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鱼腥气黏在黎渊的皂靴底。

他穿过早市时，几个扛着竹篓的渔妇突然散开，露出墙根下用靛青布袋装咸鱼的货郎——那布袋针脚与桥洞下的符咒袋如出一辙。

"三指赌徒常去何处？"黎渊将铜钱抛给卖炊饼的老汉。

"西街赌坊后巷..."老汉突然噤声，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验尸簿，"官爷莫要为难小老儿。"

茶楼幌子在秋风里簌簌作响。

刘掌柜正踮脚擦拭"太平春"的金漆匾额，见黎渊踏着青石板过来，胖脸上立刻堆满笑："黎书吏来得巧，新到的雨前龙井..."

"可曾见过用靛青布袋装符咒的道士？"

茶盏磕在乌木案上溅出涟漪。

刘掌柜的拇指无意识摩挲著算盘珠："城隍庙来了位陈道长，逢人便说能镇水鬼。"他压低嗓子，"前日王员外家闹邪祟，那道士非要等衙役收走尸首才肯开坛。"

黎渊指腹擦过窗棂积灰——正对着漕运码头的雕花木窗，此刻紧闭着插销。

城隍庙香炉腾起的青烟里，陈道长手持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

黄符漫天飘散时，黎渊注意到他道袍袖口沾著靛青色污渍，与死者指甲缝里的染料如出一辙。

"无量天尊！"陈道长剑尖突然指向人群，"这位官爷印堂发黑，怕是被水鬼缠了身！"

围观百姓齐刷刷退开半步。

黎渊任由对方绕着自己转圈，目光锁住他腰间晃动的铜铃——铃舌分明是新焊的，边缘还沾著鎏金碎屑。

"昨夜家中铜镜无端碎裂。"黎渊故作惶恐，"床幔上还渗出黑水..."

陈道长眼中精光暴涨，三指捏诀就要往他眉心点："此乃怨气化形！

需用童子血混著朱砂..."话音戛然而止。

黎渊两指钳住他手腕，袖中抖落的布片正盖在香案铜盆上。

盆中清水忽然泛起靛青色涟漪。

"道长驱邪用的安魂符，"黎渊用镊子夹起湿透的布片，"怎地与死者手中的残符纹路相同？"他故意抬高声调，"还是说这鎏金符纸本就是你卖给漕帮的？"

香案烛火"啪"地爆开灯花。

陈道长踉跄后退撞翻铜炉，炉灰里滚出半截未烧尽的靛青布袋——与货郎装咸鱼的布袋针脚分毫不差。

"此物产自苏绣作坊。"黎渊靴尖碾开灰烬，"上月该作坊报官，说丢了二十匹给宫里绣龙袍的靛青锦缎。"他突然拽住陈道长道袍，"而道长这件衣裳里衬，用的正是贡品云纹缎！"

人群炸开锅的瞬间，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黎渊余光瞥见墙角闪过半截官服衣角，那针脚分明是县衙师爷常穿的杭绸面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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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青烟忽然打了个旋，将某张未燃尽的黄符卷上飞檐。

符纸背面隐约透出鎏金勾勒的"李"字。

马蹄铁踏碎青石板的脆响穿透人群，李师爷皂色官服下摆沾著露水褶皱，腰牌在晨光里晃得刺眼。

他抬脚碾碎半截靛青布袋，细长眼睛扫过瘫坐在地的陈道长："黎书吏好大的官威，连城隍爷座下的仙长都敢诬陷？"

黎渊指尖轻弹道袍残片，云纹缎在日光下泛起粼粼金光："下官倒想请教，本该锁在刑部库房的贡缎，怎会出现在江湖骗子身上？"他故意转向围观的漕工，"听说上月押送贡缎的漕船沉了三艘？"

人群里响起倒抽冷气声。

张捕头按在刀柄的手顿了顿，虎口旧疤被鎏金牌穗磨得发红——那刀穗是李师爷去年端阳节赏的。

"放肆！"李师爷广袖扫翻香案，未燃尽的黄符簌簌落在黎渊靴边，"刑名之事自有朝廷法度，轮不到你这..."他突然哽住，盯着黎渊从验尸簿抽出的半张鎏金笺——笺上"镇魂"二字与陈道长袖中符纸如出一辙。

莫璃倚在庙前老槐树上，青葱指尖绕着红绳铜钱。

当黎渊抖开第二张盖著县衙火漆的采购单时，她腕间铜钱突然垂直定住——清单上朱砂用量足够画三千张镇魂符。

"李大人不妨解释下，"黎渊将单子拍在功德箱上，"为何县衙今年采买的朱砂，比永州府三十?县总和还多？"他靴尖勾起陈道长下巴，"或者让这位仙长说说，那些鎏金符纸都送去何处镇魂了？"

张捕头突然按住陈道长肩头，军伍练就的擒拿手扣住琵琶骨："说！

上月初七西郊义庄走尸，是不是你们搞的鬼？"他拇指擦过对方后颈，拈起几点靛青色粉末——与半个月前漕工暴毙案死者耳蜗里的异物一模一样。

陈道长疼得面容扭曲："贫道只是按..."话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望向李师爷腰间晃动的翡翠貔貅，喉结滚动着咽回后半句话。

香炉青烟忽然扭曲成蛇形，裹着张捕头刀锋劈落的半截发髻消散在飞檐间。

莫璃指尖铜钱倏地转向正东。

她望着仓皇逃向县衙的轿辇，嘴角噙著的笑意比槐叶漏下的光斑更碎——李师爷官轿垂帘晃动的频率，与陈道长腰间铜铃震颤的节奏完全一致。

"黎书吏今日倒是威风。"张捕头将陈道长扔进囚车，玄铁锁链故意撞出金石之音。

他忽然压低嗓音："三日前赵仵作验尸房走水，烧的恰巧是靛青染料案的卷宗。"

黎渊掸去袖口香灰的动作微滞。

他望着囚车拐进县衙西侧门，那里本该值守的衙役换成了李师爷的外甥。

当更夫敲响午时三刻的梆子时，停尸房方向传来瓦片碎裂声。

暮色爬上窗棂时，黎渊在验尸簿新页画下第三个问号。

摇曳的烛光里，莫璃白日把玩的铜钱正压着半片焦黄纸屑——那残片上"亥时三刻"的字迹，与赵仵作验尸记录上的批注笔锋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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