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道:“她还不到两岁时就跟着我,比我的亲生女儿还亲,绝不能让她嫁个她不喜欢的人,痛苦终生,无论谁若令她痛苦我都绝不饶他。”她盯着厉海,厉声道:“所以我劝你最好莫要再管这件事,否则……”厉海打断了她的话。微笑着道:“我并没有要她回去的意思。我要找到她,只不过为了要证实她没有死。”张妈道:“你—。你没有别的意思?”厉海笑道:“除此之外,我也想以后讨他们三杯喜酒吃。”张妈怔了半晌神情似乎有些愧疚。几次想说话,都没有说出口,也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韩幕雨也低头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等他们始起头来时厉海已不见,只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明夜三更,但望在此相见……”。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到了小巷尽头。张妈这才吐出了一口气,道:“早知海哥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人,我就不必将那位福阿桑留下来作威胁他的人质了。”“都已错了,为何不将错就错?”
张妈道:“怎么样将错就错?”韩幕雨:“你老人家不如秘密将那富姑娘带到这里来,等着厉海—。他既然成全了我们,我们为何不也成全他?”
韩幕雨却叹了口气,道:“他成全了我们,但望他也能成全别人才好。”
厉海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韩幕雨既然没有死,那么王子平又怎能借她的魂而复活呢?王子平的死本是千真万确,一点也不假的。肖龙友一代名医,至少总该能分得出一个人的生死,他既已断定王子平死了,他就本无复活之理。这问题的确很难解释,但厉海却居然一点也不着急,看来竟像是早已胸有成竹似的,小秃子要请他喝豆腐脑,吃烧饼油条,他就去了。“请客”本是件很愉快的事,能请人的客,总比要人请愉快得多,最妙的是,越穷的人反而越喜欢请客。
小秃子开心极了,简直恨不得把这小店的烧饼油条和豆腐脑全搬出来,不停的劝厉海多吃一些。这时天还没有亮,东方刚现出谈淡的鱼肚白色。
厉海喝到第二碗豆腐脑的时候,小麻子也找来了,两人的脸色都很焦急,像是很紧张。小麻子还在不住东张西望,就像生怕有人跟踪似的。
小麻子一坐下来,就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又出了两件大事……”厉海道:“哦什么事?”
“两件事都是在韩家庄里发生的……”小麻子道;“韩清藏的几口宝剑,竟会不见了。薛家庄里连烧饭的厨子都会几手剑法,守院的家丁包可说无一不是高手,这人竟能出入自如,而且还偷走了薛衣人的藏剑,不说别的,只说这份轻功,这份胆量,就已经非同小可。”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骨碌碌在厉海脸上打转。厉海笑了笑。道:“不错,有这种轻功的人实在不多,但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
小麻子怔了怔,连呼吸都停止了:“这……海哥你怎会知道的?”厉海悠然道:“第一个知道宝剑失窃的人,自然是那偷剑的人,他故意停住语声,只见小秃子和小麻子两人脸色却已发了白,而且正偷偷使眼色。”显然已认定了厉海就是偷剑的人。厉海这才微笑着接道:“但我知道这件事,却是薛衣人自己告诉我的。”小麻子松了口气,道:“这就难怪海哥比我们知道得还早了。”厉海道:“第二件事呢?”小麻子声音压得更低,道:“韩家庄昨天晚上居然来了刺客。”厉海也觉得有些意外,皱眉道:“刺客?要谋刺谁?”
小麻子道:“韩清。”
厉海缓缓抬起手,不知不觉又摸在鼻子上了。小麻子道:“韩清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居然有人敢去刺杀他,这人的胆子,实在比老虎还大。”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用眼角偷去看厉海。
厉海忍不住笑道:“你既然以为这人就是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小麻子脸红了,吃吃笑道:“听薛家庄的人说,他们四五十个人,非但没有捉住这刺客,而且连他的身材面貌都没有看清楚,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所以我想……我想……”厉海微笑道:“你想什么?”
小麻子汕汕的笑道:“除了海哥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么高的轻功,这么大的胆子。”厉海叹了口气,苦笑道:“莫说你想不出,连我都想不出来。”小麻子道:“现实韩清已认定了这两件事都是海哥做的,所以从三更起,已派出好几批人分头来找海哥,又在‘二王庄’那边埋下了暗梢。”
小麻子道:“城里城外总共只有这么大点地方,海哥着不赶紧想个好法子怕迟早会被他们发现的。”小秃子忽然大声道:“想法子?想什么法子?难道要海哥躲起来,要海哥逃走吗?”小麻子脸一沉,此道:“你少说话……海哥,韩清虽没有真的收过徒弟,但门下家丁却都得过他的传授,剑法都不弱,薛家庄上上下下加起来一共有七八十把剑,就连眼前胜极一时的黄山派都不敢和他们硬拼,海哥你又何苦跟他斗这闲气。”厉海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事已至此,我就算想跑,也跑不了的。”突听人冷笑道:“你总算还聪明,到了这时,你还能跑得了,那才是怪事。”
卖豆腐脑的地方是个在街角搭起的竹棚子,这句话说完,只听“哗”的一声,竹棚的顶突然被掀起。十余个劲装急服黑衣人同时跃了下来,每个人手中都提着柄青钢剑,身手果然全都是不弱。小麻子的脸色立刻变了,反手抄起张长扳凳抛了出去,板凳虽不重,这抛之力却不小。
谁知为首那黑衣人轻轻用剑尖挑,就将这张板凳挑了回来,来势竟比去势更强,几乎就摔在小麻子身上。桌子上装豆腐脑的碗全都被摔得扬碎。那黑衣人怒喝道:“小麻子,我们拿你当朋友,向你打听厉海的消息,你不说也就罢了,谁知你竟吃里爬外,反到这里出卖我们。”怒喝声中,已有两三柄剑向小火神刺出。
厉海突然站起身来。这几人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退了两步,谁知厉海只是拍了拍小秃子的肩膀,微笑道:“豆腐脑真好,我走之前一定还要来吃一次。”
小秃子虽已吓得脸色发自,却还是笑道:“好,下次还是我请。”厉海笑道:“下次该轮到我了。”小秃子道:“不,不,不,我只请得起豆腐脑,你要请,就请我喝酒。”
他们搭挡竟似全未将这些黑衣剑手瞧在眼里。为首那黑衣人怒喝一声,闪电般一剑刺出。其余的人也立刻挥剑抢攻,这些人不但剑法快,出手的部位配合得也很巧妙就以这出手一剑,别人已难招架。只听“呛”一阵响,剑与剑相击,剑光包围中的厉海不知用了个什么身法,竟忽然不见了。
黑衣人惊退后,回剑护身。只听竹棚上传下一阵笑声,原来厉海不知何时已掠上竹栅,正含笑瞧着他们,悠然道:“你们还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带我去见韩庄主吧。”
黑衣人纷纷呼喝着,又想扑上去,却被为首的人喝住,这人一双眼睛剑也很有威仪,瞪着厉海道:“你敢去见我家庄主?”
厉海笑道:“为何不敢?难道他会吃人么?”天已亮了。
厉海悠闲地走在前面,满脸容光焕发,神情也很愉快,看他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一夜没有睡觉,更想不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在他背后刺个大窟窿。在他身后的人已越来越多了,好几路的人都已汇集在一处,大家都在窃窃私议,不明白这他的胆子为何这么大,居然竟敢跟着他们回去,有些人就认为这人定和他们小姐一样,脑袋有些毛病。
小秃子和小麻子二个人也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看到厉海的悠闲之态,他们也猜不出他在打什么主意,手心却不禁捏把冷汗。薛家庄已无异似龙潭虎穴,薛衣人的剑更比龙虎还可怕,厉海此番一去,还能活着走出来么?小麻子一面走,一面打手式,于是四面八方的叫化子也全都汇集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的也越来越多了。
前头走着个很英俊,又潇洒的人。后面跟着群凶神恶煞般的剑手,再后面还有群叫化了。这个行列当真是浩浩荡荡,好看极了,幸好此时天刚亮,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两旁的店铺也还没有开门。他们到了韩家庄时韩清并没有迎出来,却搬了张很舒服的椅子,坐在后园的树荫下闭目养神。
这位天下第一剑容,果然不傀为江湖中的大行家,“以逸待劳”这四个字,谁也没有他知道得清楚。有关厉海的故事他已听得多了,江湖传说中,简直已把“厉海”说成一个神话般的人物。这些传说他虽然不太相情,但很多当世都曾败在厉海手下,这些事总不会假,无论厉海是什么法子取胜,但胜就是胜,也不是别的东西能代替的。
韩清对厉海从来也没有存过丝毫轻视之心,此刻心里甚至有些兴奋,有些紧张。
这种感觉他已多年未有了,所以他现在定要沉得住气。直等楚流香已到了他面前,他才张开眼来。
厉海正瞧着他微笑。韩清道:“你来了。”厉海道:“我来了。”韩清道:“你的伤好了么?”厉海道:“托福,好得多了。”
韩清道:“很好。”他再也不多问一句话,不多说一句话,就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旁边就有人接来一柄剑。剑很长,比江湖通用的似乎要长三寸到四寸,剑已出鞘,并没有剑穗,他的剑既非为了装饰,也非为了好看。他的剑是为了杀人的。铁青色的剑,却发着淡滋的青光,厉海虽远在数尺外,已可感觉到自剑上发出的阴森寒意。
厉海道:“好剑,这才是真正的利器。”韩清并没有取剑,淡淡道:“你用什么兵刃T”厉海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四下望了一眼。劲装佩刃的黑衣人已将后园围了起来。
厉海道:“你不觉这里太挤了么?”韩清冷道:“韩某生平与人交手,从未借过别人一指之力。”厉海道:“我也知道他们绝不敢出手的,但他们都是你的属下,有他们在旁边,纵不出手,也令我觉得有威胁。”
他笑了笑,接着说:“我一夜未睡,此刻与你交手,已失天时,这是你的花园,你对此间一木一树都熟悉的很,我在这里与你交手,又失了地利,若再失却了人和,这一战你已不必出手,我已是必败无疑。”韩清冷冷凝注着他,目光虽冷酷,但却已理出一丝敬重之色,这是大行家对另一大行家特有的敬意。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心里都已有了了解。韩清忽然挥了挥手,道:“退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入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