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袁世凯的夫人10(1 / 1)

谁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从阴崖手里逃走的,可见一个练过十七年忍术的美丽女人,不管要从什么样的男人手里逃走都不是件困难的事。何况阴崖的目标并不是她。姑妈终于转过脸,瞪着她“你为什么要花十一万元买一口箱子?”樱子也不理她,只问阴崖:“薛公子,我可不可以说老实话,这位老太太听了会不会生气?”

“她不会生气。”阴崖忍住笑:“老太太怎么会生小孩子的气。”

“那么就请薛公子告诉她,我肯出十一万元,有三点原因。”

“哪三点?”

“第一,因为我有;第二,因为我高兴;第三,因为她管不着。”

阴崖大笑。外面也有个人在大笑,笑的声音比他还大。厉海已经提着两坛酒回来了,而且还好像已经在外面偷听了很久。

他是个酒鬼,却不是那种除了喝酒之外什么事都不管的酒鬼。如果他是那种酒鬼,现在他早已变成了鬼。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口箱子里很可能真的有个玉边云,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所以要买这口箱子的人,就得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厉海笑道:“谁的赌注大,谁出的价最高,这口箱子就是谁的,只不过花了十多万两银子后买回来的如果是口空箱子,那就冤死了。”

“你呢?”阴崖问他:“你是不是想赌一赌?”

“我碰巧不但是个酒鬼,也是个赌鬼。”

“现在已经有人出十一万了,你出多少?”

“我当然要多出一点。”厉海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我出二十万。”

“二十万?”阴崖打量着他;“你身上有二十万元?”

“我没有,我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我只有这两坛酒。”厉海居然面不改色“可是在这种时候,一坛酒价值十万元已经算便宜的了,如果到了那个鸡不飞狗不跳连兔子都不撤尿的大沙漠里,你就算花一万万元,也休想买到这样一坛酒。”

“有理。”姑妈居然还没有被气死,反面笑得更甜:“如果有人不答应,我就替你出这二十万元。”樱子眼珠转了转,居然也同意:“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一坛酒估价十万元也是应该的。”她很温柔地说:“薛公子,我们就把它算做二十万好不好?”

“好。”阴崖微笑:“你说好就好。”

“还能不能再多算一点?”

“大概不能了。”樱子的声音更温柔“如果我马上就可以拿出银子来,是不是还可以再多一点呢?”“当然可以。”阴崖笑得实在愉快极了,“不管你出多少,我都绝不会反对的。”“我出三十万好不好?”“好,好极了”阴崖大笑,“简直好得不得了。”

钱是要立刻拿出来的,没有银元,银票也可以,当然要十足兑现到处都有信用的银票。”姑妈看看厉海,厉海看看姑妈,两个人都拿不出来。

就算他们心里已经另有打算,也只有看着阴崖把这口箱子卖给别人。可是这笔交易还没有谈成,因为樱子还不是出价最高的人,还有人出的价钱比她更高,高得多。“不行;三十万两还不行。”他们忽然听见有个人说,“要买玉边云,二十万两怎么够?就算三百万也不够的。”

大家还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主要是因为我实在是憋不住了。箱子却忽然被打开来了。我慢慢吞吞的从箱子里站了起来,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摸着自己的鼻子,慢慢吞吞的说:“我出三千万两。”阴崖绝不是那种时常会将喜怒之色表现在脸上的人,甚至有人说他,就算眼看着他的老婆掉进河里去,脸上也不会有一点表情。可是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却好像有人用一把刀将他的耳朵割了下来,而且还要他自己吃下去。我明明已经中了从他嘴里含着的一根吹管中喷出来的迷香,而且还被他亲手点住了三处穴道,在三天之内应该是动也动不了的。他对他用的那种独门迷香和他的点穴手法一向都很有信心。

可是现在我居然从箱子里站起来了,就好像一个人刚洗过澡从浴池里站起来,显得又乾净,又精神,又愉快,而且清醒无比。那种要花三百多两银子才能配成半钱的迷药和他苦练了十七、八年的点穴手法,用在我身上居然连一点用都没有。我刚从箱子里站起来,已经有一个酒坛子飞过来。我顺手接过来,拍开了坛口的泥封,用两只手捧着酒坛,仰起了脖子就往嘴里倒,一下子就倒下去了两三斤。

厉海大笑:“我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已经变得半死不活了,想不到他喝起酒来还是像饿狗吃屎一样,一下子就喝掉我好几万两,也不怕我看着心疼。”

我也大笑:“不喝白不喝,十万两银子坛的酒毕竟不是常常都喝得到的。”

“那么你就喝吧,我就让你喝死算了。”

他们笑得越开心,别人越笑不出,非但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来。“只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厉海问我,“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让人把你装进箱子里去?”

“因为有些事我还不明白,我一定要想法子弄清楚才行。”

“我知道这些事薛公子一定不肯告诉我的,可是一个人如果已经被装进箱子里去,别人就不会提防他了。”我笑道:“被装在箱子里的人常常都可以听到很多别人本来不愿意告诉他的事。”

“你听到些什么?”厉海又问他“那些你本来不明白的事,现在是不是都已经明白了?”

“最少已经明白了好几成。”

我看着阴崖微笑:“最少,我现在已经明白你和姑妈怕都是孙先生的人,正在为孙先生筹划一件大事,这件事的关健人物就是林蛟龙的女儿,就因为我看见了她,而且知道她的来历,所以你才会对付我。阴崖虽然还是笑不出,却忍不住问:“就为了想要知道这些事,所以你才故意被我迷倒?”他问我:“如果我不把你装进箱子,当时就一刀杀了你,你死得岂非冤枉?”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你还做不出这种事来。”我说:“就算你要杀我,我大概也死不了。用迷香来对付我就像是用小牛腰肉去打狗一样,非但没有用,而且简直是种浪费。”

“难道你也不怕别人点你的穴道?难道你根本没有穴道?”

“我当然也有穴道,而且一个也不少。”我说“不过我碰巧偶尔可以把穴道中气血流动的位置移开一点而已。”其实我是在骗阴崖,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穴道。

“遇到了你这种人,大概是我上辈子缺了德,这辈子也没有做好事。”阴崖苦笑,“现在我只想你帮我─个忙。”

“帮你什么忙?”

“把我也装进这口箱子,然后再把箱子丢到河里去。”阴崖当然不是真的要我帮他这个忙,他无论要把谁装进一口箱子都不必别人帮忙,就算要把他自己装进去也一样。这种事绝不是件很困难的事。箱子是开着的,他的腿一抬,就已经到了箱子里。

想不到这口用上好樟本做成的箱子竞忽然一片片碎开,变成了一堆碎木头。“看来我已经不能帮你这个忙了。”我微笑,道,“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能把你装进这口箱子了。”

“这一定又是你做的事,你刚才一定已经在这口箱子上动了手脚。”阴崖看着我苦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忽然发现被人关在箱子里一点都不好玩。”我说,“我觉得不好玩,别人一定也觉得不好玩,我为什么要别人做不好玩的事?”他拍了拍阴崖的肩“如果你觉得对我有点不好意思,等一下你也可以帮我一个忙。”阴崖苦笑:“你要我帮你什么忙?我能帮你什么忙?”“等一下你就会知道。”樱子姑娘早就想溜了,却一直没有溜。她看得出无论谁想要在这些人面前溜走都很不容易,她只希望我赶快把阴崖关到箱子里去,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除了阴崖之外,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更不会知道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阴崖进了箱子,她就可以像鸟一样飞出这个笼子了,现在她何必急着溜走?

想不到我居然放过了阴崖。

──中国人真奇怪,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就放过曾经苛毒陷害过他的人?在她的国家里,这种事是绝不会发生的,有时候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原谅,为了一点小事,就会用长刀割开自己的肚子,要他们宽恕别人,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

她想不通这种事,可是她已经发现我在对她笑了。

那么愉快的笑容,那么开朗,那么亲切。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在跳,就好像有一头小鹿在她心里撞来撞去。

可是我说的话却让她吃惊。“我看过樱花。”我说“在你们那里一到了春天,樱花就开了,我也曾经躺在樱花下,听一位姑娘弹着三弦琴唱着情歌。”他带着微笑叹息:“只可惜那位姑娘没有樱花那么美,也不叫樱子。”樱子傻了。

这些话有些是她自己说的,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阴崖两个人,怎么会被第三个人听到?而且还知道她的名字。她当然也知道我的名字,远在多年前她就听说过中土武林中,有这么样一个充满了浪漫和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但她却还是想不到他竟是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也想不到他居然还这么年轻。她已经发现如果用对付别的男人那种手段来对付这个人,只有自讨无趣。在这种人面前,还是老实一点好。

所以她什么话都不说,只笑,笑起来是不会错的,不说话也不会错。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闭上自已的嘴。不幸的是,我一向最会对付的就是这种聪明的女人,遇到又凶又笨的,我反而没法子了。“刚才我好像听说樱子姑娘要出三十万两来买这口箱子。”我问:“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听错。”

“那就好极了。”我微笑“这口箱子现在已经是你的了。”

原来他是要她花三十万两银子买一堆破木头回去,现在她才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我的厉害,可是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女人。

“好像弄错了,箱子不是我的,是你的。”樱子带着点异国口音的语声听来柔若春水,“我记得你刚才好像出过三千万两,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你也没有听错。”我说,“可是你看我这个人像不像有三千万两银子的样子?”

“我看不出。”

“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所以我出的那个价钱根本就不能算数。”我笑得更愉快,所以箱子还是应该交给你。”

樱子静静的看着他,看了很久。她欣赏这种男人,不但欣赏,而且有点害怕,只不过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倒的。“我相信樱子姑娘─定随时都可以拿出三十万两来。”我说,“我绝对相信。”

“我确实有三十万,我也愿意拿出来。”樱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箱子已经没有了。”

我惊讶道:“箱子没有了?箱子怎么会没有呢?”他看着那堆破木头又说,“这不是箱子是什么?难道是一块肥猪肉?”

“这当然是箱子。”姑妈忽然甜笑:“箱子就是箱子,猪肉就是猪肉,就算已经被剁得烂烂曲做成了红烧狮子头,也没有人能说它不是猪肉。”

我大笑。“姑妈果然是明白人,说的话真是中肯极了。”樱子也在笑,笑得还是那么温柔,连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现在我才看出来,这的确是口箱子,而且正是我刚才要买的那一口。”她的样子也很愉快,“我能够买到这么好的一口箱子,真是我的运气。”

她居然真的立刻就拿出一大叠银票来,好厚好厚的一大叠,除了银票外,还有一袋子珍珠。

她用双手把银票和珍珠都放在桌上,风姿温柔而优雅。“银票是十三万五千两,不够的数目,这一袋珍珠大概可以补得过。

然后她就伏在地上,把那堆破木头一片片捡起来,用一块上面绣着樱花的包袱包了起来,连一点碎木片都没有留下。然后她又向大家恭敬的行礼,动作不但优雅,还带着唐时的古风。“那么。”樱子说:“现在我就要告退了,谢谢各位对我的关照,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厉海一直在喝酒,不停的喝,直等到这位樱子姑娘带着一大包用三十万两买来的破木头走去,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好,好极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居然有脸当着这么多人来欺负一个小女孩子。”他红着眼,瞪着我,一副随时准备要打架的神气,甚至连袖子都卷了起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穷得连脸都不要了,为什么硬要拿人家这三十万两银子?你知道你简直把我的人都丢光了。”他是真的在生气。我们这位厉大爷一生中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事,为了这一类的事,也不知道跟别人打过多少次架了,不管对方是谁都要打个明白,就算是我也不例外。我却不理他,却对阴崖说:“现在我就要请你帮我那个忙了。”

“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把这三十万两银子拿去。”阴崖怔住:“银子是你的,你为什么要给我?”

“银子不是我的,我也不会给你。”我说:“我只不过要请你拿去替我分给镖局那些死者的遗族和竹竿。”

厉海也怔住。他心里那一股本来已经要像火山般爆发出来的脾气,忽然间就变得好像是一团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烂泥,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好打一架的,现在他唯一想打的人就是他自己。“竹竿已经尽了他的本份,所以他有权分到他应该的一份,我只怕他不肯收下来而已。”我叹息:“我很了解他这种人,他们的脾气通常都要比别人硬一点的。”阴崖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这种事你不该要我做的,何况我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他说:“我一生中,只懂得拈花惹草,持刀杀人,从来也没有做过好事。”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骄傲而冷酷,他的眼睛还是像钉子一样盯着我。

“可是为了你,这一次我就破例一次。”阴崖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厉海又开始在蝎酒,姑妈又在笑了,不但在笑,还在鼓掌“好,做得漂亮,这件事你真是做得漂亮极了,除了我之外,天下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得出这种事来。”她笑得比平时更甜,“只可惜我还是有点不懂。”姑妈问我:“那位东洋姑娘又精又鬼,又能受气,而且随随便便就可以从身上拿出三十万两银子来,别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就拿出来给你了。”姑妈说:“像这么样一个小姑娘,从东洋赶到江南来,大概总不会是为了要买那堆破本头的。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问问她究竟想来干什么?”

“因为今天晚上死的人已经够多,我不想再多添一个。”

“你一问她就会死?”“非死不可。”“为什么?”我笑了笑,反问姑妈“如果袁大人抓住了你,定要问你为什么要找人去刺杀他,你是不是也非死不可?”

姑妈笑不出了。厉海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姓玉的,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揍我一顿?”他大声说:“你难到听不出我刚才骂的是你?而且把你骂得像龟孙子一样。”

“我是不是你骂的那种龟孙子?”

“你不是。”厉海不能不承认,“是我骂错了人。”

“你既然知道你自己骂错了人,心里一定会觉得难受得很,如果我真的揍你一顿,你反而觉得舒服些。”我微笑“你说对不对?”厉海用一双已经喝得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大笑:“你真不是个好东西。从我认识你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只不过有时候你倒真他妈的是个好人。”姑妈好像也准备想溜了,想不到我的目标又转向她“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要我做什么?”姑妈有点惊讶了。我叹了口气“你是厉海的妈,我能要你干什么?我只是想要你替我准备一辆车子而已。”这个要求听起来的确一点都不过份,大多数人都能办得到的。姑妈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甜笑:“你要什么样的车子?”“我要一辆车厢比普通马车宽三尺,车轮比普通车轮宽三寸,行起路来特别平稳的那种。”我说,“我要你在车厢里替我淮备两坛真正二十年陈的女儿红,两坛兑酒用的新绍,七样时鲜水果,七种上好蜜饯,七品下酒的小菜,而且─定要用苏州雪宜斋的七巧食盒装来。”

他说:“因为我想好好的喝点酒,喝完了好好的睡一觉。”姑妈虽然还在笑,笑得已经和哭差不多,想不到我还有下文:“我还要用四匹每个时辰可以走一百五十里以上的好马来拉这辆马车,要用快马车堂训练出的马夫来赶车,每隔八百里就要换一次马,马夫当然也要先准备好替换的。”我说:“我要你在一个时辰之内替我准备好这些事,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到的。”

“如果我办不到呢?”

我又笑了笑:“那么我就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灭口了,而且一定非要问清楚不可。”姑妈又笑不出了。“我要你这么做,只因为我要在一觉睡醒时,就已经到了一个地方,而且立刻可以看到一个人。”我说“这个地方当然是你知道的,这个人你当然也认得。”

“什么地方?”姑妈问:“什么人?”

“广州,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