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灯光很亮，将库洛洛的表情照得很清楚。

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稍稍仰起来，幽黑的眼睛安在那张脸上，隐约能从瞳孔中感受到细微的冷意，是流星街人特有的眼神。

此刻，那道凉飕飕的眼神正往你身上刮，就像是想从你身上剜下一块肉似的。

可惜你对此没有丝毫感觉。

如果将未来的库洛洛比作深渊的话，那现在的他就只是浅坑，一眼就能看到底。

尽管生长在流星街，骨子里有着独特的冷感。但现在的他身上还没有长大以后的那种森冷压抑、让人毛骨悚然的黑暗气息。

倒像是还未长成的幼兽，暂且做不到波澜不惊地面对所有情况。所以当他遇上超出预料的事情，就会忍不住心生烦躁，从而不高兴。

这份不高兴也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同时还杂糅着自己被骗的淡淡恼怒。

让唇角那抹虚伪的笑多出几分真实。

玛奇也敏锐地注意到库洛洛外露的情绪。

她颇为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对库洛洛来说很少见的，他向来将自己藏得很好，上一次还是因为藏起来的食物受潮腐烂。

你抱臂靠在墙壁上面，正想开口说话，房间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是医生换好衣服回来了。

他看了眼已经能坐起来的库洛洛，示意你跟他过去：“没问题了，过来付钱。”

“可以刷卡吧？”

“嗯……”

等你和医生走远，玛奇才开口问库洛洛：“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攻击？”

“……”黑发男孩垂眸盯着自己包扎完好的肩膀，放松身体靠在床头的软垫上面，另一只手搭在额前，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唔，不小心被她骗了。”

玛奇更加不解：“被骗了？”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为什么会被骗，被骗了什么，让你这么坚决地想要攻击靠近的人。”

库洛洛沉吟几秒，说出算不上解释的解释：“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弄清楚情报，或许也有当时受伤导致思维不清晰的原因。按理说她将关起来的人都放了，就不可能再做出那种事……”

玛奇：“……”

又开始自顾自地说些难听懂的话了。

几分钟后，你和医生回到治疗室，恰好发现库洛洛正准备下床离开，医生刚开口：“等一下……”

话音未落，只见库洛洛的左肩蓦地往下一坠，紧接着双脚就像没踩稳似的，身体也失去平衡，整个人直接往左边倒去。

玛奇正在观察医生的医疗用具，距离库洛洛有点远，一回头就发现男孩已经快摔到地上了，连想帮忙捞住他都赶不过去。

还是你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库洛洛的后衣领。

然后把他提到病**面坐好，医生也走到他面前补完后半句话：“麻醉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除。”

你疑惑地问医生：“但他刚才试图攻击人的时候，动作看上去非常敏捷，完全没有被麻醉影响。”

医生揉了揉脖子：“因为当时他精神紧绷吧。”

随后困顿地打了个哈欠，“那种麻醉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不会影响动作，但放松下来就会。”

毫无预兆就被医生揭穿。

库洛洛：“……”

看见男孩没事后，玛奇继续研究医生的用具，医生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转头看着你：“你是卢斯卡的接任者吧，是你把人口?交易取消了？”

你直接承认：“嗯……”

提起这个你就想到那些牢笼，语气不太好，“这种恶心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库洛洛原本垂着头沉思，闻言朝你们看过来。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医生身上，又极快地掠过你的脸，最后手指轻轻敲着床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错。取消的好。”

医生双手插在衣兜里，“按理说你做了这种让我心情变好的事，我应该给你打折才对。”

真的吗？

你朝他看过去，医生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不过最近生意不太好，还是下次再给你打折吧。”

你失笑道：“打折就不用了。”

随后目光扫到玛奇那里，你想到她之前对医生缝合伤口的专注眼神：“小孩子对医生你的东西很好奇，能麻烦你给她解释一下吗？”

玛奇一愣，抬眼朝你们看过来。

医生的视线从你身上转移到紫发女孩身上：“有什么好解释的……小鬼，你想知道什么？”

紫发女孩的虹膜原本是淡棕色的，在灿亮的白炽灯下看起来有点像金色，深色的瞳孔先是定定看你几眼，才缓缓地对上医生的视线。

“我以前自行缝合过，伤口溃烂了。”

“你缝合之前消毒了吗？”

“……”

“嚯，看来你命还挺大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沟通着，你坐在桌前。

忽然，你感觉有道视线正在注视着你，自然而然地顺着感觉看过去，发现是库洛洛。

他若有所思地抬手虚虚盖住嘴唇，刚才眼里涌动的烦躁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一抹好奇：“你把人口?交易取缔了……你很厌恶这个东西。”

最后半句话男孩是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你看着他，慢悠悠地说：“是啊。非常厌恶。”

说完还冲他露出一个微笑，开口道：“所以千万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听起来像是话里有话。

库洛洛勾起的唇角慢慢垮下去，面无表情地盯着你，初显精致的五官映在明亮的灯光下面，碎发耷拉额前，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而后，他忽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

“你在珍惜人命？”

幽黑的眼珠反着光，恍然一看仿佛是一枚玻璃珠，深处隐匿着只有流星街人才懂的东西。

“人命在流星街是最不值钱的。”

库洛洛说的没错。

至少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是这样的。

每年流星街都会出现成千上万的弃婴，部分幸运的孩子会被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抱走，剩下没被发现的、或是身体部位缺失的孩子只能等死。

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外界的罪犯，黑?道，以及像那群女孩一样被拐卖过来的商品。

生存资源的争夺，机会的争夺，这些都让流星街充斥着一种残酷的真实，将淋漓的现实撕开给所有人看，告诉他们如果不抢就只能去死。

这就是流星街，充斥着血腥杀戮的遗弃之地。

它残酷、贫瘠、丑陋，每天都在给予希望的同时扼杀希望，让人互相猜疑、互相敌视，最终驯养出一群偏执而扭曲的流星街人。

库洛洛的声音不大，至少只有你能听见，而另一边正在交谈的医生和玛奇都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看着他，说道：“流星街的规则和我无关。”

对上这双黑幽幽的稚嫩的眼睛，你平静地开口：“至少在我这里，人命还是很值钱的。”

“……”库洛洛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等玛奇和医生说完话，库洛洛身上的麻醉效果也消除得差不多，你低头问他：“自己可以走吗？”

好似刚才那段不太愉快的对话压根没发生过。

他瞥你一眼，直接从**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地面，没有像之前那样出现摇晃的动作。

你转身朝医生挥手道别，率先往外迈开步伐。

玛奇一边往外走一边在脑海里整理今天学到的东西，打算回去后用自己的办法记下来，一抬头就发现库洛洛的表情不太对劲。

玛奇困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此刻库洛洛脸上的笑容是少见的真实，仿佛发自内心，但却流露出几分讥讽的味道。

他听见玛奇的疑问后，抬手按住自己的笑容，指腹用力，将牵起的唇角慢慢按下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的手臂继续往上抬起，而后用手掌盖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眼帘低垂，幽暗的眸光被掩盖在薄薄的眼皮下面，少年音倏地沉沉压下去。

“好像稍微有一点不高兴。”

库洛洛的伤势暂时不方便进行剧烈运动，所以战斗指导推迟一周，这段时间他学完文字后也没有再出去，而是尝试着阅读简单的长篇。

等他拆掉绷带和你对战时，你下手有一点重。

专门开辟出来用于战斗练习的院子里，紫发女孩站在最适合观摩的位置，视线紧紧跟随着院子里有来有往的两人，忽然露出一个“完蛋”的眼神。

下一秒，黑发男孩骤然倒飞出去。

堆在墙角的稻草被砸出一个人形坑，小少年从里面爬出来，沉着脸，头发上沾满乱糟糟的干草。

那些稻草是专门拿来做缓冲用的。

原本你是打算让玛戈地帮忙的，它喜欢趴在院子里看你，尾巴轻轻一扫就可以把飞过去的小孩扫回来，就像你们以前玩过的抛球游戏。

不过在一次训练时，玛戈地睡着了。

你不想把它吵醒，索性让人搬来几堆干草，随时准备把两个小孩往干草堆里扔。

等库洛洛完全爬出来，你站在院子里，看着他：“把你以前在流星街里学到的东西暂时忘掉。”

“不要试图用假动作来迷惑我的视线，太慢，没有任何作用，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寻找我的漏洞，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来攻击我。”

“包括但不限于环境，性格，习惯，等等。”

库洛洛冷静地站在原地，连身上的稻草都没有拍掉，目光沉沉，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应对你。

你不等他想清楚，倏地出现在他面前，一脚劈下，散乱的稻草彻底炸开：“进攻的同时想对策，难道你还指望敌人停下来等你想清楚么。”

弹起的稻草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话音刚落，男孩屈膝冲上来，垂在身侧的手蓦然往上一扬，稻草里夹着锋利的碎片，像刀一样直冲你的脖颈，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你笑了一下，夸奖道：“这个藏的还可以。”

然而你的袖子里倏然滑出一把短刀，铮铮几下挡开那些碎片，再次把库洛洛踹进另一堆稻草里。

“不过我也可能会藏武器的，小朋友。”

和你对战，他讨不到便宜，学习文字也同样。

既然知道库洛洛的进度已经超出玛奇一大截，你就不可能再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他。

基础内容直接换成初级，多出好几百个相近文字。偏偏它们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如果记错一个，剩下的就有可能全错。

这对刚学文字的新手来说可谓是地狱难度。

库洛洛翻开课本，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象征着他前段时间的努力又要从头开始。

他盯着那些字符，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你注意到，用小棍子轻轻敲他的桌面，脸上挂起和善的微笑：“你在心里偷偷骂我？”

男孩提起笔，开始描字：“呵呵，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