想知道今日发生什么趣事了吗?”
虽然极力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眼底那急不可待想要倾诉的表情却出卖了他,宁子詹见这人故弄玄虚,冷冷一笑:“你有话快说,我不是你这闲人,还要出去做事。”
春山撇嘴:“你总是这样忙,无趣无趣,打击我的倾诉欲,罢了,我还是去找小桃儿谈谈心吧。”
宁子詹瞪他一眼:“早说!我倒是宁愿你赶紧跟你的小桃儿小梨子什么的生出些更小的来,也不必整天叫人猜测……”
春山挑眉:“你倒是比我更急。”
宁子詹望着他一派轻薄面容,冷笑说:“是啦,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不就是想听这句话吗?说给你也无妨。”
他说完之后,手中宝剑滴溜溜一转,昂首挺胸地出门去了。
身后春山也不留,只是高声叫着:“早点回来,我让人留饭!”
那长大的袍子当空一抖,无数的晶莹水珠从袍子上抖落下来,从空中纷纷扬扬洒落,倒似下了一场细致绵密的春雨,淋了微宝一头一身。
她微微地侧了侧头,感觉水滴落在脸上,麻麻的凉。先前她哪里会这些事情,只不过跟那坏人一同生活了这几年,逼也逼得会了些,只是那坏人从来不会叫她来替他洗衣裳,她也只是偶尔洗洗自己的衣而已,经验虽然尚浅,不过因为细心,倒是将上面的污渍去了大半。
怔怔地当空望着眼前的衣裳,春山生的太高挑,衣裳也大,提着领子拿在手中,尽量举高都会拖着到地面。她无法完全撑起来,只好一半一半的来细看,对着日影检查洗的干净与否,又低头去闻闻看有没有菜汤味留下……还好。不辜负她辛辛苦苦洗了十数次,也辛苦了小五,不停地替她打水,累的满头大汗。
“已经可以了吧?”小五问,望着她手中的衣裳。
“嗯。”她答应一声,“我把他晾起来。”
“我来。”小五放下手中的水桶,从她手上接过来,将那衣裳搭上晾衣绳,“快休息一下,这水有点凉,别把手冻坏了。”
“没事。”微宝搓搓手,小手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太长,红嫩异常,叫人心疼。
“什么没事。”小五拉拉她的袖子,“快点回房休息一下。”
微宝只好答应,转身向屋子走去。身后小五手脚麻利地将水盆中的残水倒掉,凳子皂荚之类的全部收拾妥当,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太阳照下来,小五抬手挡在额前,转身之时,望向那走向屋子的安静的小小身影,刹那间眼神有点怔。
第十章
微宝提着食盒篮子走过长街,小心翼翼的躲开两边行走的人群。
食盒太重,她的手腕细细,小手提的吃力,身形动静之间,长发在瘦削的肩头上随着摆来摆去。
春山望见那熟悉的背影的时候,还以为是错觉,心头一跳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用扇子指着她说:“子詹你看看,那孩子,瘦成那样,让人以为我西越皇朝对百姓如此苛刻,吃饭都吃不饱,形象问题啊形象问题。”
宁子詹扫他一眼:“混迹市井那般多日子,这就是你得来的关于民生的结论?”
春山呵呵一笑,收回扇子打开来:“当然不是,我西越皇朝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只不过,总会有几个害群之马……啊?……”
他蓦地住了口,眼神有点直楞。
“怎么了?”宁子詹正要听他的高论,忽然见他住了口,顺着他发愣的眼神便看了过去。
那一边,那本来被春山当成反派角色讥讽的小丫头正停了步子,正对着旁边的人说:“对不住。”
声音有些青涩,说话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始终都垂着,长长的睫毛尤为突出,看的人心悸。
宁子詹不由多看了两眼。同时听身边的人说:“竟真是她……”
“她?是谁?”宁子詹随口问,又看向那丫头。
身边却没有回答,宁子詹转头去看,却见春山加快脚步,竟冲着那丫头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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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们又见面了?”春山含笑,笑如春风,望着微宝说。
旁边那一脸悻悻的人见春山突然出现,好似跟眼前女孩子认识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个握剑的器宇非凡的青年,十分不好惹似的,不由地收敛了满腔的火,悄无声息走了。
微宝抬眼,看了春山一眼:“是你啊。”口吻淡淡的,丝毫不惊奇。
春山也不介意,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送菜。”她简单回答。
“哈哈,你莫非爱上了这个行当?亦或者……除了这个,你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语带讥讽。他的双眼却带着一丝挑逗,紧紧看她脸上可否会出现尴尬神情。
微宝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隐约听出他话中的讥讽。只是垂着双眸,看着地上的食盒,不回答。
“真是无趣之人。”春山低声嘀咕。想了想,又问:“那我上次那件衣裳呢?”说着便嘴角一挑,“你不会给我扔了吧。”
“洗好了,你若要,自去取吧。”这次她却开了口。
宁子詹已经走到这边,见两人一问一答,也不cha话,站在身边抱剑而立。
春山微笑:“那好吧,我等会去取,你忙吧。”
微宝点头,重新提着食盒转身向前走去。看那神情,倒如同离开他身边会松一口气,惹得春山心底莫名地多了一丝火。
她的任务,不是来接近他的吗?怎么反而见了他跟见鬼一样。
“看样子饭堂打工还真是个大有前途的工作……”他冷冷一哼。
“什么人?”宁子詹看他神色有异,旁边问。
春山眺眼看着她背影,人丛中竟也十分好认,漠漠说:“不知道,不过,还不够资格同我那八房姬妾并列吧。”
宁子詹看他嘴角一丝冷冽的笑:“你确认?”
春山回头看他一眼:“怎么,子詹你有不同的见解?”
宁子詹不语。只是看那单薄背影蹒跚地向前走去,很简单的装束,几乎是洗的看不出色来的长衣,黑带勒在腰间,那腰竟是惊人魂魄的细,很容易折断的模样。大概是食盒重,而且提的太久了,手腕不胜其重,那宛如摇晃的背影,看来颇惹人怜惜。
只一头长发,仿佛是借了清晨山间新鲜的云雾,雾蒙蒙的垂在身后,直达腰间,发尾随着动作而微微地摆动。
春山见他出神,不悦地说:“怎么,看傻眼了?”
宁子詹扫他一眼:“你的衣裳,又是怎么回事?”
春山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前方一阵喧哗。宁子詹忽地说:“你的小朋友好像出事了。”
春山急忙抬头去看,却见到人群迅速地拥挤在一起,人影错乱之间,依稀看到其中被环绕住的,是那刚刚离开的熟悉娇小身影。
第十一章
事情随着宁子詹的宝剑在手上熟练地画了个圈而结束。
那帮围着微宝的不良子弟连滚带爬地跑走。
春山看着一边白了脸的微宝,叹说:“你还真是我西越治安的不良因素啊。”
宁子詹却提起食盒,问:“你要去哪里?我帮你拿着。”
看的春山目瞪口呆,若非旁边这么多人看着,一准上去将食盒夺过来,然后大骂宁子詹“重色轻友”或者“见利忘义”数项罪状。
幸亏微宝婉拒,说:“不用了。”自宁子詹手上接过食盒,转身依旧向前走。
春山转怒为喜,却鸡蛋里挑骨头,刚要再斥责她“不知礼仪”,那小小身影却又站住,转过身来,看向春山,春山更喜,心想她大概是要求我来相送了……在宁子詹跟前面子暴涨,正想要端起架子来,却不料,那秋水样清澈的目光掠过他面上,便停在宁子詹脸上,她略微迟疑地说:“谢谢?”
宁子詹一愣。春山也楞。微宝的脸有点泛红,大眼睛扑闪两下,最终垂了睫毛下去,低低地说:“小五说要说谢谢的……嗯……”
说完之后,转身这才头也不回走了。
春山看着她背影,咬了咬牙齿,终究没说出什么来。看一边宁子詹仍旧凝望的眼神,忍不住便踢了他一脚:“人都走了,你看什么啊,难道她生的很好看吗?有我好看吗?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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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跟宁子詹来到馒头铺的时候,店老板大老远看到他的身影出现,立刻嗖地从柜台后面飞了出来:“春山公子来啦,咦,这位是朋友吗?要用餐吗?”
春山板着脸摇头:“来取衣裳。”
店老板一怔,旋即想起来,立刻点头哈腰说:“是这样啊……小五出外了,小宝也出去送菜,不过小宝说过,若是公子来取衣裳,就从她房间内取就是了,我这就给您拿去。”
春山那一声“好”本来已经冲到喉咙口,忽然却又变了主意:“咦,等等,掌柜的你这里这么忙碌热闹,我怎么好意思挡你财路呢,你就说她的房间怎么去就好了,我自己去拿也是一样的。”脸上也恢复了原先那副和如春风的笑。
宁子詹诧异看他一眼。春山只是视而不见。掌柜的望了望空荡荡的店内,这般门可罗雀的光景,这“忙碌热闹”从何说起?
不过贵公子们的心思向来是不能用常理测度的,掌柜的即刻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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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这么勤俭起来了?这么看重一件袍子,你不是时常跟你的姬妾们玩什么撕衣的荒唐游戏的吗?一年到头不知毁掉多少云罗锦。”宁子詹的眼神之中写满了鄙夷。
“什么?这是污蔑……本公子我向来都很勤俭节约,这是本公子十大优良美德之一。”春山面不改色的说。
“你真敢说,那撕衣游戏又怎么说,污蔑?”
“嘘,那叫情趣,更何况……听话听重点,流言蜚语不能全信啊子詹。”
“一味遮掩兼厚颜,倒是你的作风。”
“多谢夸奖,那也是我的十大优良美德之一。”
“你的美德内容真叫人好奇……好吧,优良公子,那你非要来看人家小丫头的闺房又是怎样?”
“哈哈哈哈……”春山抱着肚子笑起来,乐不可支的模样,“闺房,那丑丑的小家伙住的地方也能叫闺房?”
“喂,你笑的太过了,这样反而更能让人看出你故意掩饰心底的不安。”
“你不揭我的短会死啊宁子詹。”
“我不揭你的短就不叫宁子詹。”
“这倒也是。”
“谢谢。”
“您实在太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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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推开那掩着的房门。
春山迈步入内,却又站住脚。
“天,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他惊叹一声,忽而又说,“我的意思是,这里住着人吗?”他咳嗽一声,回头:“子詹你该懂我的意思吧?我不是说这里住的不是人……”
“你只是想说这人很奇特对不对?”
“不错!”春山喜笑颜开。
宁子詹望着他:“你今日特别的语无伦次,是因为什么?”
“你太**了。”春山板起脸说。
难怪春山说,干净的房间。可是也干净的太过彻底,简陋的太过彻底了。
房间内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矮小的凳子,kao在墙边放着。
幸亏这房间也不大。除了一张凳子,便只有一张床。
所以春山的衣裳非常醒目显眼。整个房间内唯一亮闪闪的,也只有他那件价值不菲的袍子,此刻正叠放的整整齐齐,放在那张小小床的床边上。
春山走过去,伸手去拿袍子的样子。
手指却在床面上轻轻按了按。背对着宁子詹,双眉轻轻地一皱。
这么硬的床板……想起那人那副单薄的身子,他真的怀疑,每天睡在这上面,可会睡得着吗?若是他睡,弄得满身青紫想必是一定的,嗯,他是西越皇朝有名的豌豆公主……
“取了就走,别留在人家姑娘的房里,让人见了不好。”背后的宁子詹说。
他倒是个守礼君子,居然只站在房门口上,不再入内一步。
“知道啦。”春山答应一声,伸手将那袍子拿起来。
一阵淡淡的幽香,自手上传入鼻端。
春山一怔,略微愣了愣,随即将手上的衣裳向上抬了抬,放在胸口。
那股淡淡的清香再度飘来,竟是以前从未曾闻过的香气,闻起来沁人心脾,好像是春雨过后摘取最嫩的叶蕊泡好之后袅袅散发的那新鲜而舒服的气息,偏又有一股清冽的味道,让人不腻。
“这是……”春山心头一动。
“怎么了?”宁子詹问。
“没……没什么。”春山摇头。
匆匆地将袍子抱在怀中,他出门来。
怎会有这般好闻的气息……想来,那日在饭馆之中,她脏了他的衣裳,他抱住她的那一刻,也似嗅到似曾相识的气息,只是当时,还以为是错觉来着……
第十二章
而那件袍子,某人声称要勤俭节约的袍子,宁子詹从未再看到他穿过。
只不过,不穿的理由,倒并非是因为不再勤俭了。
有时候藏起一样东西,倒大抵是因为珍惜着特别的什么。
过了两日,春山忽然又出现在馒头铺。
他张望了一会,不见人,刚要开口。店老板忽然说:“春山公子要用些什么?不知怎地,这两天外送的生意倒还好,小宝出去了。”
生意人的眼神何等厉害,早就看出些许端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三番两次驾临这名不见经传的馒头店,总不会是爱上了这边的普通菜色。
春山明知道人家已经看出来,却仍笑说:“是吗?我也是刚四处逛,有些累了,就在此处歇歇脚,嗯,怎么也不见小五?”
“小五倒是在,后院干活呢,公子要见他?”
“不用不用不用。”春山急忙挥手。
店老板笑的跟一只招财猫似的:“那公子可要吃点东西?”
春山点了点头:“好吧,就随意来一些……”又问,“她出去多久了?”
店老板回到:“大概有小半个时辰了。”
“这么久?”春山说,“送哪里啊?”他在想,是不是路程很远,那个人身子那么弱……
“是青岩巷朱公子家。”店老板说,又自言自语,“朱公子向来挑剔,不知怎地竟上我们这小饭馆点菜呢。”
春山一愣:“你说的是火烧猪头朱一?”
朱员外只得一个公子,宠的有些过分了,年近双十,家中已经娶了妻室,却整天向着烟花地风流快活,偏他娘子也不是善于之辈,一次大闹烟花巷,失手点了火,大火烧开去了,将正在寻欢作乐的朱一烧得头发少了半边,又加上他为人有些呆傻直楞之气,竟被人唤做“火烧猪头”的外号。
店老板听他将朱公子的外号叫出来,也不敢笑,只是点头。
春山却猛地起身,话也不说一句,冲着店门外直冲出去,身形竟然极快,店老板刚要询问,那话还没开口,眼前赫然已经没了那人身影。
几个恶少,笑的不怀好意的围上来。
其中一个握住微宝细细的手腕,将她手上紧紧握着的食盒夺下来,向着旁边一扔……发出碗碟破裂的声音,里面的饭菜滚落,散在地上,一时狼藉。
“你们这是干什么?”微宝心疼地看着地上的食盒,这下子……老板要发狂吧?
“干什么?”其中一个头发缺缺的笑的最为突出,正属于春山所说有碍于西越皇都形象的“害群之马”的那类人。眼神一斜,那握着微宝手腕的人一伸手,将她的另只手也握住,从背后将她束在自己身前。
微宝试着挣扎了一下,竟动不了。望着眼前越来越kao近的恶男子,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终于有些受惊了。
“朱爷怎么竟好这口了?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分明是个小丫头。”旁边有人问。
“吃多了山珍海味,弄点清淡小菜吃吃也不错。”朱一搓着手,邪笑着上前来,伸手挑起微宝的下巴,“其实仔细看看,这丫头还是不错的。”
“哦,哪里不错?”
“嗯……眼睛楚楚可怜的,这腰……怎么细成这样,啧啧,让爷我看了……嘿嘿,若是弄在家里养上两天的话……”朱一笑了两声,那手毫无预兆地下滑到微宝胸前,猛地一撕——
只听得嗤啦一声,衣裳已经裂了。
微宝一怔,顿时一阵心疼,衣裳破了,这件跟了她几年的衣裳,她一直很珍惜不损坏它,没想到还是……该怎么办?要缝补的话……她向来不会,跟着那坏人身边学了一阵,无人教她,她始终学不会,倒是在手指头上戳了好几个洞,疼的嘶嘶叫,也许是睡觉的时候做梦也在哭,哭的坏人不耐烦,忍无可忍才将那些她得来不易的阵线全盘扔了。
“你干吗撕破我的衣裳?快放开我!”她终于有些生气了,声音提高地问。
“不撕破了哪好做事啊。”朱一流里流气的说,身边围着的人也跟着高声大笑。
微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已经涌出水汽。
衣裳补不了的话,就不能穿了……这些人又不讲理,实在过分。她本来不能哭的,可是心底就是觉得心痛跟委屈,为自己这件洗了许久的已经旧了的破衣裳,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第十三章
“给我放开她。”
冷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伴随着几声惨叫。
春山宛如侠客一样冲了出来,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看不出他怎么出招,只觉得一举一动都极为风雅好看,不似打架教训人,倒好像是谪仙子翩然起舞,很具有观赏*。
他有意无意展示美妙身段,可惜没人捧场。微宝伸手握着那被撕破了的衣裳,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
于是耳畔是春山正义凛然的震怒声:“火烧猪头!若给我再看见你欺负良家女子,我就剁了你的猪头真的火烧了!”
手上微微用力,旁边地上一块青石板咔嚓一声,裂成数块。
火烧猪头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跑的极快,从后面看只能见到尘烟滚滚,人人的两条腿变成车轮状。
“你怎么样?”春山问,吸一口气,望着蹲在地上的微宝。
微宝看着被撕开的衣裳,有点发呆,对他的嘘寒问暖漠不关心。
春山只当她受刺激过甚,伸手款款地将她扶起来:“没事了,没事了……”温柔款款,习惯*地拢住她的肩膀,向着怀中抱去。
言情片之中英雄救美之后,都是这么干的。
春山显然懂得故事该怎么发展。
而此刻女主角要做的,就是柔弱无比地kao在男猪的胸口,再“嘤咛”而“娇羞”地哭上两声,营造一点惺惺相惜的暧昧气氛。
春山不知不觉把自己当成言情片的男猪了,事实上在此之前,兴趣所致,他偶尔也会客串客串。
春山公子的英雄救美行为,曾是许许多多西越国怀春少女……或者**们,最值得记忆跟夸耀的事情。
甚至有很多人习惯在春山出没的路上,重金聘请“*贼”来制造机会,只为他一声“住手”而后温柔地说——这位“姑娘”或者“美女”或者“夫人”没事吧。
春山的白马形象牢不可破,俊美容颜安全可以当西越反色狼正义先锋形象代表。
微宝被他抱住,只感觉胸口有点闷,于是伸手挡住他的手臂,向外一推。
春山一愣,通常的步骤都不是这样的,他有些不知怎么继续。
微宝抽了一下鼻子:“你把人赶走了,谁赔我的衣裳?”她顿了顿,总算看到了地上的食盒,又说,“还有这些……”
春山脑中一阵晕眩。
“你刚才哭,是因为他们撕破了你的衣裳?”春山问。
“你能让他们赔我的衣裳吗?”微宝问。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出现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春山问。
“他们打碎了我的饭菜碗碟,你能让他们赔给我吗?”微宝问。
“姑娘家的清白是很重要的哦,如果我不来,他们就会……这样你,再那样你……很可怕的哦,你不怕吗?”春山问。
“你应该把他们留住,让他们赔钱再让他们离开,现在他们跑的那么快,你也追不上了……对不对?”微宝问。
春山发现自己简直在鸡同鸭讲。
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说:“你打住,先听我说。”
微宝握着那一片碎衣角:“可是……”
“这衣裳我给你赔。”春山看着她有点愤愤的眼神,说。
微宝瞪了瞪眼睛,又很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的食盒。
“那个我也赔。”春山翻了个白眼。
那双大眼睛越发瞪得大了,却也总算乖乖的不再说话了,只是骨碌骨碌的灵活转动,在他跟前。
春山满意,要开口,却忽然发现自己忘记要讲什么了。
他苦恼地伸手抓住头发。
微宝吓了一跳,小心地问:“你……不想赔了吗?”
春山抬头,冷冷地说:“不是。”
微宝松一口气,蹲到地上,开始收拾食盒。
春山瞪着她,先是很抓狂。后来看着看着,不知怎地竟逐渐消除了原本的狂躁,那小小的人儿蹲在地上,缩成很小的一团,长头发从瘦削肩头滑落,一直垂在地上,她没注意,只是忙着收拾东西。
在那一刻春山知道,之前自己对她的猜测,竟不过是些不着边际的荒唐的……小人之心。他猜错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人指使她来他身边,根本没有人,她会那么回答,是因为她心底真的那么想。
——微宝,是最值钱的。
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会再作出相同的回答了吧。
这独一无二的回答。独一无二到足够引发他的猜忌。
望着她伸出纤细的手捡那些完好的碗筷,侧面是认真的心无旁骛的样子,仿佛那些破烂,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春山的脸上lou出一丝苦苦的笑。
他,高估了她的心智跟心机,低估了她的单纯跟天真。
第十四章小财迷
“疼不疼?”
待她收拾好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望着她细细的手腕,说。
方才随着她的动作,他望见那宽大的袍子底下,手腕上两道明显的红痕。看到这个,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悔意:不该就那么轻易放火烧猪头走的。
“还好。”她看他一眼,又问,“你真的会赔我是不是?”
如果是换成这个“陪”就更好。他鬼使神差的想,却郑重地点了点头。面对这双带着希冀的眸子,他的嬉皮笑脸有点做不出,生恐惊到她。
她看了看他,问:“现在可以吗?”
春山想了想:“嗯,可以。”
原来是个小财迷。他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觉得有点烦。却望见她双手下滑,开始解自己腰间长长的黑色腰带。
“你干什么?”春山瞠目结舌,望着她的动作,心头忽然来了一阵汹涌的欢喜,天,这么快就宽衣解带,虽然他……他不会忍心拒绝她,但是这个地点,这未免也太不浪漫了,而且她这个年纪……这小身段,是不是需要再等一阵子,养上一阵丰腴一点年纪大那么一点啊不过……
眼睛盯着她动作,望见她解开腰带,小手挑挑,将腰带搭在左臂上,一低头,头发滑落到胸前,而她双臂一xian,顿时将那件外衣给褪到了肩头之下,腰部之上,lou出里面单薄的白色衬衣,很古旧普通的式样,领口合着,衬着她纤细的腰身,白衣黑发,尖翘的小下巴,侧面的长睫毛忽闪着,却忽然给他眼前一亮的感觉。
情不自禁喉头一动,饿了。
等等等等。
“你,等一下……”虽然自诩不是个正人君子,不过见她如此豪放,他还是有点承受不来之感觉,而且她年纪实在小,给他一种罪恶感。
上前按住她的手臂,触手便不愿意离开,于是开始抚摸。
微宝抬头看着他:“怎么啦?你反悔啦?”眼睛瞪大。
春山望了望她,终于苦笑摇头,伸手过去,在她的小脸上捏了捏,说:“小姑娘,我虽然……百无禁忌,不过你始终还是太小了。”
“你在说什么?”微宝歪了歪头,躲开他的手。而他贪恋那手上略略湿润的触感,很嫩的感觉,就好像这一捏捏上了豆腐块,一刹间掐出了水儿。
“嗯?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他忽然有点反悔。做什么正人君子啊,当事人都这么踊跃了,去他的罪恶感,好,来吧!
微宝见他这么说,奇怪地看他一眼,轻轻转身,将衣裳拖了下来。
春山咳嗽一声,掩饰着脸上的红,低头去解自己的外裳。
“给你。”
微宝伸手,将那件拖下的衣裳递过来:“快点给我缝好。”
“缝……缝?”春山动作一停,感觉自己的手僵硬了,浑身也开始僵硬:“你说什么?”他不信地抬头。
“你说给我赔的,快快缝好啊。”微宝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接过自己的衣裳。
春山感觉自己的脸在瞬间变得乌黑:“你拖衣裳就是为了让我给你缝补?你说的赔,就是让我给你缝衣裳?”
“那还能怎样?”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
春山想要仰天长啸。他松开手,重新挥落自己提起的外袍,抬头望了望天,深深地呼吸两口,告诉自己:生活如此美妙,我不能这般暴躁,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我们重新买一件不就行了?”春山公子压抑着温柔的声调,配合一脸温存动人的笑。
“那怎么行。”微宝白了他一眼。
“那怎么不行?”已经有点咬牙切齿。
“这是我唯一的衣裳。”她有点脸红。
“何其容易!再多买几件就不是唯一的了。”
“我不要,我只要这个。”
“耶~~~哪里有女孩子只有一件衣裳的?”
“我就是。”
“你是例外,你现在还不能称为女孩子……”他上下打量她,的确还只是个孩子而已,恶意抨击,“更何况,你看你这件,灰突突的,都看不出本来面目,望街头一扔,十有**都没人捡。”
“你!”
“生气啦?”
“你想赖账!”
“我不是,我赔给你几件,不比这个更好?多么划算。”
“你骗人,你不给我缝衣裳,你这个骗子,坏人。”
“喂喂,我不是不陪,只是不缝,你去问问别人,买衣裳跟缝衣裳,哪个更合算?”
“我只要我的!”
“你这别扭的臭丫头……”
“你是坏人!”
“我不会缝衣裳!”
“你这么笨……”
“你敢再说一次!”
“叽里咕噜。”
“汪汪……”
如猫遇到狗,有些不对眼。而这就是他们两个最初的际遇,平淡无奇,善乏可陈,浅浅的仿佛透明的阳光在眼前缓缓而过,日后想起这番温暖,会在嘴角带一点微微的笑。忘不掉是怎样,明明是很单纯的片段,尘世间遇到一千个人,有可能就会重复一千遍,任他行云流水自身边匆匆过,唯有同你的相遇,就是忘也忘不掉,长在脑子里一样……而生活之所以可贵,岂非就是因为那些在平淡之中蕴着的细微的小小幸福么?不经意间发现,会在眼前爆出如烟花般美丽的小灿烂。
****照例是第二更奉上****
春山:本公子英明一世,为啥会被这小白说笨……※lt;|||
飞飞:干笑……
微宝:各位观众记得投票票来支持哦,这样人家才有动力欺压某人啊……摸摸
春山:我深深地感觉……本书的正常角色颠倒了……啊记得投票支持啊各位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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