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的世纪悬赏——送给你了。◎
一百多年前,当海峡彼岸的英吉利发生革命时,法兰西的人们对此总体还是持怀疑和嘲笑的态度——直到后来发现这个老牌敌人似乎越来越强大,甚至在后来的七年战争打败了法国,夺走了大片在北美和南亚的殖民地。
而在一百多年后,则轮到英吉利暗暗地注视大陆上的对手内战的全过程,盼望这场混乱能够终结法国在整个欧洲大陆上的优势地位,强化有利于英国的均势政策。
总体来说,欧洲大部分国家对法国的这场内乱都是持乐见态度的。大家同在一片大陆上,你强就意味着我面对更大的威胁。争夺领土与资源的战争打了无数轮,如果能够自己不打仗、对方自己乱起来,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可惜他们没能看多久,就惊讶地发现一切结束得太快了,快到政治家和外交家们还没真正加入到这场混乱之中,为混乱添把火。
因为交战期间的一次纵火,巴黎的人们对寻找城里的间谍产生了巨大的兴趣,进而也对一切口音奇怪、长相不同的外国人有了十足的警惕。再加上各国安插在法国的间谍大多数都集中在凡尔赛,结果当凡尔赛宫最终被忠于女王的军队攻破,而攻入巴黎的国王军队也就地宣誓了效忠女王和人民时,居然几乎没有什么外国间谍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11月19日那一天,突然发生了日食……”来自普鲁士的埃里希给国王写的报告里是这么说的,“正如之前我所汇报的,巴黎城里的路灯已经全部更换完成,电厂也已经开始供电。就在太阳完全暗下来的那一刻,整个城市都亮了起来,人类从未听过的巨响从卢浮宫的方向传来,就像是末日降临,又像是神迹展现。”
“现在,巴黎城里都在传言女王是神委派来到法兰西的使者,大概法国真的是天主教的长女吧。”
“……我早就跟埃里希说,他不应该做间谍,应该去做诗人。”腓特烈把纸张揉成一团,直接扔进了壁炉里,“这就是跟法国人混久了的结果。”
“乔治三世那边有回复了吗?”他问道。
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十分冒险,也违背了君主之间一般恪守的准则,但他已别无选择——毕竟,奥法如果再次联手,直接针对的必定是普鲁士。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对英国的态度有所顾忌。
“有了。”国务大臣向他鞠了一躬,“乔治三世陛下现在已经完全被拖入了北美战争的泥潭,不再有任何精力再在欧洲大陆上来一场战争了。您知道,法国的崛起对于汉诺威王朝来说是个绝对不能容忍的祸患,他完全支持您的行为——只要英国人对此完全不知情。”
“啧,”腓特烈冷笑一声,“他倒是想做一分钱不花就赚的好买卖。可惜了,这次我就只好让他占这个便宜。”
“那几位选帝侯都到了吧?”
“是的,陛下。”
“哈布斯堡那一家子还有多久到萨克森?”
“根据报告还有几天。”
“几天?”
“两……两到四天?我再去确认一下,陛下。”国务大臣有些紧张,“不过接到报告,特蕾西亚女王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可能因此耽搁了行程,她也可能去不了婚礼了……”
“特蕾西亚啊。”腓特烈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去也好。”
国务大臣低下头,没敢说话。
过了许久,普鲁士国王才抬起头来,声音恢复了一向的冷硬:“那么,我们也出发吧。”
“是,陛下。”
……
法国内战几乎是在三级会议召开的同时迎来了结局。
守卫凡尔赛宫的瑞士军队原本就是雇佣制度,只对雇佣金忠诚,加上已经有一部分随原来的路易十六移到了巴黎城里的卢浮宫,因此留在凡尔赛的卫队几乎没能在叛乱军队的手下撑过多久。
大部分的贵族原本在观望。一方面,他们当然想要保留原本的税收豁免特权,但另一方面,路易十七刺杀所激起的民愤也确实让有所顾忌,而且女王此前所做的一系列动作也确实显著地带来了更好的发展。
更重要的是,女王和国民议会宣布了战后的原则:和解,而非对立。
从凡尔赛到远在海外的科西嘉岛,在这场战争之后,会以和解为目的组建议会政府。那些摇摆的、出逃的贵族,曾经将枪口和长剑对准国民但又放下武器的士兵,只要加入到这个过程之中,就不会再追究曾经的站队失误。
于是,在战局明显之后,除了迅速离开法国去了其他国家的贵族们,更多的人更怕自己在三级会议里失去了原有的席位。
一切都以一种所有人心知肚明而又不揭破的方式,静悄悄地过渡完成了。
就像他们在大洋彼岸的死对头一样。
从中央到地方,很多制度亟待更新,不过因为早就有先例,各种工作进行得都相当顺利,各方都做出了妥协和让步,也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在这个过程中,几位来自巴黎盆地粮食产区的代表的报告引起了安塔妮亚的特别注意。
“之前有很多次,各个教区总督任命的包税官不敢直接增加缴纳数额,就偷偷地把用来称粮食的秤调重……农夫们承受了极为不公正的沉重税负。”
这本身是关于税收的报告内容,但这点倒是提醒了安塔妮亚。
说实话,她此前就对法国人千奇百怪的数学换算感到头痛。和德语从10到90各自有对应的表达不同,法语里的70是“60+10”,80是“4*20”,90是“4*20+10”——97就是“4*20+17”。在货币单位上,1个金路易等于4埃居,1个埃居是6个里弗尔,1个里弗尔是20苏,而1个苏又等于12德尼尔……她打心底里钦佩财务官们。
当然了,这些换算还只是比较复杂,但至少还有统一的标准。而在长度和重量等等单位上,则是一片混乱——同样的一个单位在全国各地的含义都不一样,差距甚至可以到将近一半,正在负责建设从巴黎通往其它大城市的铁路的大臣就在调查中为此吃尽了苦头。
是时候统一度量衡了。
女王刚刚提出这一点时,马上有人高兴地提议:“我们可以用女王手臂的长度作为基本长度单位!”
安塔妮亚:“……”
虽然这种操作实在是非常常见,比如英尺是英国约翰王的脚长,码是亨利一世手臂伸直时鼻尖到大拇指之间的距离,但她没有这种爱好。
“这位先生,专业的事还是留给专业的人去做吧,您觉得呢?”
好在环顾一周,当年巴黎科学院统一度量衡的阵容差不多齐了。
经过女王与议会的协商,很快便授权巴黎科学院成立度量衡委员会,拉格朗日众望所归,当选了委员会主席。
科学院的学者们纷纷加入了这项工作,正式开始了公制单位的系统工程。
在科研上的单位统一显然十分重要;如今交通运输和生产也在蒸汽机和内燃机的推动下取得了飞跃式的进步,大量的货物贸易更凸显出统一单位的必要。就算不能在整片大陆上推行,全国统一也是势在必行。
学者们确定的第一个原则就是,这套单位应当能够在全世界通用。这也就意味着,需要选取一个对全世界人们都有意义的数字作为基本单位。
古希腊文的“度量”一词metron被提议作为长度基本单位公尺。
“长度的基本单位是公尺,重量基本单位是公斤——基本量确定后,根据它们来制定面积、体积、重量等单位。”
“具体选取哪个数值,需要慢慢研究。但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一定要用十进制!”委员会在国民议会面前郑重宣告。
十进制!必须要十进制!
所有人都受够了法国这一套混乱的换算单位了。
只有研究三角函数的数学家普罗尼弱弱地提出了质疑——圆周360度改为400度,直角不再是90度而是100度,那三角函数可怎么办?
虽然大部分学者都狂热地支持十进制,但在这上面确实出现了分歧。
最后,由于学者们票数大约一半对一半,而女王非常坚决地支持保留,三角函数的原本进制得以保留,普罗尼也因此免去了需要计算一套全新三角函数表的巨大任务。
就在巴黎学界热热闹闹地准备正式把这套全新学术系统建立起来时,此前因为国内混乱而影响的消息传递也总算恢复了正常。
安塔妮亚这才得知这段时间欧洲其他国家发生的一连串大事。
英国强大的海军在北美节节败退,令人大跌眼镜。
土耳其与奥地利交战的过程中,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国内局势,塞尔维亚已正式宣布从退出奥斯曼帝国,成立了独立的塞尔维亚王国——据说最终带领塞尔维亚获得独立的正是奥布雷诺维奇家族。
以及,标志着奥地利与普鲁士和解的,哈布斯堡王室与萨克森-魏玛大公国的联姻。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安塔妮亚的心头陡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利奥波德当年只在奥地利的王位上待了两年就暴病身亡,那时正与普鲁士缔结了同盟……
虽然那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但安塔妮亚还是感到某种直觉的不安。
法国国内的局势还未完全稳定下来,她无法在这时候离开去萨克森;作为已经嫁到法兰西的公主,她现在理论上也确实已经是法国人,而不再是奥地利人,并没有在奥地利政治上置喙的余地。
尽管如此,安塔妮亚还是安排了专员快马加鞭向东赶去,尽快回报北边德意志与奥地利的消息。
谁也没想到,当专员的情报终于传递回来时,同时传来的还有加急的军报——
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入侵,巴黎告急!
……这怎么可能?!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一直以来都是奥地利的国王,普鲁士也承诺了会给利奥波德投票。
哈布斯堡家族一直是帝国的王室家族,而安塔妮亚——哈布斯堡王朝嫁到法兰西的公主,此时是法兰西女王。他们怎么可能会对法国动兵?
“陛下,”亨利耶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您……看看这个吧。”
“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邀请了所有的神圣罗马帝国选帝侯到萨克森参加婚礼。”潦草的文字这样写道,“婚礼刚刚结束,就发生了惨无人道的屠杀……腓特烈杀死了他的哈布斯堡盟友,逼迫所有的选帝侯当场表决,将他选为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安塔妮亚一个恍惚,仿佛没有听清接下来国防大臣进来汇报的战况。
“……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已经从最东部的阿尔萨斯和洛林**,目前只剩下香槟的守军在对抗……一旦攻破香槟,他们就将直逼巴黎而来!”
“陛下?”随国防大臣站在一边的少年问道。
“……腓特烈说什么?”安塔妮亚回过神,轻声问道。
屋里几人一阵沉默。腓特烈说的话,他们实在不好说给女王听。
安塔妮亚叹了口气,不再为难他们,“给我看看吧。”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公布的檄文刊登在德意志的报刊上。
“如今,法兰西竟由一个女人掌控——这是对日耳曼法兰克传统的蔑视,是对法国人□□裸的羞辱!神圣罗马帝国已经再度统一,腓特烈大帝陛下将西进征服法国,不让它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投降吧,窃取了王位的女人!只要你投降,法兰西还能重归原来的荣耀,否则,这里将会在神圣罗马军队的马蹄下成为一片焦土,而你就是最大的罪人!”
“法兰西人啊,你们难道忘记了祖上的荣耀吗?你们这些懦夫,竟甘于被异族的女人统治吗?把她交给腓特烈大帝,你们便会得到无上的奖赏!”
“拿破仑。”安塔妮亚忽然抬起头,“以我们现在的军力,能够对抗腓特烈吗?”
拿破仑攥了攥拳头,没说话。
他从来都不怕军事上的冒险,但这是基于他对军事的深入研究和理解——正是因此,他清楚地知道此刻法国军队与神圣罗马军队的差距。
他缓慢地摇摇头:“很难,陛下……奥地利的军队现在也已经尽数归腓特烈指挥,相当于我们要同时与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两支军队对抗。”
“我得说,几乎没有机会。”
安塔妮亚沉默良久。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先出去吧。”
房间里再度归于一片寂静。
安塔妮亚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了很久卢浮宫外的远处——这片城市的夜晚已经被灯光照亮,一团团光晕笼罩着典雅的灰蓝色屋脊,隐隐约约的歌舞声从远处传来。
这是刚刚迎来和平的巴黎。
随后,她转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塞纳河之冬》面前,取下这幅画,然后从墙上露出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只箱子。
箱子的锁已经在很久以前打开过了。
安塔妮亚摩挲了一下黑色木质的箱子。随着轻轻的“咔哒”一声,纤细的手指打开锁扣,抬起了箱盖。
里面是一台精巧的四方金属仪器。
仪器上覆着几张折叠的纸,已经有些泛黄发脆,有些墨渍洇染开来。
纸张朝上的第一面写着一句话。
“航海的世纪悬赏——送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已经忘了这个世纪悬赏是啥:就是在海上航行时准确测量经纬度时间的航海仪方案。