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
李宗仁的镀金怀表在桐木桌面上哒哒作响。
五万分之一的作战地图上，代表川军122师的红色三角旗已插满藤县外围，而代表汤军团的蓝色箭头，仍旧停滞在临城一带。
参谋长徐祖贻：“第85军来电，说在沙河遭遇日军顽强阻击。”
他故意略过电文后半截内容，那上面分明写着汤恩伯的亲笔批示：待川军耗尽其锐，再行合围。
突然，机要员跑入，手里电报簌簌作响：“藤县急电！王师长急电！”
“念！”
“17日晚……”
徐祖贻一把夺过电报，挥手屏退机要员，继续念道：“我援军尚未到达，敌大部队冲入城中，即督所留部队与敌作最后血战。”
猛仔李沉声道：“即刻电催汤克勤之军团所部，必须无条件执行战区关于增援藤县、合围……”
“司令，已经催过好几次了！”
“那就再催，马上，立刻！”
李宗仁的钢笔尖戳穿地图，墨汁在滕县东南方向洇开狰狞的黑斑。
如果汤军团所部再不执行第五战区的命令，不止他李宗仁固守一处、围而歼敌的想法无法落实，川军122师还会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
川军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孙震同样收到了王师长的最后一封电报。
“本日无友军枪声，想系被敌阻止。目前，敌用野炮飞机，从晨至午不断猛轰，城墙缺口数处，敌步兵屡登城屡被击退。职忆委座成仁之训，开封面谕嘉慰之词，决以死拼，以报国家，以报知遇。”
?里外。
临城司令部，汤恩伯翘著二郎腿，用瑞士军刀削著哈瓦那雪茄。
“李德邻又在催了？”
他瞥了眼通讯兵，轻笑道：“给徐州回电，我部已经到达藤县外围，遭到日军的伏击，激战中！”
雪茄烟雾中，第85军军长王仲廉会意轻笑。
两人军装左胸的黄埔军校同窗纪念章在透窗而进的夕阳下泛著冷光。
副官悄声提醒：“钧座，中央社记者还在等通稿……”
汤恩伯弹落点点烟灰，“就说我部正与矶谷师团的63联队血战，全力为川军122师的兄弟们打开生路。”
汤恩伯突然拿出打火机，窜起的火苗舔过他捏起的电报，逐渐吞噬卷起的王铭章三个字……
……
夜视药水在凌破云的视网膜上闪过一抹碧青色，三?米开外日军岗哨的钢盔反光如同萤火。
葛督察警卫背上的中正式同样泛起一阵蓝光，这是王铭章从师部警卫排硬抠出来的血本。
夜视药水除了给他的夜视能力之外，还给他加了一个“八倍镜”。
凌破云正把辣椒粉和火药搅拌成红色浆糊，棉布缠绕的醋精瓶在膝间摇晃。
屠铁柱凑近时呛出了眼泪：“瓜娃子，你这是在弄啥子嘛？”
“叫排长！”
“哦，凌排长，弄啥子呢？”
晃了晃手中的醋精瓶子，凌破云瞧着城外日军营地方向阴冷道：“城外太冷，请太君们吃我们川南的辣条驱驱汗，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城？”
“就现在！”
赵阿牛蜷缩在墙垛那里装睡，凌破云刚穿上的军靴踹在他枕在脑袋底下的歪把子上。
吼道：“起来，再装起，我一枪毙了你，再给你安一个战场抗命的罪状交给孙司令。”
“格老子的瓜娃子。”坐起来的赵阿牛独眼充血：“你就让你阿牛叔陪着王师长死在藤县，不行吗？”
赵阿牛是真的累了。
穿着草鞋冻坏脚、武器弹药靠抢的日子，他是真的累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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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表侄子傍上了葛督察这棵树，还当上了排长，他以后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凌破云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擦著赵阿牛耳廓飞过，激的赵阿牛翻身爬起就要去抢凌破云手中的步枪。
凌破云疾速后退几步，手中的步枪仍旧平举著瞄准了赵阿牛。
“瓜娃，我们是川军，即便突围出去了，不受上面待见，最终还是一个死。
“你就让阿牛叔在这里英勇就义，好不好？”
枪口纹丝不动，凌破云沉声说道：“阿牛叔，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家里姨奶奶还等着你回去给她养老呢。
“我能答应你的是，以后谁都不敢再瞧不起我们川军。
“我会让全国，不，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川军不是孬种，我们不止是打内战……”
屠铁柱急忙劝道：“赵班长，走吧，死在这里，还不如跟着瓜娃出去多杀一些小鬼子。”
葛督察也是劝道：“赵班长，你连死都不怕，还怕突围出去之后只有草鞋穿？”
凌破云继而说道：“阿牛叔，我可以告诉你，王师长现在已经壮烈，你继续留在这里，真的没有一点意义了。”
“你说什么？”
不止赵阿牛，在场所有人异口同声惊问。
“我刚刚出去找醋精和火药这些东西的时候听一个伤兵死之前说的。
“王师长壮烈，而上头承诺过的援兵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孙司令让我们坚守三天的命令，我们也已经做到。
“阿牛叔。
“我们122师的付出已经够了，跟我一起走吧，我会让你亲眼看到川军扬眉吐气的一天。”
赵阿牛终究是端起了他的歪把子。
爬下缺口的时候还在嘀咕：“唉，整个师都打没了，我们就算是突围出去了，又能去哪里？”
122师对于赵阿牛来说，那就是自己的家。
现在家都没了。
如果不是凌破云硬把他逼走，他是一心多拉几个日军一起赴死的。
月色下，凌破云的视野如同白昼。
几个人趴在一处弹坑里，都盯着葛督查摊开的军事地图。
“你们看，这里就是藤县东关，而这里……”
“这里是我们正面的日军营地所在。”
凌破云轻轻推开了葛督查的手指，指尖划过地图上的一条蚯蚓般弯曲的小路。
“东沙河边这条野径，可以绕过日军钻出他们的铁桶阵。”
葛督察暂时把对凌破云会看军事地图的疑惑压下，担忧道：“从这里到山谷口的这条小路之间是宽阔的平地，我们这么冲过去，岂不是成了小鬼子的活靶子？”
“我来解决这个问题，等小鬼子的阵地上冲上大火，你们闭着眼都可以冲过去。”
“那你呢？”
“不用管我，如果天亮之前我没有追上你们，意味着我壮烈了，帮忙把我的抚恤金送回川南给我老家妹妹。”
“破云，我和你一起去。”
赵阿牛拎起了一旁的歪把子，屠铁柱也晃了晃手中的步枪，还没有说话就被凌破云压低了他的脑袋。
“你们谁去了都是帮倒忙。”
“我有这个就够了。”凌破云撩起军装下摆，露出绑满醋精瓶的武装带：“葛督察，我只有一个要求，借我一支中正式。”
警卫卸枪的动作带起金属摩擦声，7.92毫米尖头弹叮当落入帆布袋。
“破云，抚恤金给谁？”赵阿牛突然按住了凌破云的肩头。
“川南县立女中，凌霜。”
凌破云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掌，猫腰像狸猫一般窜出了弹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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