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18.com 第一章第四至五节
四?
说起来,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卢少容19岁,其时正是**正如火如荼也乱糟糟的时候,卢少容因为家庭成份高了点,读完初中一直没有安排工作,便在镇里的菜场找了份临时工。镇菜场在县城西郊,几十亩菜地是县城城镇几万人口的蔬菜基地,一些正式工跟潮流造反去了,卢少容和一大群临时工没有资格不开工跟着造反,便天天照常开工,给蔬菜浇肥淋水。?
这天她们三个人按队长吩咐,清理菜场边一处废旧的猪屋,一不小心,卢少容踩着了一条蛇,待蛇蹿起在她脚踝处咬了一口,刺心的一疼,那蛇倉忙逃窜入乱砖草丛之中,才知道遭了蛇咬。她惊叫一声,已感到脚发麻软,心里一慌,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按在伤口上方。?
两个同伴都是结了婚的妇人,见状忙跑过来,蹲下一看,见卢少容脚踝处两个蛇牙齿印清晰可见,周围皮肤已经变色,顿时大惊失色,失神地呼叫起来。?
事有凑巧,担着箩筐走街串巷收破烂的陈满,这时正走在对面的公路上,听得远处有人呼叫,细心倾听,只听得有人叫“队长”,又听得“蛇咬了”几个字,定睛看时,有女人坐在地上,陈满便知有人遭了蛇咬。他心里一急,担着箩筐快步穿过菜地奔了过去。?
到得跟前,陈满首先看见坐在地上的女人还是个年青姑娘,看上去倒是脸容姣好,眉目清秀,只是此时紧闭双目,脸色已变得腊黃,心里一急,扔下箩筐俯身低头看她的脚踝,伤口处只有两个牙齿印,便知这女子为毒蛇所咬,因为伤口周围如有许多牙齿印并且呈锯齿状椭园形排列,则为无毒蛇所咬。?
陈满情急之下,拿着衣角一扯,撕下一条布来,急忙给姑娘在膝关节上端隔着裤子打个结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身上衣服上擦了擦,就往伤口上又刺又划,见有黑色毒液流出,便停止刀刺,他箩筐里就带有蛇药,急忙找出蛇药,那是一小包碾成碎未的黄褐色药粉,陈满也不管那么多了,捉住姑娘的脚,把蛇药全倒在伤口周围半寸远的地方,下方处却留一个缺口不敷药。?
陈满知道这只能解燃眉之急,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快步走过来,也顾不上寒暄,开口便问,你有冇单车(自行车)??
那人正是队长,听得有异往常的呼叫,跑来一看,已知是这个女工遭蛇咬伤,心里发急,见这个收买佬开口却是问有冇单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收买佬又急着问在哪里?队长给收买佬不喘气的问话弄得脑子还没转过来,随手向远处场部办公室一指,收买佬急急说了句“我去找蛇妹来”,拨腿就向队長指的方向跑。跑了两步又掉头,急急地对姑娘旁边的妇女说,“隔十来分钟给她松一松再绑上。”说完又急急往外跑。?
队长这才醒悟过来,一摸裤袋掏出单车锁匙,急忙叫了一声“锁匙”,收买佬已是跑远了,队长“唉”了一声,对卢少容旁边的妇女说,按着她的脚,不要让毒上行,也急忙追收买佬去。场部办公室外面有七、八部单车,收买佬即使找到单车也沒用,他要赶上收买佬,用锁匙打开单车锁才行。?
待陈满满头大汗载着蛇妹赶来,卢少容已经昏迷过去。也幸好卢少容遇上陈满,陈满身上带的蛇药,是蛇妹家祖传秘方特制的,有对蛇毒有特效的刁竹、牛椒子、一枝黄花、独脚丝茅、半边莲、七叶一枝花等药物。伤者只要还有一口气,把蛇药敷上,能把伤者从鬼门关口拉回来。也幸好蛇妹半刻也不躭误,赶得及时,经全力施为,采用中西结合注射药物、內服外敷,卢少容才算捡回了一条小命。又经蛇妹父女精心医治调理,卢少容便慢慢伤愈复原。?
这个蛇妹,在清源算得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她住在欧巷隔离欧二巷,父亲是个土医生,祖传的蛇医蛇药,活人无数,家里客厅三面墙都挂满送来的答谢锦旗,城乡有名;蛇妹年纪轻轻,是家中独女,自小便秉承父志,跟着父亲学医,人称蛇妹,都把她的本名忘了。?
陈满和蛇妹同学九年,他和被视为另类的蛇妹自小受同学岐视,俩人同病相怜,竟是心照不宣,后来成了好朋友。也幸得蛇妹原本担心陈满到处乱走,给了一些蛇药作防身之用,卢少容遭帔咬时又碰巧遇上陈满,不然就可能因救治不及时而毒发身亡。?
卢少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身体好了一点,便买了礼物,又拿布票到百货大楼剪布做了一件衣服,专程到内街登门拜谢蛇妹及陈满。?
卢少容从此结识了陈满,她见陈满孤身一人,年纪轻轻就做了收买佬,虽然不是吃皇粮的正当工作,但陈满性情豁达开朗,模样也周正,待人接物和蔼有礼,遇事不温不火,接触了几次,一颗少女的心竟神差鬼使地放到了陈满身上。?
陈满出身卑贱,皆因祖上都是做收买佬的,算是祖传的行当,社会上给人叫做收买佬。七十二行中,就有收买(收破烂)这一行。旧时收买佬挑一担箩筐在肩,手里摇一面没巴掌大的小铜锣,穿街过巷,城乡乱窜,叮叮当当,嘴里时时高声吆喝:“鹅毛鸭毛换火柴——”“收买烂铜烂铁锡——”换一些蝇头小利谋生,社会地位却是极其低下,连下九流也不入的。陈满祖上都是做收买佬的,算是祖传的行当,七十二行中,就有这一行。旧时收买佬挑一担箩筐在肩,手里摇一面没巴掌大的小铜锣,穿街过巷,城乡乱窜,叮叮当当,嘴里时时高声吆喝:“鹅毛鸭毛换火柴……”换一些蝇头小利谋生,社会地位却是极其低下,连下九流也不入的。?
到了陈满父亲这一辈,无意中发了一笔横财——人们传说,大约是无意中收到了极值钱的东西。陈满父亲于是在乡下买田,在城里买屋买铺,不但做富人收租,还学人做起了买卖。他原想借此脫胎换骨,不让独生儿子再走父辈老路。?
不料才当了两年暴发户,**来了,第二年土改给划了个工商业地主,先是乡下的田地给没收,分配给了无地或少地的贫下中农,接着是铺面也给没收充公。偏是屋漏又逢连夜雨,才住了几年的大屋莫名其妙遭遇祝融,连累那一片房屋尽成灰砾之地,这一把火又把他们打回原形,老天爷给他家开了一次殘酷的玩笑。?
幸好政府没有不管不顾,安排他家住进了欧巷巷尾的小平房。陈满后来才知道,那些小平房原是从欧宅没收充公的。陈满其时十岁,母亲那年又惊又怕,重病之下撒手西归,父亲上了五类份子的黑名册,陈满读小学时,竟是连红领巾也没资格戴。到了一九五七年,陈满读完初中,早已重操旧业的父亲也染上重病,陈满那时已知道家庭出身不好,到处遭受岐视白眼,为养家糊口,出乎老师和同学意外,咬咬牙挑起了父亲的旧箩筐,做起了收买佬。?
三年后病痛缠身的父亲去世,陈满已经对做收买佬这一行做出了感惰,便绝了转行换工的念头。只是身份卑贱,加上有自卑心,孑然一身嗟咜度日,当日情急中意外救了卢少容,知道卢少容也是家庭出身不好,正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又见卢少容是真心喜欢自己,他也喜欢卢少容生得清秀,性格温顺。那一年他已经25岁了,正是怀春求偶的年龄,见年轻俊俏的卢少容中意他,一颗原被冷冰包裹的心开始融化,不由自主也堕入了爱河。?
卢少容常常到陈满家里帮着缝洗浆刷,里里外外执拾打理,有时还买菜做饭,等他进屋,便端上一盆清水让他洗手洗脸,然后摆开饭菜,先端给他一碗湯暖暖肚子,那一餐饭两人有讲有笑,那是何其温馨。?
吃过饭,卢少容自去厨房洗涮,陈满却找出二胡,依依呀呀地拉起来;卢少容执拾好了,出来小客厅坐在一旁,手托脸腮专心听他拉曲子,虽然拉的是革命歌曲,也拉得悦耳动听。这时两人心境祥和,破旧小平房中自有一番温暖情景,陈满心里便认准了和卢少容做一世夫妻。?
两人来往了近一年,就差一层薄纸没有捅破,陈满已经悄悄筹备结婚的事。不料风云突变,自翊与世无争的陈满,竟给造反派揪斗,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复辟之心不死,要他交待在红旗派据点往来进出、秘密联络的事,批斗他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的黑手,是“居心叵测的秘密联络员”。?
陈满大呼寃枉,这莫须有的事他哪里能坦白交待清楚?于是给关押起来,在押回街道的批斗会和晚上秘密审问中,更少不了受皮肉之苦。陈满有理说不清,有寃无路诉,只好咬实牙关,捱斗受苦,心中牵挂的,便是意中人卢少容,有时想起自己的命运,也不禁悄然垂泪。?
其时是1967年,县城造反派分裂成两大派:东风派和红旗派。东风派人多势众,得到武装部解放军支持,自翊为代表正确方向的革命派。红旗派人数虽少,却意志坚定,斗志昂揚,据守多个据点,誓同东风派血战到底。陈满原当逍遥派,置身事外,从不关心两派是与非,县城发生两派武斗,真枪实弹打死了人,他也没有感到害怕,每日只是担着箩筐到处收破烂。?
陈满因有了要结婚的想头,一门心思要多揾一点钱,每日穿街过巷更勤,碰上红旗派的人叫进去据点收点破烂换些火柴糖果饼干,他敢直进直出,也不担心造反派会对他动枪动拳。不料祸从此起,给关进东风派的总部里,虽然没有饿着,开头受了皮肉之苦,后来却丧失人身自由,徒呼奈何。?
关了大半个月,解放军支左部队进驻县城,制止武斗,促进联合,陈满才获得自由,急急回到家中,见家里整齐清洁,知道是卢少容帮他执拾的,心中一热,便急不可待地去卢家找她。?
卢少容见了他,先是情不自禁的惊喜万分,跟着却又低下头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痛苦万分的告诉他,家里已经作主要她嫁给住在欧巷巷口的方树开,以后不会去他的家,要他也不要再来找她。?
兴冲冲的陈满如遭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待想再问清楚,卢少容已经泪流满脸,把他家的门匙交还给他,转身跑回家去还关上大门。?
陈满恍如雷击,顿时想起自己的出身遭遇,心如刀割,那天也不知是怎样走回欧巷的,回到家,悲悲切切,见着墙上挂着的二胡,忍不住便取下来,拉出了如泣如诉的曲调,那眼泪却是止不住如线般往下流……?
听得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进屋里,陈满也不理会,那二胡曲调正淒切地诉出他的心声,他这时万念俱灰,连死的念头也有,也就不管不顾的拉着,连头也不愿抬。?
进门来的是欧巷最內头住户的麦老师。麦老师这年30多岁,夫妻二人都在县城第三小学当老师,斯斯文文的,却是根正苗红,正牌的贫下中农出身,**员。家里有两个男孩,都在三小上小学,只是文革风暴加武斗狂潮,学校早停了课,麦老师夫妇都没有参加造反派,便躲在家里照管小孩。虽不敢像文革前那样教孩子读唐诗宋词元曲,但教孩子读**语录、**诗词,却是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麦老师夫妇对**很不理解,自运动开展以来也迷惘惶惑。这晚听上门动员揭发批判陈满的街道小组長崔兰好说起,才知道陈满家庭历史也是有污点的。两家因为隔着水井相对而居,陈满卑谦有礼,对为人和蔼親善的麦老师夫妇甚为尊重,平日两家关系不错。麦老师夫妇原想不通陈满年纪轻轻就做收买佬,也曾提过介绍陈满別的工作;不过陈满心怀感激,嘴上连说多谢,却是婉言谢绝,此时方才醒悟,原来因为家庭出身不好,陈满有自知之明,宁愿做收买佬也不愿出去碰钉子。麦老师夫妇此时便对崔兰好唯唯诺诺,却不愿说一句陈满的坏话。?
崔兰好看从麦老师夫妇处挖不到什么有用的材料,也不好批评麦老师夫妇思想认识落后,讪讪地说了一会闲话,麦老师夫妇对她也不甚兜答,她只好告辞离去。?
崔兰好做了十多年的街道小组长,很有阶级觉悟,街道居委会给造反派夺了权,她虽然没有正式参加造反派,却紧跟新生红色政权,谁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就打倒谁,成了造反派忠实的依kao对象、工作骨干,造反派抄欧德庭的家,她第一个冲了进去,造反派要揪斗陈满,她第一个上台发言,见陈满不老实认罪,就到处搜集材料。?
她早就掌握了陈满父亲是五类分子,在欧巷她便负监视的政治任务。不过因为陈满父亲死得早,对五类分子的儿子也放松了警惕,如果不是造反派拋出材料,她还不知道看上去老老实实的陈满,竟然狗胆包天,上窜下跳,挑动武斗。既然五类份子的孝子贤孙复辟之心不死,胆敢破坏穷苦人民的大救星、大恩人、伟大领袖**親自发动的**,那就坚决打倒他,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在中国的社会架构和官吏制度中,街道居民小组长是最低层的“官”──其实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官,因为它既数不上什么级别,也不领政府的薪酬,名义是居民选举产生的,但很多却是上一级、也就是街道居民委员会举荐、指定的。当这个小组长完全是义务性质的,无一例外的是,百份之百全是由上了年纪的妇女担任,而且尽管没有任何酬劳,但她们大多都表现了应有的政治觉悟和阶级觉牾,工作积极热心,上传下达,在自己所管辖的范围内,不管是安全联防、卫生清洁,还是调解家庭矛盾、邻里纠纷,她们全都担当了基层组织的领导角色。?
很多居民甚至不知道省长、县长的名字,可以不大理会省长、县长讲了什么话,但居委会主任乃至居民小组长,在他们眼里就是政府,说出的话就大概可以代表政府。所以,不管新中国成立后发生过多少政治运动、在外国人眼中出现了什么政治动乱,但中国城市社会生活秩序和行政运作却依然保持稳定,不能不说这种最具中国持色的、松散而又普遍的社会组织架构所起的积极作用。?
崔兰好虽然只是欧巷居民小组长,芝麻豆大的“官”,在欧巷却是最高政治领导人。她是真正的贫农出身,往上数好多代都是贫农,如果不是解放了,她现在还应该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刮风下雨就担心破房倒塌的赤贫生活,所以她对****从心底里感激感恩。当年丈夫给国民党抓去坐牢,五岁的女儿患病无钱医治,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在她怀里断了气,她感到天塌下来了;过了几个月,丈夫拖着一条断腿回来,她在几乎绝望的时候,解放了,**给贫苦人民分田分地分浮财,她从心底里记着了**是劳苦人民的大救星。?
紧接着,政府把她全家接到了县城,分了一间青砖瓦房,还给丈专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儿子有书读,她又一次体会到**是穷人的贴心人。她没有文化,但她对****表现出来的真挚感情,使她很快成了街道居委会依kao的对象、培养的对象,很快就成了街道工作的积极份子,加入了伟大的中国**,然后很顺理成章地,她当上欧巷居民小组长,而且一当十几年,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崔兰好心里对麦老师夫妇很不满意,和陈满家住得这么近,没理由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她知道他夫妇俩都是红五类,但她觉得他夫妇二人对**的认识很不够,不过她不识字冇文化,肚里有货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闲话家常般说一说。但麦老师夫妇有文化有学识,天天听收音机看报纸,崔兰好自觉心虚,有看法也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也是讲不过有文化的人的,所以尽管有看法,看人家不愿答理自己,也只好怏怏的走人。?
欧德庭家是不用去的,欧德庭本身就是个上了黑名单的人,他怎会揭发批判陈满?!他的家庭历史自己知道得清清楚楚,当年要不是自觉有在欧巷监视欧德庭、陈满父亲的任务,她早就出来参加工作了。老罗县长对方家这么关心,要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是很困难的事──老罗县亲曾提议让她到县政府食堂做饭,但她想着自己一个大字也不识,而且也实在惦挂着自己的任务,她排着队数来数去,欧巷里出身好的,除了麦老师夫妇,就只剩欧国能老婆和阮世成老婆,但这两人都没什么政治觉悟,把这么重要的政治任务转交给她们也不合适,自己也不放心。她宁愿少一点经济收入,也要盯紧这两户人家——**后来也说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她崔兰好是全kao****才有了幸福生活的,谁敢坏了心腸反对政府,我崔兰好第一个就不答应!?
五?
朱老师见崔兰好走了,对丈夫说,怪不得几天不见满记,原来也给关起来了。她摇了摇头,见丈夫沉默不语,知丈夫心意,也就没多说下去。这个年头,说错一句话也能惹出天大祸事,巷里就住着个“阶级斗争要天天讲”的人,整天耸起鼻子嗅哪里有阶级斗争新动向,她和丈夫心意相通,慎守“祸从口出,隔墙有耳”箴言,小心翼翼,不愿招惹这个不戴造反派红袖章的积极份子,更不愿多管闲事,惹屎(事)上身。?
十多天过去,这天听得前头有人拉起二胡,夫妇二人对望一眼,知是陈满给放出来了,心里竟然感到一丝快慰,不料那二胡声凄凄切切,麦老师大吃一惊,知道那二胡拉的曲调叫《江河水》,最是凄惨悲切的,大白天拉这样的封资修曲子,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陈满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听那呜呜咽咽的曲子如泣如泝,麦老师夫妇在家里如坐针毡,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见妻子朝他点头,麦老师便走出家门来到陈满家,见陈满家门大开,坐在小客厅边拉二胡边流泪。麦老师呆了一呆,还是赶快进了屋,利索地关上了门。?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陈满紧闭双目,泪流满脸,麦老师知道陈满碰上极伤心的事,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关上了门,两人又离得近,陈满如痴如醉,力由心出,那二胡拉出的声音便大得很了,那只只音符、声声曲调,此刻对麦老师来说,犹如响鼓重鎚,甚为刺耳,心中更为不安。又见陈满脸黄憔悴,大半个月没剃胡子,嘴上颏下胡子拉碴,那悲愴、那潦倒,忽又想起陈满的出身背景近来遭遇,麦老师对进陈满家里又是后悔又是害怕——给造反派当場抓着他和陈满同处一室,陈满正拉奏封资修反动曲子,那时真是百口莫辩,唔死也拖一层皮。?
麦老师想退出屋子,见陈满仍是紧闭双目,拉出的曲子催人泪下,心有不忍,便走前一步,轻轻把手放在陈满肩膀上,柔声劝道,满记,不要这样,……这样不好,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陈满停下拉奏,把二胡一扔,双手捂脸,呜呜地哭出声来。麦老师心里一松,又悄声劝慰了几句,见陈满哭声小了,想着在陈满家也有不少时间,心里一慌,在陈满肩上又轻拍一下示意,便急急离去。走出陈满家时四处張望一下,幸庆巷里无人,便快步走回自己家中。?
朱老师见丈夫回来,便用询问的目光瞧着他。麦老师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句“不知道为什么”,便不再多说一句话。这时他心里乱得很,若是同情陈满,便是阶级立場不稳,但陈满那凄愴的表情、那压抑的哭声,却又刺痛了他的心。妻子这时走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麦老师这才觉得,自己的手竟是凉浸浸的。?
陈满给造反派关押又放出来的三个月后,方树开把卢少容迎娶进门。这个时候各个单位已经实现了文革的“大联合”、“三结合”,方树开已经当上了厂革委会主任,虽然大权在握,那年头都要破四旧,方树开也不敢大肆张扬,况且卢少容对他冷冷淡淡的,没有一点开朗的笑容,也怕在人前没有面子,只在家里摆了几围酒,新娘是坐单车来的,把男家至亲的亲朋请来吃了一餐,就算办完了婚事。?
酒席散去,满心高兴的方树开乘着酒兴,关上房门上了床就要和卢少容“洞房”。新娘子却不肯脫衣服,给方树开扳倒在**,仍是挣扎推拒,两人都怕惊动别人,新房里便演出了争斗撕掳默剧。方树开几番努力,卢少容仍是不肯就范,方树开恼了,松了手,赤条条的跳下床,指着卢少容压低了嗓音骂道,你还记着那个收买佬?好,明天我就叫人把他抓起来,把我的火惹起来,我叫人斗死他!?
卢少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喜欢的人是陈满,陈满对她还有救命之恩,家里已经知道她和陈满谈恋爱,父母都没有反对。她更是想早点嫁出去,因为家里三代十口人,挤住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旧房子里,她快二十岁了,还和三个妹妹同睡铁架小床,她和最小的妹妹睡下铺,连翻身也得小心翼翼,床边还挂了布帘,夏天便闷热要死。两个房间是父母和阿爷阿嫲住了,两个兄弟也只能睡小阁楼,那阁楼是在客厅搭建的,牛高马大的大佬爬上去坐的话,要低头弯腰才能坐着。?
家里条件这么差,难得陈满不嫌弃,俩人惺惺相惜,已经很有感情。不想陈满给造反派关押起来,自己天天过去欧巷他家执拾打理,天天盼着陈满回来。?
谁知有天晚上正在陈满家厨房冲凉,给悄悄摸进来的方树开按倒在地,她又羞又怒,极力反抗,不料竟给方树开打晕失了身。方树开那晚喝了酒,嘴巴还没凑过来己经酒气冲天熏人欲吐,色为酒壮,方树开借着酒意恣意妄为,活生生捧打鸳鸯,拆教了一对落难的有情人。?
方树开早觊觎在欧巷进进出出的卢少容年青俊俏,生得低眉顺眼,心想找老婆就该找这样的,想到卑微低賤的陈满竟有这样的福份,心里不服气便骂了出来。做母亲的崔兰好大约也看出了儿子的心事,就把陈满的家庭历史情况说了。?
方树开一听,心里有了主意,叫母亲查问了卢少容的姓名、工作单位,半天功夫就摸清了卢少容的底。他也实在喜欢卢少容,原来还想借着经常在巷里碰面和她说话接近,不料卢少容正眼也不看他,对他的接近也不甚答理,方树开心痒难耐,于是便动起了脑筋。?
方树开老家原在沙坊山区,父亲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解放前穷得一年也难得吃上一餐大米饭。老家那一带原是革命老区,常有**的游击队活动,解放前一年,父亲一次为掩护受伤的游击队员,不幸给国民党兵抓去严刑拷打,把一只脚也打跛了才给放出来,那日子就更难过了。幸得雄鸡一唱天下白,贫苦人民分田分地,好日子才开了头,跟着更大的好事降临,一張纸条,全家都搬进县城住进欧巷,父亲还给安排了工作,虽然只是在武装部看守仓库,也算吃上了“皇粮”,小树开已经七岁,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去上学。?
方家有这样的好事,是因为方树开父亲当年救下的游击队老罗,当年是**连江支队的一个中队干部,解放后担任了县委里的一个部长,他亲自回沙坊山区找着了舍命救他的恩人,见方树开父亲为革命受伤致殘,就安排他全家进城,解决了工作和住房问题。老罗后来当了副县长、县长,见着了方树开的父母,仍是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一点也没有官架子。后来方树开父亲英年早逝,罗县长还送了花圈,指示民政部门发了一笔抚恤金。?
方树开的工作,也是罗县长亲自过问安排进工厂当工人的。因为有这样的政治资本,方树开在文革中扯旗造反,还当上了头头,一呼百应,好不威风。?
方树开所参加的旗派召开万人大会,揪斗的第一个县级干部就是罗县长。方树开为表示划清界线,第一个冲上台去批斗罗县长,还动手打了一个耳光。后来的批斗会逐步升级,挂黑牌、戴高帽、剃阴阳头,再后来不是文斗是武斗,拳打脚踢,把罗县长斗得只剩半条命,住进医院还要还给造反派揪斗。不料当天晚上就给一伙不明来历的人劫走,而且像是人间蒸发,造反派侦骑四出,竟是再也寻觅不着,只好转移斗争大方向,批斗其他走资派。而秘密救走罗县长并把他藏匿在山高皇帝远的沙坊村,养了大半年伤才悄悄安全离去的,正是颇攻心计的方树开。?
方树开救走罗县长做得滴水不漏慎密异常,造反派从没怀疑到他身上,而且在派内地位还不断上升,终于坐上糖厂造反派的第一把交椅,呼风唤雨,好不得意。?
糖厂原本有不少女工,有几个生得俊俏的,方树开也看得上,只是情窦未开,加上文革来了顾着造反,儿女情长的事自然kao在一边,那时常常见着去陈满家的卢少容,竟是动了情,而卢少容看上做收买佬的陈满反而看不上他,更使他想起来就特别恼怒。又想到自己已经23岁,要解决个人问题了,他把目标瞄准了卢少容,便时时注意陈满、卢少容的行踪动态。?
得知陈满进出旗派的据点,方树开计上心来,先是给东风派总部的头头通了电话,果然陈满就给关了起来,然后瞅着机会,一个霸王硬上弓,把还是处女的卢少容jian了。?
方树开得了手,看卢少容哭得痛不欲生,方清许诺尽早娶卢少容过门,又威胁卢少容:不要说你不愿嫁,就算你愿去死,我得不到你,我就整死陈满和你的家人。这一招果然厉害,卢少容思前想后,只好低头认命。?
新婚洞房,方树开又使出了这一招,卢少容心里一寒,低下了头,方树开便又爬上床来,她如木头人般给剝去衣服,被方清压在身下,紧闭双眼,任由方树开发泄兽欲,心里却在流血……?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卢少容失了身,忍气吞声被迫做了方树开老婆。后来在“三结合”中,罗县长被结合进县革委会当了副主任,方树开也结合进厂革委会当上主任,炙手可热,很快就安排卢少容进了县饮服公司,在利群旅店当了一名服务员。只是过去的心上人就住巷尾,低头不见抬头见,卢少容心里内疚,自觉躲着陈满。偶然见着陈满担着箩筐在门前经过进出欧巷,也是低眉低眼,目不斜视,心里便一阵绞痛。?
不料半年后,陈满家门口响起炮仗声,又听家婆回来说,陈满结婚了,也没有请客,只在门口贴了一副迎亲对联、烧了一连炮仗就算数。?
卢少容听得陈满结婚,这婚礼又办得如此简陋草率,也不知是悲是喜,待瞅着机会见着了新人,却是大吃一惊,陈满的新人说不上漂亮也不难看,很普通的样子,只是比陈满足足矮了一个头,认真看时,却是驼背的!?
那一天卢少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知道陈满伤心欲绝,竟然闭着眼睛讨了个驼背妹做老婆,借着孕妊反应严重,晚班也不去上了,请了两天病假,躲回房里暗自哭了一場。自始有了心病,总觉得这辈子欠了陈满的,若有来世,就等来世来偿还了,暗地里便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自觉经常失眠,身体竟一天天差了下来。?
今天方家娶媳妇,原是极开心的事,开心也会失眠,丈夫喝醉了酒,那酣声如雷般响,更扰得她睡不着觉。卢少容这一晚翻来复去睡不着,自嫁给方树开,她一直觉得自己愧对陈满,想到今晚陈满不赴方家婚宴原是意料中事,忽又想到丈夫死性不改,婚后还搞出了几次乱搞男女关系的丑事,东窗事发受到单位处分,卢少容虽然没有大吵大闹,对丈夫更添憎恶,也更觉自己命苦………?
新郎哥方清今晚也喝醉了。半夜里醒过来,脑子还有点迷糊,喉咙干涸得要命,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喝醉了酒,好像是欧灿辉和几个最要好的朋友掺扶他回家的。?
这时他发现自己身旁还躺着一个人,忱上飘散的黑发,使他彻底记起自己已经当了新郎哥,这个背向自己熟睡了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新娘子林珊珊。床头柜上的台灯还亮着,林珊珊早两天特意挑选的那个粉红色绸缎灯罩,使他眼前尽是一片粉红的柔和灯光。?
方清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找着暖瓶倒了一杯水喝了,又到楼下厨房卫生间撒了一泡尿,也忘了像往常般冲水,脚步有点踉蹌地扶着楼梯扶手走回三楼睡房。家里非常寂静,好像外面世界也如沉睡般寂静,使他感觉到了深夜,感觉到了静宓,感觉到好像一切生命都停止了活动。?
方清撩开蚊帐上床,发现林珊珊转了身平躺着,却仍沉沉入睡。方清便仔细端详这个已经成为他合法妻子的年青女人。?
林珊珊生得娇小,肤色却很白皙。当初看上在统计局工作的珊珊,凭良心说,起初并没有把他父亲是正处级干部的因素考虑进去,她给他第一个印象是肤色白净,那是本地女人很少有的肤色,不但脸、颈脖白,而纤纤五指和手背也一样白皙。当然本地女人也有皮肤白净的,但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白晢的肤色,真的可以用肌肤胜雪来形容。这一点就把他吸引住了;然后是她的温顺、她的善良、她的柔情,当然,还有她对他的好感、对他的坚定。?
林珊珊算不上特别漂亮,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温柔的表情,让人很容易想亲近她、呵护她,甚至……爱抚她。这时方清的呼吸有点急速起来,他忍不住俯下身子,在林珊珊唇上经轻一吻。?
林珊珊头动了动,方清的嘴唇便远离了一点。看那一吻没有惊醒林珊珊,方清的胆子大了起来,伸手轻轻地xian起被子,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睡衣纽扣,凝脂白玉般的胸脯便呈现在方清眼前。白色的乳罩包裹住小巧的**,方清入神地看着这个让男人线视停留最多的地方,忍不住伸手去推开乳罩。?
方清从和林珊珊确定了恋人关系的时候起,就知道珊珊是个传统的女人。俩人情热时也拥吻,但珊珊从不允许方清的手伸进衣服里,也不准他的手去抚摸**,即使隔着衣服也不行,更不用说“未敲钟先入饭堂”(未领结婚证先发生关系)了。现在好了,他已举行正式迎娶的仪式,而林珊珊现在就躺在他的**,更深夜静,他终于可以行使丈夫的权利,终于可以满足自己的雄**望了。?
林珊珊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很惊恐,她是给方清捣弄她的乳罩把她惊醒过来的。她认出了把手放在自己胸脯的人是方清,随即便觉得害羞和慌乱。方清见林珊珊醒了,便柔情地一笑,干脆躺下来,把嘴巴贴上了她的嘴巴,一只手从她的颈脖下穿了过去,双手用力地紧贴身体去拥吻。林珊珊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方清很坚决地继续他的热烈拥吻。这时她大概想起方清已经拥有了这样的权利,便闭上了眼睛,由着方清动情地拥吻。?
情浓中,方清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胸脯上,开始抚摸她的**。乳罩己经给方清解开扣子推了上去,有点粗糙的男人大手在**区域活动,使得林珊珊心里一阵狂跳,那异样的感觉令她先是感到害怕,继而就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方清。终于,她感觉到方清用一只手去拖她的睡衣、扯走了乳罩,然后是伸向下面拖去她的睡裤、内裤,她的心便怦坪乱跳。她被动地配合方清把自己变得赤条条,羞涩中又像期待着什么。?
终于,方清急不可待地爬到了她身上,那吻便变得更狂热和更冲动。林珊珊感到有一根热棒在她的腿根处乱动,方清已经变得很急切焦灼,她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到下面,轻轻捉住了那发烫的男人根,把它引导到正确的入口处。触到男人那地方,羞涩使她脸上充血,她不敢睁开眼睛,随即一阵疼痛传来使她皱了皱眉头,她知道方清已经拿走了她的童贞,便紧紧闭着双眼,任由情绪亢奋的方清行使丈夫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