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巷里出来时,那两个想要报警的热心路人还留在原地,似乎正想进来看看情况——
万一那个先离开的红头发打伤人了呢?
看到你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他们愣了一下,然后相当明显地松了口气,对你点了点头离开了。
你又在老城区里逛了逛,从前常去的店铺基本都换址去新城区,唯一留下来的是一家面包店。
店主米拉太太的身体不是很好,不太跟得上新城区的快节奏,索性留在了这里。即使是这样她也打算新年庆典结束后就关店回家休息了。
“没什么人住在这里啦,赚不到钱。”
她这样说。
你是今天为数不多的客人,离开前她大方地送了你几包点心,作为你愿意听她发牢骚的回礼。
从前也是这样,你来她的店里买面包时总喜欢坐下来听她说说话,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烟火气。
你安静地看着米拉太太,她手上的皱纹好像比记忆里多出不少,脊背也变得有些佝偻了,但脸上的笑容还是和从前一样热情。
你心头涌上一丝极淡的惆怅,收下糕点后礼貌地道谢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冷清的面包店。
屋檐下还挂着几枚迎客牌,随风轻轻晃动。
你回剧团后发现门口放着几袋生活用品,一下就认出这是你和阿巴奇买的东西,心下奇怪地叫住正要进房间的团员:“达米,阿巴奇没回来吗?”
达米本来埋着头玩魔方,听见你的声音后抬起头,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哦……”
然后又提醒你:“玛莎,门边那些日用品是你和阿巴奇的吧?刚才有几个年轻人送过来的。”
“嗯,是我们的。”
“那就好……”
达米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刚才见到陌生人突然敲门送东西还吓了一大跳。”
“那是莫里古市的服务人员哦,购物以后可以拜托他们帮忙送货上门。”
看着达米蠢蠢欲动的目光,你不紧不慢地补充说,“当然啦,是按重量收费的。”
正打算准备一次性买一大堆必需品,然后就可以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出门的达米:“哦……”
你瞬间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笑过后,你俯身打算把这些日用品提回房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阿巴奇!你的伤是怎么回事!?”达米惊呼。
你闻声回头看去。
分别前还毫发无损的少女此时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腹部,唇边还染着点点血渍。
“阿巴奇?”
她摆手拒绝达米的搀扶,往前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对你们说:“我碰到John?Doe了。”
“那个连环杀手?!”
不同于达米的震惊,你冷静地问她:“伤到内脏了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感?”
“啊,没有的。”
阿巴奇连忙摆手,大概是拉扯到伤势又“嘶”地一声叫出来,表情扭曲,“肉痛,只是肉痛。”
达米松了口气:“你的表情看起来还真不像。”
阿巴奇没管达米的吐槽,擦掉脸上残余的血迹,严肃地对你说:“玛莎,我发现John?Doe是个念能力者,难怪一直抓不住他。”
“你在哪里碰见他的?”
“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巷子里。”
阿巴奇解释说:“当时离剧团已经很近了,我突然听到求救声——自从学念以后我的听力就非常敏锐,没有可能听错的。”
“我给那几人指出剧团位置后就找过去了。”
说到这里,阿巴奇停顿了下,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那个混蛋……他把人踩在地上,并且试图用念能力把人压迫致死!”
“难怪受害者会是身体部分被压扁的死状。”
你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忽然想到自己刚进入这具身体时,那股大脑眩晕、一边轻一边重的感觉。
因为没有痛感,你只以为是普通的伤。
现在想想,那种一边轻一边重的感觉极有可能是因为大脑的某一块被压扁了。
——连环杀手,“John?Doe”
在你沉思的这段时间,阿巴奇又说起她对战连环杀手失败的事,长长地叹口气:“如果不是西索突然出现,我可能就要死在那里了。”
听见熟悉的名字,你回过神来:“西索?”
“是啊,他伤到John?Doe的眼睛了,现在应该能抓住那家伙了吧……不过我没敢跟西索说话。”
她小声对你说:“他当时面无表情,看起来超级恐怖,总觉得随便搭话会被干掉。”
“……”稍微有点心虚。
阿巴奇没注意你的表情,又轻轻揉了下受伤的地方,苦着脸说:“我去找点药膏……”
达米看着她龇牙咧嘴地忍痛站起来,关心地问:“需要我帮忙把日用品提回房间吗?”
“太好了!帮大忙了!谢谢你达米!”
“没关系啦,这种小事。”
达米憨厚地摆了摆手,然后对你说:“玛莎,你的房间好像离阿巴奇很近吧?需要帮……”
他的话还没说完,剧团大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西索捏着一张边角染血的扑克牌走进来,表情微沉,盯着扑克牌一副深思的模样。
虽然他没笑,但你莫名感觉他应该心情不错。然而你前一秒刚这样想,后一秒就对上他的眼神。
那双原本还算平静的金瞳立刻暗下来,冷冽占据其中,嘴角也跟着绷成一条直线。刚才还萦绕在他周围的放松感瞬间消失,他冷冷地盯着你。
达米举起手本来准备打招呼,结果看见西索眼神后犹豫了下,竟然悄悄地又把手放下去了。
但你丝毫不受影响:“西索?”
还晃了晃握在手里的糖果玩具盒,兴致勃勃地说,“我在里面的小丑玩偶脸上发现了贴纸哦。”
“……”红发少年没有吭声。
沉默这件事放在西索身上其实是很奇怪的,他在剧团里的这段时间从来没有出现过负面的情绪,仿佛不管遇见什么事都无所谓。
哪怕在被剧团其他人防备、排斥的时候,他也丝毫不顾忌周围人的想法。
想搭话就搭话,不想搭话的时候就轻瞥一眼对方然后似笑非笑地走开。
像这样沉默又站在原地不动的情况是第一次。
但是在场的团员只有达米,他又是个完全不会多想的性格,甚至还用看英雄的眼神看你。
左眼明晃晃地写着“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恐怖啊”,右眼也不甘示弱“你居然还敢跟他搭话”。
你不理会达米的颜艺,啪嗒一下打开盒子,弹出那只晃个不停的小丑玩偶。
星星和水滴的贴纸清晰地映入西索的视线。
他看了眼贴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秒后把视线转移到你的脸上,紧绷的唇线忽然微微翘起,扯出一个讥讽的笑,语气毫无波动。
“是吗……”
啊,这种语气……
你在心里在心里轻叹一声,已经连“呵呵”都不说了,看来这次气得不轻。
怎么办呢?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用拥抱和口香糖来哄了。
你还在思考的时候,西索已经转身走了。
达米盯着他的背影疑惑喃喃:“西索还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玛莎你们之间是有过节吗?”
过节?你想了想回答:“不算吧……”
在达米松口气时你又补充一句,“毕竟他那个时候也没有真正想要杀掉我啊。”
达米一口气差点憋死:“那个时候——这已经是很大的过节了吧!”
你否认:“没有啊,我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他一时语塞,最后无奈道:“算了,你现在没事就好……对了,需要我帮你把东西搬上去吗?”
他说话时你正看着西索的身影。
达米话音刚落,西索忽地扭头冷然地看了前者一眼,结果发现你正盯着他看。他脸上的表情唰地垮下来,又把头转回去了。
真可爱……
你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
达米则莫名地抖了一下,然后疑惑地摸了摸胳膊:“奇怪……为什么刚才突然觉得很冷?”
你噗嗤一下笑出来,又在达米茫然的眼神中止住笑容,对他说:“大概是气温骤降的缘故……谢谢达米,我还是自己搬上去吧。”
“哦,好啊。”
他转身帮阿巴奇搬东西,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为什么突然就降温……看来明天要穿厚衣服了。”
西索对达米的反应给了你很大的信心,你觉得要哄好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结果你就好几天都没见到他。
一天两天是巧合。
但是三天四天就肯定不是。
“西索呢?”
同伴怔了下,似乎被你问住了,仔细思索后摇摇头:“不太清楚……他不是经常都不在吗?”
不是的。
平时他一般会坐在角落玩牌。
只是因为基本不参与话题,再加上没什么熟悉的人,团员才会以为他经常不在。
你心里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面上不显,也不打算再问其他人,面对周围同伴们好奇的眼神也只是笑着说:“好哦,我知道了。”
晚上,洗完澡出来。
你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走廊里吹风,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捏着玩具盒子把玩。
发尾的水珠顺着脖颈流进衣领,你却连擦都懒得擦,无聊地把盒子不停打开又关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响个不停,在夜晚格外明显。
小丑玩偶不停弹出又收回。
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滑稽的剧场表演。
玩着玩着,你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下意识往斜上方的平台看去。
这个地方你每天晚上都会看一遍,因为上次就是在这里见到西索玩牌——今天洗澡前你也看了,那时候什么都没有。
然而现在,红发少年正盘腿坐在空阔的平台上,手里捏着一张扑克牌,面无表情地看着你。
他的身前堆着一摊散架的扑克牌。
你眨了眨眼,问:“我吵到你了吗?”
他撇开脸没有回答,你收起玩具盒子,干脆直接走上平台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平台四周没有任何阻挡,夜晚的风争先恐后地往衣领里钻,不把人冻得发抖绝不罢休。
莫里古市的冬天是刺骨的湿冷,从前还是普通人的时候,你总喜欢裹着厚重的衣服,西索就会用看笑话一样的眼神看你,仿佛在说“真没用”。
他还喜欢穿着秋衣时不时在你面前晃悠一下,你问他干什么,他就会扬起嘴角对你说:“露西亚,你太弱了……”
但是当你用他的手取暖时,他又不会拒绝。幸好你还有为数不多的良心,知道他是个小孩子。
翻开从前的记忆,你下意识勾起笑容。
可是现实里的西索连眼神都没有给你一个,伸手把散落在地上的扑克牌挥开,重新搭建扑克塔。
你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夜色沉沉,脆弱的扑克塔颤颤巍巍地立在风中,仿佛随时会被刮倒。西索丝毫没有紧张的情绪,放置的每一张牌都又稳又精确。
——他从小就是这样。
你沉默了很久,扑克慢慢越叠越高。
直到水汽从发尾渗透衣服,衣服又被风吹干,他快搭完整座扑克塔时,你才缓慢开口:“是比吉玛策划了那场袭击。”
西索的动作微微一顿,又继续拿起扑克牌。
你微敛眼帘,轻声道:“我不能逃走,否则他肯定会循着踪迹追出来。他想利用我威胁莫罗家族,绝对不可能放任我逃走。”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
这句话仿佛开关,堆叠大半的扑克塔被他一下推翻,那双暗沉的金瞳猛地对上你的眼睛。哪怕再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眼中蕴藏的怒火。
“就这样?”
你忍不住移开视线,看向远处,城市中心闪烁着一簇又一簇橙黄的灯火:“我知道你不怕死。”
微微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我怕。”
他盯着你,没有说话。
“以前你在试炼森林里差点死亡时,我告诉女仆无论结果怎样,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依稀还记得当时那种冷酷的心情。
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
“可是后来我希望你活着。”
你终于把视线挪回来,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从前安静地看着你的眼睛此刻像冰一样冷。
萦绕四周的微风似乎悄然消失了,月亮不知何时也从厚重的云层里翻出身来,你稍稍抬头看他,眼里似乎映着细碎的月光。
“对不起呀……”
放置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你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漂浮在云端:“擅自就决定了你的性命。”
他的眼神倏地沉下去。
手里传来扑克硬牌被大力揉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