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遇见（四三）

二月末的时候, X市迎来了最后一场降雪。

出乎意料，这场降雪竟然比之前几次都大，季乐鱼看着窗外的白雪, 看着看着, 最终还是心痒难耐的拉着林非出去打了场雪仗。

Lucky活泼的跟在他们身边，不断在雪地上跑着，一会儿替季乐鱼挡着雪球, 一会儿替林非挡着雪球，留下了一连串爪爪痕迹, 像是盛开在雪地的花。

伴随着这一场降雪, 三月羞答答的来到了众人面前。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路上的行人也慢慢脱下了自己厚重的大衣和羽绒服。

嫩黄色的迎春花摇曳着自己的花枝，忠诚的守护着每一个春天。

万物生长，所有的事物都在这个季节，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季乐鱼也在这个季节，生长出新的想法。

他在晚上睡觉前和林非商量道, “你以后能不能叫我小鱼啊？”

林非闻言, 视线从手里的书上移开，转头看向他。

季乐鱼的眼里是柔软的期待，他说, “我爸妈和叔叔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

“而且在梦里, 你也是这样叫我的。”

林非闻言, 不觉想起了那个梦。

是这样没错，那时候, 幼小的林非关心季乐鱼的病情, 问季屿霄的时候, 说的就是, “小鱼好点了吗？”

这是他的小名，他的家人都这么叫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他的哥哥的幼年的林非，便也这么叫他。

“好。”林非答应道。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林非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拒绝。

季乐鱼瞬间高兴了起来，挨近他道，“那你能不能现在叫我一声？”

林非看着他脸上的兴奋，听着他这孩子气的话语，只觉得他可真是小孩儿脾气，还会在意这种事情，会希望对方能当场兑现。

“小鱼。”他平静道。

季乐鱼点了点头，眉开眼笑，“嗯。”

林非的眉眼不觉泛起了几分温柔，他没有说话，缓缓低下了头，继续去看手里的书。

季乐鱼就靠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着他手里的书。

等到林非看得差不多了，合了书，两人才一起躺进被子里。

“晚安。”季乐鱼抱住了他，靠在他怀里，声音甜软，“哥哥。”

“晚安。”林非语调淡淡。

“还有呢？”季乐鱼轻声道。

林非低低在心里笑了一下，语调和缓道，“小鱼。”

“嗯。”季乐鱼重重的应了一声，满足的闭上了眼。

一连三天，季乐鱼都沉醉于让林非叫他小名的这件事，哪怕有些时候不需要称谓，他也要看着林非，用眼神示意林非主动加上“小鱼”这两个字。

直到第四天，他才终于稍稍恢复了一些，不再执拗的要求林非叫他这个小名。

毕竟，两个人对面坐着，还要叫对方的名字确实很没有必要，季乐鱼想，何况，他已经听到了很多的来自林非的“小鱼”了。

他高兴的就像是一条在深海里畅游的小鱼，林非的每一个“小鱼”都像是海底的氧气，让他甘之如饴。

时隔这么多年，终于，又有人这么叫他了。

不是那些他厌烦的人，也不是那些与他无关的人，而是他喜欢的，他在乎的，他想要这么称呼他的林非。

季乐鱼的开心就像是三月的桃花，沐浴着阳光，花枝纤长，花苞轻盈，春风轻拂，轻薄的花瓣顺着花枝层层绽开，晕出细腻的胭脂般的绯色，宛如写给春天的情诗。

他的所有目标都似乎实现了。

他睡进了林非的被子，睡进了他的怀里。

他和他一起住在他最喜欢的地方，听着他叫着他最喜欢的称呼。

他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满足。

不可思议，宛如梦境，以至于季乐鱼有时候会觉得现在的一切都过于美好。

美好的不像真的。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还有感觉，所以不是梦。

他确实拥有林非，拥有现在的，真实而真切的生活。

季乐鱼的心情顺着天气的升温不断向上升温，直到三月下旬。

那天天气很好，林非去别的公司谈生意，季乐鱼待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林非的书到的时候，季乐鱼下楼帮他取了快递。

他拆开快递盒，把书拿进林非的书房。

他将书放在林非的办公桌上，正准备离开，却无意间瞄到了那盆他送给林非的仙人掌。

季乐鱼走过去看了看，发现花盆的土壤有些干。

他想了想，距离上次浇水，好像确实过了一段时间。

季乐鱼转身离开书房，回房拿了喷壶，接了水，想给它们浇浇水。

Lucky跟在他身边，从书房到卧室，又从卧室折返回书房。

它看着季乐鱼浇水的动作，看着仙人掌慢慢挂上水珠，显得愈发青翠。

Lucky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摸仙人掌的触感，抬起爪子，想摸一摸。

“不能摸。”季乐鱼把它的爪子按了下去。

他说完，自己弯着腰，细细的欣赏着面前的两盆仙人掌。

也不知道，他和林非的这两盆仙人掌什么时候能开花。

季乐鱼这么想着，又给他们浇了点水。

春风透过窗户吹动门板，发出类似开门的声音，季乐鱼还以为是林非回来了，惊喜的回头望去。

“啪”的一声。

手上的喷壶与仙人掌相撞，将仙人掌击打在地，发出“嘭”的落地声。

季乐鱼收回目光，就看到他送给林非的那盆仙人掌正倒在地上。

花盆的泥土散落出来，仙人掌的头部被磕掉了一块。

季乐鱼怔住了，一瞬间僵在原地。

他的耳畔回响起林非的声音：

“你送我一盆仙人掌吧，然后，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

“只要仙人掌还在，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可现在，仙人掌被他嗑掉了一块，林非还会陪着他吗？

还会永远和他在一起吗？

季乐鱼几乎瞬间就焦虑了起来。

他不能失去林非！

不能失去现在的生活！

他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了家人，拥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怎么也不能让林非离开！

他连忙捧起摔在地上的仙人掌，又把磕掉的那一块捡起来，努力想安回去。

然而每次安上，只要他一松手，那一小块的仙人掌就会掉下来。

季乐鱼不断的捡起又安上，安上又掉落。

Lucky看着他手指捏着仙人掌，想起那微弱的针扎的触感，“汪汪”的叫着，用脑袋顶着他的手，想让他把手里的东西扔掉，不要被它扎着。

可季乐鱼却根本顾不上它，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仙人掌。

“啪”的一声，那一小块仙人掌再次掉落。

Lucky将脑袋凑了过去，想把它叼走，可季乐鱼先一步抓起了它。

“怎么安不上呢？”他喃喃道，“怎么会呢？”

他盯着面前的仙人掌，死死的捏着手里掉落的那一小块，拼命将它安上去。

然而并没有用，不到两秒，刚刚安上的那一小块就再次掉落下来。

“对了，胶水，我有胶水。”季乐鱼突然想了起来。

他再次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仙人掌，站起身就准备往回跑，cky叼住他的裤脚想让他把手里会扎人的东西扔掉。

“松开。”季乐鱼着急道。

可是cky却死活也不松口。

季乐鱼气愤的盯着它，拖着自己被它叼住裤腿的腿就想往出走。

Lucky见此，也不敢真的不松口，只能松开叼着的裤腿跑到他面前，“汪汪”叫着。

它挡着季乐鱼，叫声里满是着急。

季乐鱼不理它，绕过它就想回自己的卧室。

然而cky执着的挡在他面前，不断的叫着。

“你懂什么？！”季乐鱼气道，“你什么都不懂！”

他的眼里弥漫起雾一般的悲伤。

他的手心还握着那块仙人掌。

仙人掌的刺扎进了他的手里，扎出斑驳的血迹，可他却浑然感受不到。

他只觉得害怕，觉得难受。

他说，“我安不回去了，他会发现的，我安不回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么不注意？

为什么他会这么粗心？

为什么他要浇水？

为什么他要靠近他送给林非的仙人掌？

他不应该靠近的。

这样，仙人掌就还是和会以前一样。

他的手心传来密密麻麻的痛，季乐鱼摊开手，才发现手心的血迹。

他终究还是会失去林非吗？

他想。

这就是预兆吗？

是他命中注定的结局吗？

他就知道，最近的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的像假的一样。

果然，当幸福到达最高点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会是悲伤。

他怎么可能真的和林非这样生活一辈子呢？

他怎么会真的拥有这么美好的生活？

仙人掌会被他摔坏。

林非会从他身边离开。

一切都会恢复到最开始，恢复到他们初识的时候。

他还是无法真正的长久的拥有他喜欢的人。

他迟早都还是会失去他们。

不，他不接受，他怎么可能接受。

他低下头，动作轻柔的摸了摸cky的脑袋，眼神轻诡又偏执，“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离开的。”

“他答应过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那他就必须和我在一起，永远也不能离开。”

Lucky看着他脸上自己没有见过的神情，眼里满是担忧。

季乐鱼转身，没再和它纠缠，快步离开书房。

林非回到家，就看到cky正趴在客厅的沙发上，耷拉着眉眼，垂头丧气的。

一见他回来，cky立马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走到他身前，“汪汪”叫着，叼起他的裤腿就想拉着他往前走。

林非摸了摸它的脑袋，让它松口，自己朝二楼走去。

Lucky跑到了他身前，带着他一路走到了书房门口。

林非推开门，季乐鱼正对着他，脸上的笑容温柔。

“你回来啦。”他道。

他站在飘窗前，双手背在身后。

林非看着，隐约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莫名的有这种感觉。

他迈步走了进去，cky跟在他身后，不过它没有走在他身边，而是走到了季乐鱼身边。

季乐鱼一看就知道是它把林非引到这里来的，暗道蠢狗，金毛不应该很聪明吗？怎么他养的这么蠢！

“你的书到了，我帮你取了，放你桌子上了。”季乐鱼道。

林非这时候也已经看到了，他拿起书，插.进.了身后摆放诗歌的书柜里。

林非转过身，却见季乐鱼还站在刚刚的位置，一步未动。

不对，他道，他知道那种不对是怎么回事了。

每一次他们相见，季乐鱼都会快步走到他面前，恨不得贴在他身上，可现在，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在掩藏什么。

“过来。”他道。

季乐鱼的心瞬间揪起，他看着林非，不敢移开自己的身体。

他不过去，林非就主动迈步走向了他。

季乐鱼眼瞅着他越走越近，一颗心越跳越快。

就像行刑前的囚犯，他甚至想对林非说，“不要过来”。

可他到底没有说出走，林非也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让开。”林非道。

季乐鱼没有动，他摇了摇头，祈求的望着林非。

林非看着他这表情，疑惑的上前一步，透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他拼命想遮挡的东西——两盆仙人掌。

季乐鱼送他的那盆，和他自己给自己买的那盆。

而现在，他送他的那盆，仙人掌正歪歪斜斜的插着，似是有人想把它栽进去，却还没栽好。

林非收回目光，看向季乐鱼。

季乐鱼低着头，脖颈白皙又漂亮，宛如引颈受戮的死囚。

“手里拿的什么？”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