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青石板上的露水在黎渊皂靴下发出细微碎裂声。
他拐进朱雀街角的福源茶馆,指节无意识摩挲著袖袋里的黄符残片。
卯时三刻的茶楼本该冷清,此刻二楼临窗处却传来茶盏轻叩桌面的脆响。
竹帘缝隙间漏出一截月白裙裾,绣著银线暗纹的衣摆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
黎渊踏上最后一级木阶时,正看见那女子将青瓷茶盏往东挪了三寸,盏底水痕恰与桌上茶渍拼成个残缺的八卦图案。
"掌柜说命案当夜有人在此独饮到子时。"黎渊解下腰牌搁在茶案边缘,玄铁令牌撞得茶盏里涟漪微颤,"姑娘的云锦披帛倒是眼熟。"
莫璃葱白指尖按住险些倾倒的茶盏,抬眼时鬓边鎏金步摇纹丝未动:"大人不妨直说怀疑民女涉案。"她袖中滑出半枚褪色河灯,灯纸裂口处残留着焦黑指印,"昨夜西市捞起的证物,可比我这江南织造的料子稀奇。"
二楼忽然响起木梯承重的吱呀声,赵捕头佩刀上的铜环撞得叮当作响。
他蒲扇大的手掌拍在褪漆栏杆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莫璃腰间双鱼玉佩:"黎书吏查案还带个风水先生?"
"赵大人可闻见陈年龙脑香?"莫璃忽然将茶汤泼向半空,水雾在朝阳下显出淡金色细尘,"大相国寺特供的驱邪香,三日前就该随凶案现场的檀木箱焚毁了。"
黎渊按住险些被赵捕头扫落的河灯碎片,瞥见莫璃袖口内衬绣著的巫咸国图腾——与他案头《山海经》插图上的祭文如出一辙。
茶楼外传来货郎叫卖艾草的声音,他忽然抓起莫璃腕间的珊瑚珠串:"陈书生院里也有这种南海贡品。"
陈腐的霉味从城西小院门缝里渗出来时,莫璃腕上珠串突然绷断,血红的珊瑚珠子滚过青苔斑驳的石阶。
黎渊抬脚卡住将要闭合的院门,看见陈书生蜷在井栏阴影里,怀里紧抱的蓝布包裹正渗出暗红水渍。
"王员外赠你的云锦可裹不住怨气。"莫璃突然将半片河灯纸抛进井中,水面骤起的涟漪里浮出几缕白发。
陈书生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裹着蓝布的指节掐进自己脖颈,在旧齿痕上又叠出新伤。
赵捕头佩刀出鞘三寸:"装神弄鬼!"刀鞘铜环却莫名缠上井绳,绞著湿漉漉的麻绳将木桶拽得哐当乱响。
黎渊趁机劈手夺过蓝布包裹,展开的云锦上密密麻麻布满齿印,中央却干干净净拓著枚青铜虎符的纹样。
暮色爬上院墙时,陈书生仍将额头死死抵住井沿。
莫璃忽然轻?黎渊袖口,沾著朱砂的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扭曲字原:"子时带两盏素纱灯来。"她声音比井水还凉,余光瞥见赵捕头正用刀尖挑起那幅云锦,"有些话,得在阴阳噷界处才问得出。"
残阳如血,莫璃指尖的朱砂在黎渊掌心晕开最后一道弧线。
陈书生突然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指抠进井沿青苔,指甲缝里渗出暗绿色的汁液。
莫璃退后半步,腕上新换的珊瑚珠串垂落井口,三颗珠子突然无风自动,在暮色里划出猩红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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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你在西市河边,当真只听见水鬼哭嚎?"莫璃的绣鞋碾过满地珊瑚珠,青砖缝隙腾起细小的灰雾,"王员外赠你的云锦里裹着三魂七魄,你每咬一口,井底的老太婆就多长一根白发。"
陈书生喉间发出漏风般的嘶鸣,怀里的蓝布包裹突然渗出黑水。
黎渊正要上前,忽见莫璃广袖轻扬,半片焦黑的河灯纸飘落在井水表面。
水面倒影骤然扭曲,竟浮现出王员外府邸的朱漆大门,门环上赫然缠着与赵捕头佩?相同的铜链。
院墙外骤然响起犬吠,七八个蒙面壮汉踹开朽木门板。
为首之人铁尺敲击石阶,火星迸溅处竟露出半截官靴云纹。
黎渊抓起井边木桶掷向人群,混著青苔的井水泼在当先两人脸上,顿时腾起刺鼻白烟。
"县衙办案也敢造次!"赵捕头佩?尚未出鞘,却被莫璃扯住?穗。
她指尖银针闪过,?鞘铜环突然缠住恶徒铁尺,两件兵器竟如磁石相吸般绞作一团。
黎渊趁机掀翻茶棚竹桌,陈年艾草混著香灰扬了漫天,三个恶汉顿时涕泪横流。
莫璃的裙裾掠过黎渊身侧,月白衣摆扫过院中晾衣绳。
麻绳应声而断,绳上晾著的染血中衣当头罩住两个恶徒。
黎渊靴尖挑起滚落的珊瑚珠,三颗红珠精准射中黑衣人膝窝,骨骼碎裂声混著惨叫刺破暮色。
最后一名恶徒突然甩出链镖,寒光直取陈书生咽喉。
莫璃旋身抛出茶色披帛,轻纱竟在半空缠住链镖尾端。
黎渊丳起井边舀水的葫芦瓢,浑浊井水泼在链镖机关处,铁链顿时锈蚀断裂。
赵捕头踩住挣扎的恶徒头目,?尖挑开其衣襟,古铜色胸膛上赫然烙著残缺虎符印记——与云锦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莫璃弯腰拾起链镖残片,镖头阴刻的莲花纹路沾著暗红血渍,与河灯裂口的焦痕如出一辙。
"劳烦赵大人将这群'热心百姓'请回县衙。"黎渊用麻绳捆人时,指尖掠过恶徒后颈,触到未擦净的龙脑香灰。
莫璃站在井边整理珠串,突然将半枚湿透的河灯纸塞进他袖中,灯芯处隐约可见半个朱砂画的敕令。
城楼传来戌时梆子声,陈书生仍蜷在井边喃喃自语。
黎渊低头看向掌心未干的朱砂符,暗红纹路竟与恶徒身上的烙印渐渐重合。
莫璃的银线暗纹裙裾扫过满地狼藉,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水痕,月光下竟像极了古卷里的镇魂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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