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凌月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她又没有什么亲戚要走动拜年,索性睡够了再起床。
全身酸软的厉害,她扶著腰看着衣架上的新衣服。
这外套,昨天不是掉地上弄脏了吗?
法海走的时候,天都没亮,早上照常去寺里叩拜。
凌月穿好衣服,打理好自己,也准备去寺里。
会悟提过,寺里有一棵姻缘树。
据他说,这棵姻缘树可不简单,历经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吸纳著天地间的灵气。
无数善男信女来诚心祈求,许多人都如愿以偿地收获了美好的姻缘,所以这棵姻缘树求姻缘特别灵验。
凌月原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她向来觉得那些神佛之说不过是人们自我安慰的幻想罢了,那些所谓的求签问卜、祈福许愿,都只是毫无根据的行为。
现在经历这一遭,倒是对神佛很敬重。
也许这世间真的有一些神秘的力量,能够庇佑人们的姻缘。
姻缘树种在寺中一方小院里,乃是一棵年代久远的梧桐树。
据说它有百年树龄,或许远不止百年。
它的树干,粗得惊人,足有成年男子展臂之宽。
再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它高耸入云,仿佛要冲破苍穹。
它笔直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宛如一根通天的巨柱,将天与地紧紧相连。
树枝上缀满了红绳,红绳上挂著写着姓名的木牌,即使在冬日,也是一片鲜红,似有诉不尽的相思意。
有两个小沙弥在院中看护姻缘树。
院里一角放了张木桌,为来求姻缘的香客提供笔、墨、红绳、木牌。
凌月来的时候,看到不少人在桌旁弯腰写字。
男子腼腆,女子羞涩。
小沙弥们见过太多来求姻缘的香客,只是微笑望着众人,并不出声打扰。
所有的踯躅煎熬,都是连成姻缘的一环。
凌月安安静静的排队,拿到红绳和小木牌。
她一步一步的移至桌角,做思索状,待旁边的人写完离开,才拿起笔蘸墨汁。
原本以为在木头上写字会写不好,可这木牌和墨都是寺里特制的,墨汁写上去就沁入木纹,不会晕染。
她写上名字,走到树下,待墨水干了,将木牌往上使劲一抛,她暗自用了力,红绳飘飘摇摇,挂在很高的枝头上。
周围有人惊叹:“这小娘子的力气好大。”
别人抛了红绳,还对着树念叨几句,凌月挂完牌子,一刻都不多留,抬步就走,感觉求姻缘求的很随性。
小沙弥看向她,来这里的香客,都会磨蹭很久才走,好似不对着姻缘树诉说完满腔情谊,就对不起这高高挂起的木牌。
鲜少看到有人这么干净利落的。
凌月手心冒汗,她知道被人关注了,低着头,步伐尽量稳重,但内心想赶紧飞奔离开。
她所求姻缘之人,虽然已经成亲,但是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她想贪心一回,就一回。
法海领着会悟从佛堂叩拜出来时,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疾步离开。
凌月穿着的外袍还是他早上帮忙清理的,她一直素净,不爱打扮,发间簪著成亲时他送的簪子,白皙的小脸低垂著,看不真切。
她避开人群下楼梯,即使如此低调,周围也有不少男香客驻足看她。
毕竟她很少穿女装示人,即使穿着普通的衣裙也身姿轻盈,深色的外袍衬得眉乌肤白,远胜冬日雪。
会悟也看到凌月,喜道:“是姐姐,她来寺里了。”
“你知道她要来寺里?”
会悟小声道:“姐姐偷偷问过我姻缘树的事。”
法海挑眉,看她出来的方向,似是姻缘树的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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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悟,你先回去。”
“好的,师父。”
*
法海跪在佛像面前,背诵经文。
老方丈守在一旁,他还是想挽回这个最优秀的佛家弟子。
这里是寺庙内院,隔绝了外院的喧嚣。
法海口中念诵著梵文,佛前供奉的糕点,传出阵阵幽香。
他的面前,正是一盘精致的青草糕。
那是凌月给寺里的食谱方子。
她喜欢做这些点心,每次做的时候都会把小脸蹭上面粉,可是她笑得很开心。
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停下。
念诵过千万遍的经文突然卡顿。
法海跪拜:“弟子有错。”
老方丈叹气:“法海,你的法号中‘法’代表佛法,‘海’象征广阔和包容,理应具备广博的智慧和深厚的佛法修养,现如今,为何会如此?”
法海额头触地,并未起身,清冷的声音响起。
“佛祖释迦牟尼,原是古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的王子,享尽繁华富贵,娶妻生子,后有感于人世生、老、病、死等诸多苦恼,29岁舍弃王族生活,舍弃妻子、儿子,出家修行,开启佛教,教诲万众。”
“弟子在年少时被父亲送入佛门,一直潜心修行,熟读经书,明辨经意,但是,弟子从未经历人生疾苦,始终无感于人世间,所以仙丹于弟子,即是奖励,又是鞭策,可弟子历经千年,一直停滞不前,无法大彻大悟,不会有大成。”
“如今仙丹被盗,弟子心神已动,甘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过。”
老方丈眼含悲悯:“《因果经》有云:纵经百千劫,所做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阿弥陀佛!”
*
法海在佛前跪拜了许久,寺庙香客散去时,他去了姻缘树所在的偏院。
伟岸的梧桐树上挂满了红绳,小木牌随风摇曳,遮天蔽日的叫人心生敬畏。
他去时,看到一个男香客站在树前,虔诚的对着树轻声说著什么,好似他对心上人的心意永远诉不尽。
法海抬头仰望,凌月来过,那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双手合十,对着大树认真的诉说心意?
寺里都是小沙弥管姻缘树的院子,成年僧人基本不会过来。
男香客看着有僧人在,略有些不自在,转过身子,继续念叨。
树上的姻缘牌密密麻麻,千万张的小木牌,哪个是凌月所求?
风吹过,头顶一根枝桠传来了响声,法海眼神一凛。
顶端的细嫩枝桠承受不住重量,生生断裂开,数十张小木牌掉落。
男香客赶紧看自己挂上的那个姻缘牌还在不在,还好,他挂在低处的粗枝上,还算安稳。
他看着一地的红绳,大叹:“可惜,可惜。”
小沙弥听见声音从禅房跑出来,把姻缘牌一个个的捡起来。
法海低头,捡起落在脚边的小木牌。
上面的字写的没什么字体,但是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文德。”
在角落里,还画有一个小小的心形,他看着上面的字愣了好一会儿。
小沙弥把姻缘牌抱在怀里,一一清理上面的灰尘。
男香客问道:“小师傅,这掉落的姻缘牌会怎么处理?”
小沙弥双手合十:“师父说过,一切都是天意,掉下来的姻缘牌就不能再挂回树上了。”
法海握著小木牌,眼前忽然闪过凌月全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画面,似是上天给他的预警。
他顿觉体内气息紊乱到了极点,真气肆意冲撞著经脉,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刺著身上每一寸血肉。
翻涌的真气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让他整个人痛苦不堪,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
他轻声呢喃:“天意不可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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