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遇见(七)
似是被诘问住了。
男人看着他干净美好的面容, 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转过身,再次帮他找了起来。
他不断的往返, 不断的寻找。
甲板上的女人笑出了声,骂了声“蠢货”, 转身回到了宴会厅。
宴会还在继续,大公子的生日还没有结束。
宴会的一角, 吧台上, 年轻而俊美的男人很容易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女人走了过去, 冲着他对面的男人叫了一声“哥”, 随后回头看向面前俊美又冷漠的男人, 他还是和之前一样, 高冷清寂的仿佛山顶的皑皑白雪,令人忍不住驻足,却又不敢靠近。
“好久不见,林非。”
“好久不见。”林非冷淡道。
“跑哪儿去了。”薛骜笑着看着自己的妹妹。
“去看了个热闹。”薛骄说着, 就又笑了起来。
她问服务员要了杯香槟, 在薛骜旁边坐下,和他说起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情。
“他根本就是在戏弄李峡。”薛骄笑道, “就像之前,他戏弄孙潇一样。”
“孙潇?”薛骜疑惑道。
薛骄点头,“去年秋天,我们出去玩, 正好赶上孙潇给他表白, 他当时也是这样, 说他想吃鱼, 让孙潇去海里给他抓鱼。”
“孙潇这傻子还真的就跳进了海里, 结果鱼没抓到,自己差点被季乐鱼玩死在海里。”
“后来他被抬上来,手里还抱着鱼,问季乐鱼可以和他交往吗?你猜季乐鱼怎么说?”
“怎么说?”薛骜问道。
“他说,他想吃的是鲨鱼,让孙潇当着他的面抓一条鲨鱼,这才能说明他是真的喜欢他,想要和他交往。”
薛骜闻言,笑出了声,“有趣。”
“有趣?”薛骄可不这么觉得,“这有什么趣?不过也是这些人蠢,一个个的都觉得他身世凄惨,觉得他缺爱,恨不得张开自己的怀抱来温暖他,可季乐鱼哪需要这些?他只会觉得对方可笑罢了。”
“你干嘛这么关注他?你喜欢他?”
薛骄闻言,立马抬头看向林非,又嗔怪的去推自己的哥哥,“胡说什么啊。”
她怎么会喜欢季乐鱼这样的人?
她喜欢的明明另有其人。
林非听着季乐鱼的闹剧,什么也没说。
他平静的继续和薛骜交谈着,在谈完合作意向后,离开了宴会厅。
夜晚还没结束,游轮上的男男女女还很精神,觥筹交错间,裙摆与西装裤相碰,擦出醉人的火花,撩动夜色的迷蒙。
但也有人感受不到这些美好与绚烂,比如还在海里的李峡,他只能感受到体温一寸寸的流逝,他的身体冷得战栗。
他瑟瑟发抖的游到了船边,爬上了船。
季乐鱼看着他,眉目轻淡,“你不找了吗?”
李峡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耐心终于在这一刻告罄,随之而生的是怨恨与愤怒。
“你根本就是在耍我。”他怒吼道。
“怎么会?”季乐鱼语调轻柔,“不是你说要帮我找袖扣的吗?”
“怎么现在反倒怨起我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男人的脸色难看又刻薄,“谁能在这么大的海里找到那么小的袖扣,你能吗?!”
季乐鱼轻抬起眼皮,似是被他的话惊到了,“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在骗我吗?”
“明知道自己找不到,却骗我说可以。”
“虚伪。”他站在月光下,唇角微微勾起,遗世独立,“卑劣。”
男人愣了一下,争辩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他说,“我以为只要我足够有诚意,你就能感受到我的心,我也只是想对你好罢了。”
季乐鱼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缓缓笑了起来,“诚意?”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嘲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吗?”
“你甚至好好的毫发无损的待在这里,还和我说诚意?”
有什么诚意?
他什么都没有失去?
谈什么诚意?
又有什么资格和他说诚意。
真是可笑。
太可笑了。
李峡听着他嘲讽的笑声,只觉得自己的身躯愈发寒冷。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将别人的真心戏耍完还要放在脚下嫌弃的踩一脚。
指责对方毫无诚意,虚伪卑劣。
可他也只是喜欢他而已。
也只是想对他好而已。
他有什么错呢?
“你这样的人,活该孤独一辈子。”李峡悲伤道。
季乐鱼笑得更清亮了。
他脸上的笑容朦胧又漂亮,像是蒙着雾的清景,他弯着腰笑着,又轻轻掀起眼皮,睨出几缕嘲讽,凉凉的看着他。
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玩意。
就这样的人也敢对他妄下定语。
孤独一辈子?
他本就注定孤独,可那与他有什么干系?
轮得到他在这里说三道四。
季乐鱼抬起脚,走近面前的人。
“啪”的一声,水花四溢,发出“哗啦”的声响。
李峡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了熟悉的海水包围的触感。
他怔怔的看着季乐鱼。
季乐鱼站在船上,笑容柔软又缥缈。
他的脚踩在船的边沿,单手托着下巴,他说,“李先生,在我孤独一辈子之前,只要我想,随时让你让你先结束你这一辈子。”
“你不是想对我好吗?你不是想展现你的诚意吗?那不如我们一起结束这无聊的一辈子吧?”
“你觉得怎么样?”
季乐鱼询问着,眼里的笑意渐深。
李峡没有说话,心里蓦的生出一中浓重的后怕。
他停在冰冷的海水里,晚风刺骨,让他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他伸手想去抓面前的船,可季乐鱼的脚轻轻用力,船身晃动,从他的指尖擦过。
明明就在眼前,却看得到,摸不到。
李峡吓得贴紧了船,紧紧的抓着船的边沿。
季乐鱼的眉眼是薄凉的清冷,偏生他的眼尾弯着,流露出浅淡的笑意。
在游轮明暗交织的光影中透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诡魅。
他说,“李先生,你还想表现你的诚意吗?”
李峡下意识的摇头。
季乐鱼疑惑道,“那你还觉得我这样的人,活该孤独一辈子吗?”
李峡再次摇头,不敢说话。
季乐鱼满意了。
他收回了自己的脚,重新站在了船尾,眺望着宁静的海面。
李峡飞速爬上了船,穿好自己的衣服,绕开他爬上了梯子。
甲板上的人已经散了许多,李峡回头看去,只能看到季乐鱼单薄的背影,直直的立在船尾。
海风吹起他的头发,吹得他身上的白衬衫像是扬起的风帆。
他抬起手,轻轻舒展着腰臂,随后慢慢脱下自己的衬衫和鞋袜,“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李峡惊讶的向前几步,撞在了栏杆上。
夜晚的海水清凉入骨,季乐鱼却仿佛不觉得冷,自由的向前游去。
他似是海里最灵活的那尾鱼,又似是久违的海的客人。
他轻轻拨弄着海水,画出长长的涟漪。
他不断的游着,越游越远,最终游出了李峡的视线。
他这是做什么呢?李峡不明白。
他看着季乐鱼消失的方向,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回来。
他会出事吗?李峡担心道。
可很快,他又自嘲的笑出了声,他担心季乐鱼做什么呢。
他在季乐鱼眼里,只是一个虚伪又卑劣的人。
更何况,他刚刚还那样对他。
他才是真正的虚伪卑劣。
用自己漂亮的外表裹藏着见不得光的肮脏灵魂。
他即使出事,也是活该。
李峡转身,回了宴会厅。
季乐鱼静静的沉在海水里,不断的向前游去。
没有目标,没有想法,他像是不知疲惫一般,机械的向前游着。
突的,季乐鱼的左脚轻微的**了一下,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海水似乎比刚刚更冷了。
他探出头,湿冷的海水顺着他的脸部线条滴落在海面上。
季乐鱼环视着四周,才发现游轮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抛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四周只剩下他,孤零零的,寂静又安宁。
天地像一个巨大的坟场,将他笼于其中。
可却还是缺了些什么。
缺了些风暴与洪水,将他送往通向坟场的路。
季乐鱼等了等,什么也没有等到。
上帝总是格外偏爱恶人,许他长生,许他荣华。
许他一切,也许他漫长的寂寥。
季乐鱼转身,朝回游去。
回去的路比他以为的要久远许多。
季乐鱼甚至有些疑惑,他是怎么游出这么远的。
他越游越疲惫,阴冷的海水像是针扎一般,不断的涌向他赤..裸的上半身。
他的左腿抽了一下筋,轻轻的向下坠了坠。
淹死的总是会水的,季乐鱼很清楚,可惜暴风雨没有来,平静的海面带不走他的生命。
他惋惜的继续向前游去。
只是左腿却仍在抽着筋,一下一下。
刺骨,难受。
季乐鱼费了些力气,才终于游到那艘被侍者放下的船旁。
他伸出手,扒住了船身,低着头,紧紧的靠着摇晃的孤舟。
他感觉到了冷,伴随着夜风吹过,身上湿漉漉的水珠被吹干,温度一层一层的被带走。
可是他并不想上岸。
他享受着海水的湿冷与渗人。
享受着靠近死亡的荒凉与寂寥。
他抬起头,月亮还是躲在乌云之后,只留下密密麻麻的星光敷衍着这无聊的世界。
季乐鱼安静的看着,嘴唇的颜色越来越浅。
许久,他松开扶着船身的手,任由海水漫过下颌,准备再一次沉进海水里。
就在海水即将漫过他的眼睛时,他听到了比海水更冰凉的声音。
不含一丝感情,平静的就像今晚的海面。
“上来。”对方的语气淡淡的,和平日没什么区别。
季乐鱼惊讶的从水里探出头去,“哗啦”一声,星光碎落,海面波光粼粼。
季乐鱼转过身,林非立在船尾,冷静的看着他。
季乐鱼歪了歪头,似是有些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也被陈越邀请了吗?
他竟然也会来吗?
林非看着他还在滴着水的头发,他的头发被海水浸湿,黑的宛如浓稠的夜色。
也因此,愈发勾勒出他面色的苍白,唇色的浅淡。
如精似魅。
“上来。”林非再次开口道。
他说着,伸出了插在口袋里的手。
白皙的,漂亮的,手指修长的,璧玉无瑕的手。
季乐鱼静静的看着,看着那只手停在自己面前。
光照在了那只手上,泛着莹莹的光,照亮了他瞳色浅淡的眼睛。
季乐鱼抬头望去,林非的身后,灯塔亮了起来。
这个海面黑压压如荒地一般,没有暴风雨,没有海鸥,更没有月光。
可现在,灯塔亮了。
灯光顺着月光流转于林非的指尖,世界在这一刻熠熠生辉。
季乐鱼仰起头,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浮现出来。
繁星春水,明明如月,星河尽在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