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雨势渐大,雨幕中的勇毅侯府大门前。
谢容瑛弯身走出马车就见秦珺异撑著伞立在马车旁,欲替她遮雨的样子,她与另一边站着的芸娘对视一眼,芸娘走上前扶著谢容瑛下了马车。
秦珺一见谢容瑛刻意的疏离,转身往大门走去。
袁妈妈在大门处等候多时,在看到谢容瑛的那一刻眼中多少有些波动,她本以为谢容瑛不会回来。
“小侯爷,少夫人。”袁妈妈上前相迎:“你们回来了,快快,夫人早就等着你们回来了。”
秦珺异睨了一眼袁妈妈,便对谢容瑛说道:“母亲早早就安排了大厨房安排了饭菜,就等着我接你回来。”
谢容瑛冷眸凝聚,扬唇一笑:“是吗,那真是让母亲操心了。”
“是啊少夫人,夫人就等著您呢。”袁妈妈笑吟吟的说道。
谢容瑛的目光在袁妈妈身上停留片刻,说:“若是我不去,倒显得我这做小辈的不领情了。”
袁妈妈闻言,往秦珺异看去。
秦珺异会意,说:“那就不要让母亲久等了。”
雨水顺着屋檐如线一般的垂落,游廊上除了脚步声外,便是沉重的雨滴哗哗声。
来到北院,蒋氏正在吩咐女使们该如何摆碟盘。
“夫人,小侯爷与少夫人回来了。”袁妈妈走上前,说道。
蒋氏看着秦珺异与谢容瑛朝着她走来,扬唇一笑:“快快坐下。”说话间蒋氏上前直接拉着谢容瑛落了坐。
谢容瑛神情闲适,对于蒋氏母子的态度,丝毫不意外。
能在彻底撕破脸后还能如此轻描淡写的与她装作一副婆媳关系甚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谢容瑛都不得不佩服蒋氏的‘豁达’。
“容瑛啊,快尝尝,这些菜合不合你胃口。”蒋氏说道。
谢容瑛眉梢微动,盯着蒋氏那和蔼的笑意,她真是怕吃一口后就口吐白沫中毒而?。
许是看出了谢容瑛的心思,蒋氏给自己夹了一块鲈鱼羹,尝过过后,才给谢容瑛夹了一块。
她笑着说:“尝尝?”
谢容瑛扬唇一笑,夹起那块鱼羹便尝了起来:“味道还不错。”
蒋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珺异,你也尝尝。”
接下来便是几人无声的用饭,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蒋氏放下手中的银块,与谢容瑛说:“容瑛啊,之前都是母亲的不是,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母亲今日怎的如此客气起来了?”谢容瑛语气也同蒋氏一般客客气气。
蒋氏叹气:“母亲也实在是难以开口,但你也知晓侯府中的困难,你二叔三叔各拿出了十万两银子,但对比起那窟窿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许是怕谢容瑛又误会什么,蒋氏连忙解释:“母亲可不是打你嫁妆的主意,母亲只是想你把我们侯府给你谢家的聘礼拿回来,虽是没有多少,但能有多少是多少,我与珺异也会想别的法子,尽快把那窟窿给填上。”
谢容瑛眉梢微挑,原来是想拿回聘礼。
也难怪蒋氏态度如此转变,她的嫁妆以及秦家当时下的聘全部都被父亲给带回了谢家。
“容瑛啊,待那窟窿填了之后,母亲会把欠你的还给你,你放心好了。”蒋氏握上了谢容瑛的手,满脸笑意:“以后整个侯府都要由你与郡异担起,母亲不会让你像母亲这样承受太多。”
“母亲既然这么多了,我等下便会让人清点一下当初聘礼单,如数还给母亲。”谢容瑛淡笑说著。
闻言,蒋氏脸上也多了几分难为情:“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让人笑掉大牙,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还望容瑛不要放在心里。”
“母亲放心好了,儿媳不会放在心上的。”
谢容瑛对蒋氏起了这个想法一点都不意外,嫁妆在谢敬的手中保管,从谢容瑛这里就捞不到丝毫的好处。
但勇毅侯府是实打实的拿出聘礼迎娶的谢容瑛。
蒋氏从谢容瑛的身上看不到回报,那付出的东西自然要从谢容瑛的口袋里掏出来。
而秦珺异看着谢容瑛对这样的事情丝毫没有情绪时,心里一股异样涌上心头。
接下来饭桌上很安静,气氛也莫名的僵硬起来。
直到蒋氏再一次的把银筷放下,秦珺异与谢容瑛相继放下。
“母亲,儿媳用好了,东苑应该还有事情等著儿媳去处理,就先回去了。”谢容瑛说话间起身后又朝着蒋氏福身行礼。
蒋氏拿着锦帕擦著嘴,说:“去吧。”
谢容瑛离开后,秦珺异问道:“母亲,聘礼要回来,是不是也太……”
“太什么?”蒋氏打断了秦珺异的话:“我们侯府给的聘礼虽没有谢家的嫁妆多,但也不差,他谢敬都能把嫁妆给抬回去,我要回聘礼怎么了?”
“话虽如此。”秦珺异觉得把聘礼要回的行为太过了:“这要是传出去,其他人如何看我们秦家。”
“怎么,你还嫌丢脸了?”蒋氏冷笑:“你不顾秦家名声要迎娶上官瑶进门的时候可有考虑过你这么做了这汴京城的人如何看待秦家?”
蒋氏一直觉得这个长子是个循规蹈矩好掌控的,实在是没想到在婚姻大事上却让她输的彻彻底底。
“谢家做初一,我秦家就做十五,别给我提名声,从你父亲开始勇毅侯府还有什么名声。”蒋氏说的嘲讽十足。
秦珺异闻言,皱眉。
在蒋氏的这番话里,他和他父亲没什么区别,而谢容瑛与蒋氏无异,永远只能在府邸中规规矩矩,为著秦家操劳。
“你与谢容瑛提起桃花宴的事情了吗?”蒋氏问。
秦珺异点头。
蒋氏哼笑:“那就行。”
——
翌日,依旧细雨绵绵。
冬雪把秦家当初给谢家的聘礼以及清单带到了侯府前院的庭院中,满满当当的占满了整个院落。
许多女使见着不熟悉的冬雪都在猜测是什么身份。
就连住在隔壁的三房白氏也来凑热闹来了。
“哟,你是哪家的,这是下聘吗?”白氏走入庭院中慢悠悠地打量著院落中满当当的东西:“下聘的话,这正房也没有女儿啊。”
“奴婢是少夫人身边的,昨日夫人与少夫人说要把当初给谢家下的聘礼拿来填侯府的窟窿,今早少夫人就让奴婢回谢家把这些聘礼给带了回来。”冬雪字眼明了的说道。
白氏闻言,脸色微僵:“你说什么?”
“夫人刚刚听清楚了。”冬雪?著笑说道。
白氏眼神晃过寒意,就见从月门处出现的蒋氏,白氏直接走上前,对着蒋氏就是质问:“嫂子,你什么意思?你当真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连秦家的脸面都不要了是不是?”
蒋氏?唇,问:“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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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冬雪走过来,双手捧著清单,说:“夫人,这是秦家下聘的清单,都是经过官府盖印的,看差没差东西,奴婢就先回去告诉少夫人一声了。”
蒋氏没想到谢容瑛速度这么快,袁妈妈接过冬雪手中的清单,蒋氏直接越过白氏。
冬雪福身:“奴婢告退。”
白氏见蒋氏直接忽视了她,走上前冷声:“蒋苓!”
蒋氏这才停下直视白氏,冷声:“什么脸面、官家到时候勒令要秦家拿出那一笔银子,秦家拿不出,什么面子里子都没了,还会落得个牢狱之灾,到时候你还在乎名声?”
白氏冷冷地盯着蒋氏,到底是闭上了嘴,只是她还是不敢想蒋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你不打谢容瑛的主意了?”白氏低声询问。
蒋氏眼中泛过寒芒:“现在还能打她嫁妆的主意?”
她只想谢容瑛死!
别占著秦珺异正室的身份,到时候去挑一个真正商贾氏族中的女子,还不任由她拿捏。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冬雪回到了东苑。
冬雪走入厢房,见芸娘在与谢容瑛谈话,便在一旁候着。
谢容瑛见冬雪回来:“都办妥帖了?”
“清单噷给了蒋氏,那些聘礼也都是在从正街抬着到的勇毅侯府。”冬雪禀报道。
谢容瑛淡笑:“很好。”
冬雪颔首点头,退至一边。
“奴婢刚刚去大厨房转了一圈,从张妈妈嘴里听到辰时末英国公府的人来见了夫人,是一个女人,奴婢猜测应该是薛夫人。”芸娘低声汇报。
谢容瑛闻言,想着过两日的桃花宴以及秦珺异亲自去谢家请她回来,从喉咙溢出一道很轻很轻的冷笑。
她本以为死了一个蒋寅,毁了一个章渃渃,会让英国公府与永勤伯爵府、勇毅侯府就算不会成为敌对,也不会再有来往。
这蒋氏还能与薛夫人走到一起,看来蒋氏与薛夫人是达成了一致。
谢容瑛悠然的端起了茶盏,说:“去打听在开宝寺伺候章渃渃的女使还在不在英国公府,不管是打死还是被发卖,都给我打听清楚。”
“是。”芸娘说完便退了出去。
冬雪走上前,问:“姑娘,老夫人让奴婢给您带了句话。”
谢容瑛想着老太太在家中肯定又开始担心她了,心里那股酸涩又蔓延到她的全身。
“老夫人说,姑娘您做什么都不要畏惧,就算天塌下来也有谢家给姑娘您兜底。”
谢容瑛闻言,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冬雪往谢容瑛看去的时候,只见自家姑娘眼眶泛红却硬生生的把眼眶中的湿润憋了回去。
——
傍晚,金黄的残阳从浓厚的云隙间慢射而下,勇毅侯府的东苑庭院中,屋檐滴落的水珠打在芭蕉叶上顺势滚落重重滴落在水洼中,溅起的水珠打在快速路过芸娘的裙摆上。
芸娘走入厢房,直接朝著书案后的谢容瑛走去。
“姑娘,章大姑娘身边的那些女使除了那日在开宝寺痛哭流涕的那个丫头外,全部被打死了。”芸娘微微喘着气:“而那个丫头也被发卖了出去。”
谢容瑛仪态从容地起身,说:“看来章家很在乎这个女儿。”
这么在乎章渃渃这个女儿,薛夫人却还与蒋氏有来往。
那就说明薛夫人与蒋氏是私下的来往。
而唯一让这二人能走到一起的理由,就是她谢容瑛。
又或许是英国公府默认了薛夫人与蒋氏有来往,开宝寺那件事英国公府固然不会让蒋寅活着,但她谢容瑛英国公府也没有打算放过。
呵……
“冬雪。”谢容瑛看向冬雪:“安排父亲送来的暗卫去找英国公府发卖的那个女使。”
冬雪点头:“奴婢这就去。”
这世上就没有银子办不了的事情,若真是真的办不了那就是银子给的不够多。
“我要明日一早就知道那个女使的下落。”谢容瑛淡笑道。
冬雪颔首:“是。”
那日章渃渃被薛夫人带回英国公府后,章淮一怒之下把章渃渃身边的女使全都打死,而那日在开宝寺慌忙找章渃渃的女使是宋氏身边心腹的女儿。
宋氏体谅那母女二人忠心耿耿,只是被人钻了空子,也就让人发卖了出去。
而那母女是被章淮身边的人带出去发卖的,偏偏章淮身边的人见那女使有几分姿色,硬是在卖到人牙子手里的时候,玷污了女使。
其母想要阻止,却被章淮的人推搡下重重撞到了桌角,当场没了命。
而女使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在眼前,还被人玷污,恨意滔天,最后还是向命运低了头,拖着破身子被卖到人牙子手里。
又因着是奴籍,且还是家生子的缘故被发卖,更没有得体的人户买走。
连着半月都没有人买走,人牙子就直接把女使以五两银子的价钱卖到了烟花之地。
从一个世家嫡女身边的一等女使到巷柳暗园最下等的贱婢,她心中的恨意都被这个地方给磨灭。
因着是具年轻的身体,来这里的人都喜欢尝鲜。
她每日每夜的见了她都不知道多少的客人。
直到谢容瑛的到来,她穿着一件风尘十足的外衫,隐隐约约能看清里面的肚兜,站在房中央,怯意的盯着窗户边坐着的女人。
这一刻,她彻底感受到了什么是云泥之别。
“坐。”谢容瑛看了一眼她后,又往身边的位置看了一眼 ,示意坐下。
“奴不敢。”
谢容瑛淡笑:“叫什么名字。”
“微儿。”
“真名。”
她抬眼盯着谢容瑛,她记得谢容瑛,那日姑娘被暗害,这个女人也在。
“冬拂。”她说着想到自己的姓氏:“李冬拂。”
谢容瑛上下打量著李冬拂,慢声:“我能找到你,就知道你所发生的事情,若是我告诉你,我能让你替你母亲,替你报仇,带你离开这里,你可愿意为我办一件事。”
李冬拂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扑通跪地,语气带着一丝哭腔:“夫人,奴愿!奴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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