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六至八节
阮桂洪只是晚上去欧灿辉的大排档帮忙,白天便在家休息,其实,他念念不忘的,是欧德庭家的霞女,他守候在家里,是想要见着霞女一面。
从云南回来第二天以后,阮桂洪一直没找着机会和霞女见面,想起来就闷闷不乐,他也搞不清是什么原故。他在云南特意为霞女挑选了一块玉观音,花了他800块钱,比他挑给母亲那个玉镯玉质还好。但近在咫尺就是见不着,不能见上面好好倾谈,这块玉便送不到霞女手上,心中又恼又忧。
有一天,他见着了外出回来的霞女,心中又是懊悔又是高兴。霞女走出欧巷我怎么没瞧见?不过见着了霞女身影让他喜不自胜,忙冲出去叫着她和她说话。但霞女像是变了一个人,全然没有以前的高兴随意,她又像是害怕什么,两头张望,连话也不敢多讲,表情怪怪的,全没了以往的调皮活泼,接过那块玉时似乎受了感动,随即又装出神情淡淡的,说了句“多谢”便匆匆走回家去。
阮桂洪的心像遭受了霜冻,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一整天他都觉得浑身难受,烦燥得很,很想和什么人打一架发泄发泄。妹妹阮桂婵中午下班回来,笑着把手里拿着的一件衬衣放到他鼻尖上──阮桂婵见百货大楼一种名牌衬衣大降价,特意买了两件讨好大佬。不料阮桂洪突然发脾气,伸手就把衬衣用力打掉,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蹬蹬蹬走回楼上房间去。
阮桂婵呆住了。原是和大佬随便嬉闹惯了的,没想到大佬是七月晴雨天──说变脸就变脸。随即又觉得委屈,那泪珠便在眼眶里打转,蹲下捡衬衣却又出力忍着不愿哭声来。
黄三女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头一看,火气便窜了出来,大声骂道,死牛精,你又发什么神经病,好心着雷霹,你阿妹得罪你什么了?阮桂婵见母亲出头,眼泪便涌了出来,把捡起的衬衣往椅上一扔,气冲冲就跑回自己房间,还大力把门关上。
想到女儿一定是躲在房里哭,黄三女更大火气,冲着楼上大声骂起儿子来。儿子躲在楼上房间不敢出来,正骂在兴头上,忽然闻到一阵焦胡味道,原来忘了自己正在炒菜,急忙回到厨房,那一锅青菜早变成了黑炭颜色,不啻是火上加油,黄三女更生气了,一边收拾殘局一边嘴里骂得更狠。
阮桂洪心里原就恼火烦闷,把阮桂婵当作出气筒,当时就后悔了,母亲骂他自不敢作声,不料母亲越骂越来劲,骂得狗血淋头,仿佛骂的不是亲生儿子,倒像是在骂有血海深仇的外人,心里又烦燥起来。后来实在忍不住,便气冲冲走下楼,也不看母亲一眼,大步便往外走。
黄三女见儿子走下来时脸色凶狠,意识到自己骂过了头,便噤了声。见儿子怒冲冲的离家走了,那火气又上了头,把手里的抹布一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我生个什么仔啊,真是把人活活激(气)死!
生了好一阵闷气,才重新收拾好叫女儿出来吃饭。阮桂婵躺在**生闷气原不想动弹的,听见母亲不耐烦起来,怕又惹起母亲发脾气,只好出来饭桌边坐下来,只是没胃口,扒了两口就不吃了,放下饭碗又走回睡房去。这次黄三女倒是没有责骂女儿,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阮桂洪气鼓鼓的来到华仔表哥的茶庄,华仔表哥瞥了阮桂洪一眼,却提起旅游,说梁仕彬叔侄约他俩到港澳旅游,阮桂洪一听脸上就多云转晴,马上点头答应。于是两人就细细的商量参团旅游的具体事宜。
眨眼间就到了春节,早餐档自然关门歇业。年卅晚吃过团年饭,欧灿辉顾不上和回家过年的细佬灿耀倾谈,急急忙叫上阮桂洪走去巷尾陈满家找陈昊天。陈昊天因在外地工作,年卅下午才赶回家来,欧灿辉足有一年没见着陈昊天了。
陈昊天这一去就是八、九年,除了春节假期回来,一过了年就走,平时竟是难得见他一面。不过每年回来过年,总是要找欧灿辉、阮桂洪欢聚,三个好朋友碰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三个气味相投的好朋友一谈就忘了时间,听得远处传来炮仗声,才想起除夕与新年第一天交替那一刻要燃放炮仗,阮桂洪和欧灿辉便赶忙跑回各自的家去。
古老传说,灶王爷过年也放假的,年廿五那天便是灶王爷返回天庭的日子,过去在年廿三、年廿四这两天,家家户户都在灶上贴一付“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到了除夕夜临近新年之际,要燃放炮仗迎接灶王爷回来;也有说燃放炮仗迎接的是财神爷,于是家家户户都在这个时刻燃放炮仗。有钱人家燃放炮仗就更讲究了,不但要声音响亮有声势,还要放得多、时间要长,穷苦人家燃放一串一万头、三万头,有钱人家放十万头、二十万头也不在话下。
满城都是炮仗声,轰天动地振耳欲聋。燃放了挂在门前的大炮仗,小孩心性的阮桂洪意犹未尽,到欧家叫上灿耀、灿荣兄弟,又跑去南门大街去玩燃放炮仗。
年初二晚上,阮桂洪原想约欧灿辉出去玩耍的,刚好遇见欧国能带着欧灿辉三兄弟出门,说是去探望郑叔。阮桂洪原是好动之人,见欧灿辉邀约,便兴冲冲地相跟着去了。
欧灿辉的大细佬灿耀,原本是个百厌好动调皮不羁的人,和阮桂洪特别对脾气。阮桂洪见灿耀去了南海学修车,三几个月不见,竟是变得沉稳起来,身上少了那种满不在乎的郎当味道,自是变懂事了,心中也自诧异。
欧灿辉去郑叔家,一是表示谢意,二呢,却是一心要结识郑叔的五个儿女。郑叔这些儿女,在外地商界叱咤风云家财万贯,在普通人眼中,当然是成功人士了。欧灿辉心里忐忑,怕和他们话不投机,不过却是多虑了。郑叔一家对客人很热情,郑叔的三儿子还特意说到灿耀工作表现很好,人很机灵醒目,过一段时间会考虑安排去搞汽配零部件购销,欧灿辉和父亲都觉欣慰。
欧灿辉和郑叔一家谈笑甚欢,阮桂洪却不自在起来。郑叔郑婶倒还罢了,衣着普通,和街市的老人家没有什么区别,郑叔四个儿子却是气宇轩昂,谈吐不俗,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上流社会人物的气质,令阮桂洪感到自惭形秽。许是习惯了和市井小民打成一片,和这些有钱的或有权的上层的人在一起,阮桂洪便觉得格格不入。
年初三,郑叔郑嬸带着儿孙们浩浩荡荡地回新塘乡落凤岗,五辆进口小汽车从保管站开出来,便引来旁人羡慕的目光。阮桂洪给欧灿辉也拉来了为郑叔送行,两人同时心里也想,什么时候我才有这样的风光?
欧灿辉计划过年后,在西湖路搞大排档。阮桂洪听了,心里倒是佩服欧灿辉的这一股劲头。开大排档投资少见效快,老一辈都说做生不如做熟,欧灿辉学的是饮食,搞这一行正是他的本行。人往高处走,欧灿辉也不相信命中注定做一世穷佬崽,也要去去闯一闯搏一搏。华仔表哥说“搏一搏,有摩托”,我不是就搏到了吗,但愿欧灿辉顺顺利利,也搏到“摩托”。
七
年初六一早,阮桂洪和华仔表哥就随旅行团出发,随团在香港玩了三天,后面两天是自由活动时间,他跟华仔表哥就过澳门和梁仕彬叔侄相叙。
这一次到港澳,阮桂洪是真正开了眼界。那真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城市是那么繁荣喧闹,灯光是那么奇幻璀灿,车流是那样穿梳密集,楼堂馆所的裝饰是那样金碧辉煌,一切都令他觉得蔚为大观,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香港是冒险家的乐园,是富人的天堂,一席豪宴6万港元,一幢洋房动辄售价过亿,还有令桂洪乍舌的:一块私家车靓牌炒到3000万港元!就算是澳门的老朋友梁仕彬和七仔尽地主之谊,在香港和澳门请他们吃饭,那酒楼之高级、所食之高档、服务之尽善,都给阮桂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令阮桂洪难忘的是,好像全世界的新鲜水果都在香港汇集,他第一次品尝了象布冧、榴莲、奇异果,还有很多吃过便忘了是什么的时新水果。
阮桂洪第一次见到了蔚蓝的大海,第一次见到可爱的海豚表演,第一次见识了刺激的各项游乐活动──家乡中山公园的游乐埸,和香港海洋公园的游乐活动相比,简直是巨人脚趾头上的小蚂蚁一样,根本没法比。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外国人,有红头发蓝眼睛的鬼佬,有鳥黑得象碳一样的非洲黑人,当然也有穿着小背心一样的衣服,随意在庙街闲逛的金发美人。
不过令阮桂洪印象最深的是,香港人彬彬有礼,很讲文明,等候公共汽车都自觉排队,不像内地人见车来了,就一窝蜂争先恐后地拥挤着上车。香港人很讲卫生,街道整洁,一点纸屑废物,宁愿多走两步都要放进垃圾桶。阮桂洪有一次在等车时随口吐了一口痰,招致旁人向他投射过来责难的目光,竟让他第一次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在澳门,阮桂洪第一次见识了俗称“金魚缸”的销金窟,在一间屋子里,隔着一面很大的透明玻璃,看见了内面十多个衣着性感,翅首弄姿的妓女在等待着客人挑选。更见识了无上装午夜表演的美艳与**,自然,在七仔的安排下,色心大动地消遣了一回,当然资费比找阿秀、找金宝的小姐贵多了,两次就花了七仔两千元。
到澳门自然也少不了进赌场。到了澳门才知道,那里不止只是葡京一家,还有回力、金碧、海上皇宫……澳门就是赌博的天堂。第一次跟着华仔表哥买了五千块钱的筹码下注,令他暗地窃喜的是,华仔表哥照例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输),但他玩百家乐竟然蠃了三万多块钱!如果华仔表哥不拖他走,他还会乘胜追击,狠捞一把。后来躺在宾馆柔软的席梦思**,他忽然想起了清源中山公园外面的那个算命佬,这老家伙果是奇人,我倒是把他忘了,回去我一定要去找他,给他一个大礼是,还要他给我再认真算一算。
满脸春风的阮桂洪给家人买了一大堆衣物、食物、药品,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向母亲缴上战利品两万元港币。黄三女激动得脸上充血,接过钱时双手竟然有点发抖。待阮桂洪又拿出三个金戒指、三条金项链、一只专为她买的金手镯时,她已经高兴得不会说话。
阮桂婵戴上了金戒指、金项链,终于情不自禁地抱着大佬亲了一下,黄三女也不以为忤。她饱含情意地看看儿子,觉得儿子这一刻竟是那么可爱,觉得能干、孝顺的儿子是她的骄傲。
阮世诚却眉头皱了起来。他是一个本份的老工人,信奉安分守己、与人为善、不奸不赌,儿子出外做工,做点小生意赚了点钱,这还罢了,不料还要进赌场大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儿子还得意洋洋,阮世诚便责备儿子说:“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怎么还敢去赌?!很多人两年也挣不到五千块钱,如果输了呢?你好学不学,偏要学华仔那样赌,人家有钱,十万八万也输得起,你有多少钱输?!好不容易挣下一点钱,好好留在身边度日防身才是,沾上了赌,老话都讲上得山多终遇虎,不知道收手,输得剩下一条底裤、社会上因赌而倾家荡产的事还听得少了?……”
阮桂洪没料到终日寡言少语的父亲竟拉下脸教训他,当头一捧,顿时收敛起得意忘形的模样,低下了头。
黄三女也醒悟过来,但手上就拿着金灿灿的戒指、项链、手鐲,桌上也摆着从没见过的港币,而且是两万块那么多,也不忍心责骂儿子,就说:“你老实说,你身上还有多少钱?不如你留了下一点零用,都交给老母给你收起来。你放心,你的钱都是用回你身上的。听老豆的话,以后不准再赌钱了,啊?”
阮桂洪也不语言,赌气地从身上几个衣袋、裤袋把钱全掏了出来,都放在了桌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楼上房间。
阮桂婵见桌上凌乱的钱中,除了人民币还有港币,她以前见没过港币,便拿了一张拾元港币在手上认真看。黄三女一把从她手上拿回去,还瞪了她一眼。阮桂婵却不忿,见桌上的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心想大佬肯定又会偷偷塞一点钱给她的,现在给母亲收了去,想要一分钱也难,她眼尖,便伸手捡了一张标着500数字的红牛(港币),眼角一溜又发现了一张红色的,两指指尖一夹便捡起来,赶快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黄三女见女儿不听话,便想骂她,想想又忍住不骂了。阮桂洪掏出来的钱要分开慢慢数,还有十几个有外国女人头像的硬币,不仔细看还不知道是面值多少呢。她这辈子最关心的是赚钱,最开心的事,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数钱。
阮世诚在一旁默默地抽水烟筒。儿子大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说多两句就黑下脸来,但养不教,父之过,玉不琢,不成器,要是让儿子走上了邪道,那就更令人担心了,还是要时时敲打他。这个儿子虽然自小牛精,但对父母的教诲,还是能听得进去。唉,当父母的,对儿女总有操不完的心。
第二天早上,黄三女见阮桂洪要出门,便把200元钱给阮桂洪带在身上零用,不料阮桂洪一拧脖子,看也不看就出了门,把黄三女气得倒噎了一口气,冲着门口骂了一句,死牛精脾气!
阮桂洪才出门,碰见霞女母亲正从外面走来,手上提着用废旧塑料带编织的篮筐,想是从市场买菜回来。阮桂洪便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四婶”。
欧四婶见是阮桂洪,想起年前阮桂洪给老爷子送盆景的事,就对阮桂洪笑了笑,说,你四叔年纪大了,如今说话做事都比不得从前了,你多担待些,不要和他计较。
阮桂洪忙陪着笑,说,怎么会?我们后生一辈,正想从他老人家身上学些本领呢!和四婶说了好一会话才分手,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霞女。不过令阮桂洪失望的是,接下来的好几天,阮桂洪特意待在家里,还是连霞女的影子也没候着。
阮桂洪见不着霞女,是因为霞女确是给她父亲“关”起来了。
说关,有点不准确,因为欧德庭并没有限制霞女的人身自由。欧德庭在年前阮桂洪从云南回来给他送来盆景这一晚,把霞女叫到他的房间,开门见山地说:“我看桂洪今日这举动,想是对你有了意思。我实话告诉你,桂洪这样的人家,我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除非我死了──但我死了,你上面还有七个哥哥姐姐,你问问他们,有哪一个会赞成?”
霞女见父亲说起这个话题,少女羞涩,顿时漲红了脸庞。她喜欢和阮桂洪来往玩耍,原先并没有拍拖的明确想头,只是觉得和阮桂洪在一起,身心愉快,精神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后来给阮桂洪拥吻抚mo,先是羞涩,后是慌乱,继而又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刺激和兴奋,也就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她还没想到这是不是和阮桂洪拍拖,如今给父亲一语中的,如梦初醒,那心便卟卟乱跳起来,慌乱之中不知怎么说话,便低垂了头,用手绞着衣角。
欧德庭看着这个自小宠坏了的女儿,心中又是恼火又是烦忧。见她不敢开口说话,便说:“桂洪这人,其貌不扬,生性粗野,人无上进之心,也无一份固定工作,姑且不论其家底如何,你娇生惯养,试问他养得起你吗?你若嫁入他家,他家老母是街内闻名的霸巷鸡毑,唉,你的小姐脾气,若是三头两日便吵一场,教我和你老母颜面何存?我和你老母年事已高,说不定哪一天两腿一伸就去了,你又如何安度时日?”
一席话说得霞女心情烦闷起来。她哪有想过这些问题?给老父提醒,心便忐忑起来。欧德庭便说:“我今日把盆景退回去,想来桂洪也知晓我的意思。你这几天给我老实呆在家里,不可出屋门半步──快过年了,在家里帮老母搞搞卫生,多做些家务。你老母身体也不好,别为这样的事气着她。知道没有?咹?出去吧。”
霞女如蒙大赦,赶快退出父亲的房间。回到楼上自己睡房,她的脸仍潮红,心还在剧跳,脑袋却似乱成了一团麻,烦闷起来,便倒在**蒙上被子,一夜胡思乱想,哪里睡安稳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便似有了黑眼圈,四婶见了,自是心疼,便上街买了些药材,要煲些靓湯给宝贝女儿补补身体。
八
阮桂洪从香港旅游回来,专程走去找欧灿辉却找不着。早餐档口只有欧国能和一个新聘请的中年女工,屋内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忙着赶制包点,想必也是欧国能新聘请的帮工。欧国能笑呵呵地对阮桂洪说,灿辉要开一个大排档,这几天都跟着郑叔跑工商营业执照之类的事,有时晚饭也在郑叔处吃,很晚才回来。
阮桂洪想了想,便直接去西湖路找欧灿辉,刚走出欧巷,却迎面碰上久别了的阿球,不由得欢天喜地般叫了起来:“阿球!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捉住阿球的双臂,忘形的摇动起来。
“哎哟!”阿球夸张地叫起来,阮桂洪忙放松了手,认真看了看阿球,觉得半年不见,阿球倒是长了一些肉,脸色也白了些,便说:“回来过年?”
“是啊。昨晚回来太晚了,今天正想找你和灿辉聚一聚。”阿球说,“灿辉还是跟你做装修吧?”说着掏出香烟递给阮桂洪一技烟,见阮桂洪摆手,便自己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机点上,“对了,你是不抽的。”
“灿辉不做装修了,在家开了个早餐档。”阮桂洪拉了阿球一把边往街外走边说,“现在他还要做大排档,这几天忙得很,连我也很少碰得见他。走,我们去西湖路找他。”
“噢?自己做大排档,好啊,自己做老板,好!”阿球边走边歪着脑袋看看阮桂洪,见他穿一件棕色新机恤,內面的浅黄细格长袖衫也是新的,脚下是一双蓝白间色旅游鞋,就说,“看来你和灿辉都混得可以啊!”
“怎么比得上你在深圳?”阮桂洪明知自己有点口不对心,但华仔表哥特地嘱咐过他很多次,财不露富,不可引起别人注意,所以阮桂洪慢慢也习惯了客套话,“你大佬有没有一齐回来?”
阿球摇了摇头。阮桂洪没留意阿球的神色,有点得意地说,“前天我从香港回来,经过深圳的时候还想起你呢,想不到今天就见着你了。”
阿球有点意外,看了阮桂洪一眼说,“去旅游?”
阮桂洪乐呵呵地说,“是啊。我告诉你,我还去了两天澳门……”
边走边说,到了西湖路那个空地,阿球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欧灿辉,便大声叫起来:“灿辉!”
欧灿辉跟着郑叔在现场看工人干活,听得有人大声叫,抬头一看,见是阿球,便从里头快步走了出来:“阿球!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拉着阿球的手乱摇,又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臂,“你这家伙,倒是胖了。”
阿球见着了欧灿辉,也是高兴得很,便说:“走,出去饮两杯!”欧灿辉便走回去对郑叔说了一声,跟着阿球、阮桂洪一直走到江边的徐记大排档。
徐炳见阿球来了,也很高兴,一叠声吩咐劏鸡、劏鱼,又拿着一瓶白兰地过来,说这餐是他的,算是给阿球接风。
四个人都坐了下来。因是白天,大排档都没有把桌椅摆出人行道上,徐记屋内只摆得开两张餐桌,也没其他食客,所以很放心地大声讲话,放声大笑。三人都各自讲了自己这半年多来的情况,其中自然要属阮桂洪多姿多采,他去过云南,刚去过香港澳门,见识也比其他三人多了,数他讲得最多,口沫横飞,声情并茂,说得可笑处,大家也发出会心的笑声。
阿球虽然去了深圳,因工作困身,倒是没逛过什么游乐场所、观光胜地,酒店附近的香蜜湖公园,去了一次就不想去了——单身一个去逛也没什么意思。倒是结识了不少在楼上夜总会上班的pr(“公关小姐”),因为住宿舍分住楼上楼下,有和说得投缘的,也打一场“友谊波”(免费嫖宿)。
阮桂洪便很有兴趣地问:“夜总会有没有鬼妹(外国女人)的?”
“没有。”阿球摇摇头,“不过除了西藏、新疆,什么省份的小姐都见过。哟,你在香港有没有上过鬼妹?”
阮桂洪咧嘴一笑,得意地说:“在香港倒是没有,在澳门上了两个。”见众人都面露羡慕之色,便得意洋洋地说起在澳门的**故事,听得众人也心星摇曳,甚为赞羡。
阿球便说:“你就好了,有华仔表哥关照,早知道我不去深圳,也留在这里跟华仔表哥揾食。”
徐炳见一瓶白兰地喝完了,酒兴正浓,又叫服务员拿一瓶。因问阿球,“什么时候回深圳?”不料阿球面色一沉,摇了摇头说,“不想去了。”
徐炳便笑道:“和大佬吵架了?”阿球一拧头,拿起酒杯说,“不提他了,喝酒!”
欧灿辉心想,定是阿球又犯了牛精脾气,和大佬有了冲突。欧灿辉便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干脆来我家吃饭得了。”
阮桂洪也争着说,“来我家也成,不过是添多一双筷子,正好我是闲人一个,可以陪你到处玩。对了,华仔表哥说过几天去飞来寺上香,也一齐去游玩吧。”
阿球便说好。这时徐炳又提起大排档转让的事,对欧灿辉说:“你若有心做我这间大排档,如果手头不便,顶手费可以缓一年再付,这样总可以了吧?我答应了赖水清,过了正月二十,我便要去深圳了。”
阿球来了兴趣,起身到处看了一下,回来坐下对欧灿辉说:“这里不错呀,做生意讲究成行成市,这里比西湖路好得多。灿辉,接下来做怕什么?我回来也正想找点事做,要不,算我入伙,你抓桩(当头领),做兄弟的同捞同煲(同甘共苦),如何?”
阮桂洪也来了兴趣,他有钱,也想帮帮欧灿辉,这时就说:“灿辉,你知道我的,也算上我一股,你和阿球当老板,我也不要求分多少,有时来大排档有杯酒饮就行了。”
欧灿辉心里很感动,他也听出阮桂洪的暗示,老友们都想伸出友谊之手帮他一把,但他已和郑叔密锣紧鼓地筹划在西湖路开大排档,便照直说出来:“徐记,多谢你情义,但我已找到拍档,已经在西湖路租到了地方。阿球和桂洪要入伙,我自然高兴,待我回去找郑叔说一说。”
阮桂洪自然知道郑叔,但他不知道欧灿辉已经和郑叔关系如此密切,也没料到郑叔会伸手帮欧灿辉。但阿球不知郑叔是何许人,欧灿辉便说:“我们帮他家装修,认识以后有来往;郑叔这个人帮人很热心,我家灿耀,就是他介绍去南海做工的。”
欧灿辉这时已想到,郑叔对阮桂洪会有看法,对阿球也不熟悉,很可能不同意,郑叔不同意估计自己争不过郑叔,因此又对阮桂洪说:“你知道郑叔的,他要是不点头,我可没办法。”
徐炳很诧异。做生意讲究成行成市,西湖路那地方他自然知道,欧灿辉怎么会跑到西湖路去开辟新市场?他还想动员欧灿辉改变主意,见阮桂洪动员阿球出面顶下徐记,便转而对阮桂洪和阿球下功夫。
阿球却不愿干。有人挑头他愿意跟,要他挑头负重担他却不干。“我是做惯乞儿懒做官的,”阿球笑着说,“要我劳力可以,要我劳心便不行了。我宁愿跟着灿辉做,叫做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时听得摩托车哒哒乱响,三辆摩托车开过来停在了门口,四个人下了车鱼贯走了进来。徐炳见来了生意,早起身迎上去热情打招呼,又叫服务员冲茶倒水。
欧灿辉认出最后走进来的是欧海亮,觉得奇怪,便和欧海亮打招呼。欧海亮见是欧灿辉和阮桂洪都在这里饮酒,便笑着说:“你们也这么晏(迟)?”欧灿辉抬腕看手錶,方知是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欧灿辉见欧海亮的几个同伴,年纪都和欧海亮差不多,好奇便问欧海亮为何现在才出来吃饭?欧海亮说,和几个朋友去乡下“捡垃圾”,因为是过了年第一次去,呆的时间便长了点,待赶回来,干脆来大排档解决肚子问题。
欧灿辉恍然大悟。离城二十多公里的石角镇,这几年有人办起简易工场,专门收购加工废铜料。收回来的是废旧电线、变压器之类的废品,经过加工,最后做成一梱梱黄铜色崭新发亮的铜材、铜线再卖出去。有人发了财,跟着便很多人也一窝蜂搞,有些有本事的,还能从境外搞来一车车的电器垃圾。
欧灿辉听欧海亮说过,这堆积如山还未分拣的垃圾中,会有很多宝贝,欧海亮便捡到过完好无损的功放器、调频器之类的,有一次还搜捡到一对超低重喇叭,都是外国名牌,高兴得要死。捡到这些能用的东西,老板也不过是收回十块几十块钱,双方都高兴。欧灿辉知道欧海亮是音响超级发烧友,不过他对电器音响不感兴趣,所以没有继续深谈。
欧海亮觉口渴,所以便坐回去喝茶,又和同伴们兴高采烈地说起来,看他们的样子,大约不是空手而归。他们说的欧灿辉桂洪也听不懂,所以又自顾着喝酒说话。
阮桂洪见着了欧海亮,又想起了霞女,心情忽然有点阴暗。阿球可能是昨天休息不好,这时情绪有点低落,懒懒的只抽烟不大说话。欧灿辉便说:“还有一点酒,都干了吧,阿球你回去休息,我现在就去找郑叔。”
阮桂洪阿球都说好,也不等徐炳了,便举杯干了,对着里头厨房的徐炳打了一声招呼,又和欧海亮说声拜拜,便离开徐记。
不过郑叔却不同意让阮桂洪阿球参股入伙,“你就说我是个老檬懂得了。”他教欧灿辉如此推托。欧灿辉见着了两个好朋友满脸歉意,阮桂洪阿球却也没放在心上,于是三人便各自忙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